寄柔回去,見陸宗沅已經不知去向,心裏陡然鬆快了,於是叫望兒把篾籮拿過來,挑了幾片碎布頭,又在首飾匣子裏揀了兩粒紅寶石,就把那個布偶縫了起來。這一開始縫,連頭也不抬一下,平心靜氣地坐了半晌,終於連兩隻耳朵都縫好了,她直起腰,揉了揉脖子,正想叫望兒去看看茂哥罰站完了沒有,就見那十錦格子的縫隙裏,有雙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自己。


    寄柔便笑著招了招手,說道:“過來呀!”


    茂哥猶豫了一下,見四下裏丫頭都各自忙碌著,仿佛也沒人注意他似的,就大著膽子走了進來,好奇地東張西望,對寄柔手頭那個布兔,反倒不是很熱衷了。寄柔也不急,等茂哥自己看完了,就拎著兔耳往他麵前一遞,茂哥咯咯一笑,抱著懷裏,寄柔叮囑他道:“這個小兔兒,你隻能在我這玩,不能帶回去,知道嗎?”


    茂哥眼睛一瞪,手把兔耳朵揪緊了,說道:“為什麽?”


    “因為你娘喜歡你跟老虎玩呀。”


    茂哥嘟著嘴,鬱鬱寡歡地,一隻手把兩隻兔耳朵揪來揪去,玩了一陣,忽然想起來了,問道:“剛才你在做小兔兒的時候,唱的那個歌是什麽呢?你再唱一遍。”


    寄柔笑著點頭,取了一個腳凳,叫茂哥坐在她對麵,然後一手托著腮,望著外頭搖曳的樹影,輕聲吟唱道:“一朵紅雲兒鋪滿天,手拿金弓銀彈子,送子的張仙,八仙過海來慶壽,王母娘娘赴蟠桃,坐在中間,童兒列在兩邊,和合二神仙,劉海戲蟾江邊,他在浪兒裏玩,步步撒金錢。”


    茂哥聽得入神,一等她停,立馬催促道:“還有呢還有呢?”寄柔便一支接一支的唱,唱得嗓子略啞,斟了杯茶喝了,才笑著說道:“今兒就這些了。”


    茂哥驚異地睜大了眼睛:“明兒還有嗎?”


    “有啊。”


    茂哥高興地眼睛都彎了起來,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說道:“你怎麽會唱這麽多呢?我嬤嬤隻會一個【紅蜻蜓】。”


    寄柔在他鼻子上一點,笑道:“這些歌兒都是我娘教我的呀。她什麽都會,會做小兔兒,糊河燈,熏墨錠子。她唱得曲,一年三百多天,都從來不重樣的。”


    茂哥神往地說道:“你娘在哪?我要她來給我當嬤嬤!”


    寄柔笑容褪去,盯著茶碗裏沉沉浮浮的茶沫子,幽幽地說道:“我娘已經死啦。被一個很壞很壞的人,一把火把她燒死了,風一吹,灰兒都沒了,拿什麽來給你當嬤嬤呢?”


    茂哥身子一顫,臉色刷白的,兩眼直愣愣地看著寄柔。寄柔見他著實嚇得不輕,就對他溫柔地一笑。茂哥總算回過神來,一是害怕,二是覺得頗有些丟臉,就蹭過去,把臉在寄柔身上挨,帶著幾分恐懼,幾分氣憤,小聲問道:“是誰燒的你娘呀?”


    寄柔摩挲著他的後腦,“你問這個幹什麽?”


    茂哥把胸膛一挺,驕傲地說道:“你別難過,我以後是世子,還要當王爺,等我當了王爺,就把那個害死你娘的人砍頭,給你報仇,好不好呀?”


    寄柔也皺眉想了一回,搖頭道:“一個王府裏,哪能有兩個王爺?除非等你父親不在了,才輪得到你當王爺呢。”


    茂哥聽了這話,很是犯難,因為他自然是不願意父親沒了,但是又不能把說出去的話收回來,遂耍起賴皮來,胳膊把寄柔的腰身一環,撥浪鼓似的搖得她直晃,嘴裏拖著調子說道:“那我也能當世子。世子也能砍人的頭!你告訴我,我替你去砍他的頭。”


    寄柔被他的小胳膊環著,身子木然,半晌,才把手伸到後頭去,握著那兩個小拳頭拉下來,目視茂哥微笑道:“好,等你把都念通了,我就告訴你。”


    茂哥勉強答應了。因為他平日在王府裏,不是被下人們敬著捧著,就是被良王妃嚴加管教著,終於見到一個寄柔,隻覺得她可親極了,於是才不過半天功夫,就對她戀戀不舍了。茂哥將身子往寄柔身上一偎,說道:“柔姨,剛才那個一朵紅雲兒的歌,我還要聽。”寄柔便攬著他,柔聲細語,又唱了一遍:“一朵紅雲兒鋪滿天,手拿金弓銀彈子……”茂哥聽得昏昏欲睡,忽覺那一道甜美的嗓音聽了,便撼一撼她:“柔姨,怎麽不唱了?”頭一抬,順著寄柔的目光看過去,見落地罩後麵立著一個人,正是陸宗沅。


    茂哥登時一驚,滿腦子的瞌睡不翼而飛,掙脫了寄柔,磨磨蹭蹭地走到陸宗沅麵前,哼哼道:“父親。”然後也不敢看陸宗沅是什麽臉色,飛也似往外頭跑了。


    陸宗沅平日裏絕少過問內宅的事,茂哥都是王妃管教的,如今一看茂哥這樣,和自己哪有半分的相像?從相貌脾性,真把方氏學了個十成十。於是心裏不快,兩道眉毛擰著,越過落地罩,走了進來。寄柔正要下榻,陸宗沅把她的腿一按,說道:“別動。”然後親自走過去,替寄柔斟了一盞茶,遞在手裏,笑著說道:“聲音都啞了,潤潤嗓子吧。”


