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塞外邊關。


    闊野蒼茫,盡是黃沙萬裏,可是從營州一線再往西行去,那裏的景色,就顯得愈發荒涼了。


    營州以西的渤海郡,號稱“金鎖銀關”、“咽喉要衝”,四下長河奔流,兩岸懸崖峭壁,其地勢之險峻,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作為從冀州西上挺進遼東的軍事要塞,浩浩蕩蕩的靖北大軍,湮沒了視野之中所能看到的一切地方,山穀中、山腰上、山麓間,大軍首尾相連,蜿蜒向北,綿延長達數十裏。


    平原上,馬蹄陣陣,塵土飛揚,靖北男兒放聲狂嘯。


    隨著靖北刀鋒刺入遼東,加之玄菟城下攻防易形,北渝軍隊久攻不克,漸呈不支態勢;天聖二年三月上旬,蕭長陵親率大軍,長驅疾進千餘裏,出兵營州,自陰山北麓乘虛攻破盧龍,斬斷北渝西線之翼,將靖北王旗首次插在遼東邊境之上,靖北鐵騎揚旌異域,掉轉兵鋒反攻遼地。


    當玄菟城外的十六萬北渝王軍如臨大敵等待名動天下的靖北雄師踏向城牆時,蕭長陵麾下精銳,卻奇跡般地突然又掉了個方向,自玄菟擦過,轉向遼東北部,與伏於黑山的五軍營主力順利會師,最終匯成了一柄雪亮彎刀,且以狂風驟雨的刀勢,揮向渝軍防守最為薄弱的主營咽喉,一舉占據遼東以北,截斷了渝軍主力與遼北諸鎮之間的聯係,成功地將其一分為二。


    旋即,胡錕奉蕭長陵之命,率北大營萬餘勁旅,兵出紫荊關,馮弘率餘部兵馬,牽製渝軍側翼,靖北鐵蹄撼天動地,兵鋒北指,遼東半數疆域,一時間竟然遍布蕭字王旗,盡歸靖北治下,納入大周帝國的版圖之中。


    國土失陷大半,麵對此等危局,萬般無奈之下,身為渝軍統帥的吳曦,隻得忍痛撤出玄菟,而後集中全軍主力,向著大青山一帶掩殺而去,欲以手上僅存的十六萬兵馬,截殺蕭長陵旗下的四萬鐵騎,意圖殲滅靖北王師於遼東群山……


    ……


    大青山,天險雪狼穀。


    這裏是遼東北部最雄峻的一座山脈,山勢連綿起伏,扼守彰武,距遼河之水一百二十餘裏,其山之險,當地人便有傳言:“鳥雀不敢棲,飛禽無所依”;大青山之所以險要,因是此地正好處於遼河與渾河分水嶺的峨嵋塬北緣。峨嵋塬又稱“峨嵋台地”,地處遼北盆地的中部區域,占地三十餘裏,塬北乃是渾河穀地,西麵是遼河峽穀,東南兩端被河水環繞,塬的邊緣因受水流衝刷,形成了一段十分陡峭的斷崖,高達五十餘丈,堪稱天然而成的防禦壁壘。


    至於雪狼穀,則是北渝大軍撤往錦州的必經之路;這裏長約十幾裏,道路極險,易守難攻,中間地勢平坦,可以容納上萬鐵騎縱橫馳騁,峽穀兩側皆是高地,前後各有一個出口,沒有其它出路,除非翻山越嶺,否則就算插上翅膀也難以逾越。


    雪狼穀的名字,是因為傳言這裏曾經有大量的狼群在附近出沒,一場風雪過後,即使是在很遠的地方,都能聽見群狼的嗥叫,幾乎沒人敢從這裏經過。


    隻是,近數十年以來,北渝王室龜縮遼東,耽於享樂,畋獵無度,雪狼穀附近的狼群,被公孫氏子弟殺了一批又一批;因此,現在穀內的狼群,就隻剩下了三五成群的孤狼了,方圓數裏以內,寸草不生,砂石遍地,而昔日狼群對大軍的威脅,也早已不複存在。


    也就是在這個荒無人煙的雪狼穀,天聖二年三月廿四日,由北渝主帥,西蜀郡公吳曦親自統率的十六萬渝軍部隊與大周大司馬、大將軍、太尉、上柱國、天下兵馬大元帥、天柱上將、秦王蕭長陵所率領的四萬靖北精銳,在此展開了一場空前絕後的騎兵衝戰!


