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點多,兩輛轎車駛入三林鄉政府大院。


    明泉起身來到門邊,就聽到鄉長王貴才在院裏叫著林書記、林書記……


    接著,明泉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這位是三林鄉王鄉長、這位是縣紀委第二紀檢監察室汪主任……


    聽到這些介紹,明泉就知道是縣裏來的調查組。


    看來,黎友鳴的事已經引起了縣裏的高度重視,但同時明泉卻感受到了黎友鳴事件背後推手的能量真的很恐怖。


    看著鄉長王貴才臉上的笑容,明泉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黎友鳴事件中,誰是最大的贏家已經不言而喻了。


    接下來的幾天,明泉感覺到有些孤獨。王琳也沒有來過,小劉基本不在辦公室,諾大的一個辦公室顯得空嘮嘮的。


    這幾天,明泉做什麽事都無法上心,但偏偏黨政辦主任安排給他的都是文件起草的活。


    這天上午,在明泉把起草好的文稿送到主任辦,被朱才發現了一個錯誤,那就是文中還是稱呼黎友鳴為黎書記,並把黎友鳴排在了第一的位置。


    “明泉,你這是原則性的錯誤!”黨政辦主任姓朱,叫朱才,他指著黎友鳴的名字厲聲嗬斥著,“黎友鳴犯了這麽大的作風問題,已經不配擔任鄉裏的書記……”朱才說著將文件摔在辦公桌上,“難怪有人說你和黎友鳴的關係,哼!”


    “朱主任……”朱才的話讓明泉很不服氣,“第一,我沒有看到黎書記的免職決定;第二,我和黎書記之間半毛錢關係也沒有……”反正自己已經被視為黎友鳴的人了,明泉也就沒啥顧忌了。


    朱才乜了明泉一眼,坐下端起茶杯看著窗外便不再理會明泉。


    見朱才沒有說話,明泉拿起那份文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黎友鳴性騷擾的事,繼續在三林鄉發酵,流傳的版本很多,匯總起來就是黎友鳴見色起意,在辦公室裏直接下手,好在鄉長王貴才和鄉紀檢書記陳瑜童及時趕到,才避免那位女性遭受黎友鳴的毒手……這樣一來,就在三林鄉樹立了兩個典型,一個是色膽包天的黎友鳴,一個是英雄救美的王貴才。


    兩天後的一個下午,明泉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南域縣委正式下文,免去黎友鳴三林鄉黨委書記職務,由鄉長王貴才暫時主持三林鄉全麵工作……


    文件沒有對黎友鳴性騷擾的事下定論,也沒有提及他今後的工作安排。


    三林鄉在接到黎友鳴的免職文件後的第二天,下文將明泉調到鄉計生辦……


    調令裏明確要求,明泉在接到調令後即刻辦理交接手續到鄉計生辦報到。


    看著手裏自己的調令,此時明泉的心反而平靜了下來。


    明泉以最快的速度辦理完交接手續後,下午便去了計生辦。


    計生辦是計劃生育辦公室的簡稱,三林鄉計生辦主任姓王,是一位快五十歲的中年大媽,對明泉這樣一個大小夥到計生辦工作,沒有絲毫的詫異。


    “明泉,我們計生辦有五位同誌,男同誌有一個,快到點了,其他四位同誌都是女同誌,我叫王芳,大夥兒都叫我芳姐……”王芳介紹完後,領著明泉來到旁邊的一間辦公室。


    “明泉,對計劃生育政策知道多少?”進入辦公室後,王芳問道。


    “計劃生育是我國現在最基本的國策……”對於計劃生育政策,明泉還是知道一些,畢竟這是這幾年叫得最響亮的口號,各個地方,特別是農村,不管是政府部門的門牆上還是農民的土坯牆上都寫著計生口號。


    明泉在回南域的路上,曾經看到過一副寫在土坯牆上的標語:寧可血流成河,不準超生一個;


    “該流不流扒房牽牛。”明泉幾乎是脫口而出,這是來計生辦的路上,在一戶農戶的土坯牆上看到的。


    “哈哈哈哈……”明泉的話一下讓王芳笑出聲來,“明泉,計生工作不好做,特別是在我們農村這種地方。”王芳笑道,“我們農民受多子多福、養兒防老等傳統思想的影響,不讓生就像扒了他祖墳一樣,所以,鄉裏的計生工作特別難做。”


    “鄉計生辦是壓力最大的部門,上麵壓的緊,我們人手又不夠,還要管那麽多的村……”說到這裏,王芳歎了一口氣,“我們累點苦點沒關係,關鍵我們的工作得不到農民的理解,現在村裏流傳著一句話,防火防盜防計生辦。隻要我們進村,他們就和我們打起遊擊來。”王芳苦笑道。