    寄柔道聲謝,淺淺啜了幾口,喉間的滯澀稍解,正要把茶盅放回去,身子才一動,被他在後頭橫腰一拽,就跌坐了回去,那個茶盅拿不穩,“啪”一聲在地上摔碎了,望兒聞聲跑進來,搭眼一瞧,寄柔臻首低垂,被陸宗沅抱著坐在腿上,也不知道臉上是何等嬌羞的表情,從脖頸到耳朵,都通紅了。兩隻手隻在他胸前抵著,嬌弱無限。


    望兒眼睛一鼓,逃命似的跑開了。陸宗沅對她隻當看不見,還在寄柔的耳邊笑道:“原來柔兒想當娘了。唔,茂哥一個人,確實有些孤零零的,你再給他生個小兄弟好不好?”


    寄柔隻是搖頭,好說歹說,偏不把臉抬起來。陸宗沅把人往榻上一推,才傾下身去,就見寄柔忽然把眼睛睜開了,紗窗上透進來的光照得她那剪剪雙瞳晶瑩剔透,寄柔一連地搖頭,急得話都說不全了,“我不要在這。”柔弱可憐,和當初在濮陽那次一般無二。


    陸宗沅心頭意動,便把人一撈,抱在懷裏,曖昧地笑道:“我想起來了,柔兒喜歡在床上。”不由分說,把人送到床上,帷幄低垂時,滿室的春光都被籠在了方寸之間。寄柔捂著臉,顧上不顧下,早被撕剝地不餘寸絲了,那一身肌膚,如暗夜裏的雪光一般,耀目至極。陸宗沅來了興致,就要進來,才把一隻腿搭在臂彎,就見她那五個圓潤的足趾,個個蜷曲著,渾身上下,繃得比一張弓還緊。他便把她的兩隻手拽下來,對上一雙睜大的明眸,柔聲問道:“害怕?”


    寄柔搖一搖頭,過了片刻,又點一點頭。那副惶惑不安的神態,令他心頭一軟,便慢慢把人放開了。寄柔顫巍巍地透了口氣,才透到一半,猛然地又倒吸回去,雙手把綾被揪緊了,隻覺得那一陣溫熱的氣息,自上而下,遊走不定,最後在一處停了下來,含吮住了,一陣陣的撩撥。寄柔眼裏噙著淚,按耐不住,身子一扭,就要掙脫,被他又按住了,含含糊糊地說道:“別動……”過了一陣,等寄柔終於不再像上岸的魚一般胡亂拍打了,他才覆了上來,四目相對時,纏綿悱惻地問了一句:“這會不怕了吧?”


    寄柔虛弱地搖頭,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陸宗沅淺淺含笑,將她汗濕的鬢發拂開,手指絞上一縷青絲,任它如流水般傾瀉了。繼而冷不丁地將腿一分,就毫無阻隔地送進去了。卻又不動,兩臂撐著上身,屏息定在那裏。等到寄柔的腰,不易察覺地微微一動,他才籲口氣,挺身大動起來。


    直到金烏西沉,帷幄裏始覺寂靜下來。過了片刻,寄柔撿起一件散落在地的長衫,在身上裹了,赤著腳走到地上,兩條腿顫巍巍站也站不住,貼著牆板就癱坐了下來。兩眼無神地呆坐了片刻,喉頭一陣上湧,伏在地上就幹嘔起來。胃裏雖然翻江倒海的,卻什麽也嘔不出來,把一張臉憋得通紅,指甲在地上一劃,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折斷了。唯有一根累絲攢珠小鳳簪,“叮”一聲落在地上。她把牙關一咬,攥著鳳簪,走到了床前,隔著那低垂的紗帳,佇立良久,正在天人交戰時,忽聽望兒那窘迫的聲音在門外道:“姑娘,王爺醒著的嗎?程大人來了。”


    寄柔見帳子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便平靜地說道:“王爺醒了,你叫幾個丫頭進來伺候吧。”然後自己走到鏡台前,把一頭烏發,慢慢梳理整齊。


    丫頭們進來時,陸宗沅早已醒了,雖然知道程菘在等著,卻破天荒地覺得有些懶散,不想動彈似的。歪在床頭,一手托腮地看著寄柔梳頭,看了一陣,才懶洋洋地起身了。卻覺腳下一涼,垂眼看去,是一根金簪在地上。陸宗沅把金簪拾起來,隻覺得上頭黏濕的,仿佛還沾著汗液似的,他若有所思地撚著轉了一轉,慢慢走到寄柔身後,看著她在鏡子裏的臉。兩人對視了片刻,陸宗沅忽然微微一笑,親手把那根金簪別進了寄柔的發髻裏,然後捏了捏她的下頜,就走出去了。


    一路走到了延潤堂的前殿,那程菘早在簷下等了半晌了,一見他來,忙上來見禮,緊跟著就要進殿內去,誰知陸宗沅那道沉穩的聲音說了句:“程菘先等著。”程菘一愣,便把腳步停住了。趙瑟也是奇怪,因見陸宗沅臉色不好,對程菘使個眼色,自己戰戰兢兢地跟了上去,反手合上門,回身一看,見陸宗沅坐在案後,兩手交叉著做思索狀,也不知想了些什麽,臉色極其冷峻。


    趙瑟上前,輕喚一聲:“王爺?”


    陸宗沅無意識地應了一聲,頓了一頓,忽然麵無表情地說道:“趙瑟,你去殺了馮寄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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