    這,注定將是永載史冊的一戰,亦是主宰遼東局勢最終歸屬與決定公孫氏命運的關鍵性一戰;今日,威震天下的靖北之王蕭長陵,決意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欲以麾下四萬鐵騎,劍指十六萬渝軍,將其主力斬於馬下,進而席卷遼東。


    時下,雪狼穀內,異常寧寂,飛鳥掠過山巔,似乎都能聽見羽翼舞動發出的陣陣聲響,伴隨著一聲來自荒野深處的淒厲狼嗥,教人悚然心驚。


    大地之上,兩支大軍赫然夾峙,馬踏煙塵,遮天蔽日。


    兩支大軍,一支是靖北軍,一支是渝軍,列陣以待。


    此刻,天高地闊,風雲低垂,一輪春日當空,朝霞尤其絢爛;日光傾瀉而下,凝然不動的靖北軍團,依舊如淵停嶽峙,盔甲反射出璀璨的光芒,頭頂就像覆蓋著一幅極為華美的蜀錦。


    遠遠望去,靖北大軍槍戈如林,旌旗似海……


    反觀北渝軍隊,雖有十六萬之眾,是靖北軍的四倍,然其聲勢……卻明顯不如靖北勇士龍騰虎躍的精氣神;十六萬人馬的北渝大軍,基本上皆是吳曦起家的嫡係部屬——“吳家軍”。


    吳家軍的編製,較普通渝軍最為領先,全軍共計二十軍府,每府萬人萬騎,悉為中府規製,隻有作為吳曦貼身親衛的龍驤親衛府為上府規製。吳家軍的戰馬,遠遠不及靖北鐵騎乘騎的塞外良馬,雄壯剽悍,衝殺速度亦是相去甚遠,其所長在於擅跋涉,耐遠途,從玄菟輾轉數百裏至大青山,轉戰遼北,尚能保存相當餘力,足見這支軍隊本身的耐力。


    當然,凡物有其利,亦必有其弊,耐久戰的另一個方麵,便是自身負重能力的捉襟見肘。吳家軍的馬具裝備與鎧甲兵器,無論質地,還是性能,都難以與靖北鐵騎相抗衡。普通的騎卒,每人身著皮甲,腰挎一柄略帶弧度的環首刀,佩戴一副拓木弓,箭壺之中僅有十六枝箭矢,老實講,吳家軍的刀,不如靖北刀鋒利,弓弩不如靖北長弓強勁,箭矢也不如靖北軍的狼牙箭精準……怪不得,當初,大娥山之戰,三萬靖北鐵騎,僅在一夜之間,殺盡七萬渝軍精銳,道理正在此處。


    靖北陣前,蕭字王旗迎風飄揚,中軍大纛之上,鬥大的紅字,炫人眼目,筆力遒勁奔放——“天柱上將”!


    王旗之下,蕭長陵意態瀟灑,翩然策馬屹立;馬上的靖北之王,一身戎裝,身姿英挺,恍若山嶽矗立,未戴頭盔,高冠束發,鞍前掛著那支鎏金大戟,戟梢的素纓,仿佛剛剛換過,匹練如洗,恣意舞動,腰間懸以“承影”,麵部洋溢起一抹淩冽的殺氣,而他那高峻的脊骨,兀自端坐馬背,一動不動,陽光灑在一代梟雄身上,漸漸投下一道偉岸的背影。