    “芳姐,還有這樣的事?”王芳說的完全顛覆了明泉的認知。


    “雖然其他地方做的很過,比如,強製性讓懷孕的婦女人流,但……”說到這裏,王芳打住了話頭轉而說道,“明泉,跟你說這些,是想讓你先有過思想準備,計生工作很苦很累,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明泉看著牆上介紹計生內容,對陳列的那些計生用品明泉有些不好意思看,隻是眼角瞟了一下便趕緊移開。


    “芳姐,苦和累我不在意,關鍵我不知道從何下手?”明泉道。


    “明泉,先熟悉一下計生工作,至於如何上手,我會安排人帶你。”王芳拍著明泉的胳膊說道。


    接下來的兩天,明泉都在辦公室學校著計生條例以及南域縣關於計生工作的相關規定等,按王芳的話,先把政策吃透,再具體操作。


    其實,明泉不知道,政策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和人打交道是沒法套用政策的。


    星期五中午,辦公室的幾個人陸續回來了,因為下午是計生辦的周例會時間。


    周會前,王芳介紹了一下幾位同事。這幾位大姐年齡都在四十多,明泉在她們身上感受最多的是幹勁和潑辣。其中,有一位鄔姓的男人,胳膊上還纏著紗布。明泉估計,這就是王芳說的那位快到點的男子吧。


    “吳琴,你說一下西葫蘆村的情況!”王芳看著明泉身邊的一位大姐說道。


    “主任……”吳琴挽了一下衣袖,一副上刀山下火海的樣子,“這次我在西葫蘆村守了差不多一個星期,才捉住杜秋家媳婦……”吳琴說著看了一眼其他人,“那個杜秋太狡猾,他把他媳婦藏在了地窖裏,也虧他想得出來,他媳婦挺著那麽大的大肚子,就在又悶又熱又潮濕的環境裏憋了幾天,要不是我留了一個心眼,根本就發現不了……”吳琴就像匯報自己的戰績一樣,眉飛色舞。


    在吳琴匯報過程中,明泉聽得直皺眉,也難怪孫燁說,很多基層的幹部都缺乏人性,這個吳琴還真是無情了。


    “主任,我這個月的指標完成了。”吳琴最後笑道。


    “恩。”王芳點了點頭。


    指標?明泉不解地看向王芳。但王芳卻偏頭看向旁邊的男子。


    “老鄔,你那邊如何?”吳琴匯報完後,王芳轉頭看著胳膊上纏著紗布的男人,“對了,老鄔,胳膊好些了嗎?”王芳關心地問道。


    “好多了。”老鄔抬了一下胳膊,笑了笑,“這次我去的釘耙村,有幾個超生的,找了半天,隻找到李三狗家,其他幾家關門閉戶,很多天不見人了。這個李三狗簡直就是一個二愣子,他已經超生了兩胎,這次是第四胎了,前三胎是女娃,這家夥就想要一個帶把的。”老鄔喝了一口水後繼續說道,“我去的時候,隻有他媳婦一個人在家,我好說歹說,真是苦口婆心給她講政策,可那個婆娘一直搖頭,我也不知道她搖頭是啥意思,我當時就急了,讓村婦女主任直接上前去拉,想把她帶到計生所……”老鄔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哪知道,那個李三狗不知道從啥地方鑽出來的,拿著鋤頭就朝我鋤了過來,得虧我當時反應快,但還是傷著胳膊了。”老鄔說著還撫了一下纏著紗布的胳膊,“我就不明白了,這些超生的怎麽死腦子呢,能躲得過去嗎?除非願意生出來的一輩子沒有戶口,否則,就像那個李三狗,人被公安抓了,媳婦也被帶去做了人流。”


    “我這個月的任務還差兩個指標沒有完成。”老鄔一臉苦相。


    說的人說得津津有味,聽得人卻是心態不一,明泉是越聽心裏越不是滋味。


    接著其他幾個人也匯報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明泉根本沒有心情再聽下去,腦子裏亂哄哄的,直到例會結束,明泉才如釋重負。


    “明泉……”王芳衝剛想走出辦公室的明泉叫道,“你留一下。”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這些人沒有人性?”王芳看著明泉,“包括我這個做領導的,更沒有在會上說他們這樣的工作方式存在問題?”


    “芳姐,你要我說真話還是假話?”今天下午的例會給明泉帶來更多的是衝擊,可以說已經顛覆了他的認知,更顛覆了他對計生工作的認知。


    “嗬嗬。”王芳聽罷笑出聲來,“你覺得那種話你擅長就說那種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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