    風起,吹過白衣藩王不怒自威的麵頰,撩動著他貼在頰邊的鬢角烏發,於冰冷之中,頻添少許愜意;蕭長陵騎馬立於陣前,目光清寒,仿若承載一身金光,踏萬頃浪潮,逆射而去,姑射臨波,衣袂乘風;秦王殿下身後的玄墨大氅,配著白衣戰甲,被塞外大風倒卷而起,如一麵黑白大旗,獵獵招展於碧空的海風之中,拂過群山萬壑,拂過大江大河……


    靖北之王單騎策馬。


    戰將環簇,鐵騎縱列。


    透過層層晨霧,隱約可見,靖北大軍的騎兵方陣,布置得令人歎為觀止。


    全軍背山列陣。


    隻見,出現在雪狼穀正麵的騎兵總數,不超過五千餘騎,中軍不過三千人之數,左右兩翼的騎兵,滿打滿算,也不過兩千餘人。左、中、右三軍之間,始終留有五百步到八百步的空隙。作為素以機動靈活,戰術多變聞名的靖北鐵騎而言,這樣鋒線平滑的戰陣,特別適合騎兵發揮突殺與衝刺的絕對優勢。


    其實,這萬餘鐵甲驍騎,正是此番蕭長陵帶出來征伐遼東的最精銳的一萬騎兵,這裏麵也……有北大營的黑騎,有鐵浮屠,也有三千白馬義從,是蕭長陵手上三支最鋒利的攻擊長矛;現如今,蕭長陵將這一萬鐵騎放在前沿陣地的第一線,就是要用自己麾下的萬騎勇士充當開路先鋒,憑借騎士之刃,阻截住北渝大軍淩厲的攻勢,從而順勢發起反攻。


    與此同時,騎兵大陣的兩翼鋒線,分別列有各五百人的遊弩手和長弓手,布置強弓勁弩,專一對迎麵渝騎實施精準拋射,傾瀉箭雨,以強弩箭陣之威力,壓製左右渝軍;另有無數手持槍銃,腰佩彎弓火箭的神機營將士,整齊地站立在前排弓弩手的身後,而他們手中的鳥槍與火銃,全數冷冰冰地對準前方的北渝軍士,隻待箭雨覆蓋之後,即以槍銃射擊敵軍馬匹,挫其銳氣,令其陣形大亂。


    這個時候,蕭長陵所在的護纛中軍,軍容盛大,始終巋然不動,從後向前,分為三支梯隊:


    第三梯隊,為五十架大型遠射巨弩,每兩架大型巨弩列成一排(一巨弩二十名死士操作),連續擺成二十五排,皆有大弩長箭。


    第二梯隊,則為整整兩千五百人,分成四列,手執長杆陌刀的束甲步兵;這支全員配備陌刀的輕裝銳士,便是曾以兩千五百勇士,殺入南楚軍中,結陣斬馬,一戰成名的“陌刀隊”。時下,陌刀隊十五人為一列,排列成了一個極其寬敞的一字長蛇陣,準備和渝軍短兵肉搏。


    第一梯隊,是蕭長陵精心打造的兩千“長槍隊”,輔以拒馬長矛,槍尖如林,結為槍叢。


    昔年,諸國亂戰,群雄逐鹿,靖北大軍無敵天下,縱橫馳騁,破敵所恃者有三:精銳鐵騎、強弓勁弩、長槍大戟。在靖北軍崛起之初,曾經打得國境以北的柔然蠻子無能狂怒,如同壯漢拳打稚童。


    現如今,為了徹底擊垮對麵的十六萬渝軍,蕭長陵孤注一擲,幾乎出動了自己手上全部的殺手鐧:鐵騎、強弩、槍甲;戎馬多年,這位梟雄深知,擺在他麵前的隻有一條路:勝利。或許,此刻的蕭長陵,沒有一絲猶疑,沒有一絲權衡,隻是異常堅定地在心裏默念:給我打!給我狠狠地打!……給我往死裏打!


    這便是靖北之王的血性,亦是一位當世人屠心底的野性!


    兩軍陣前,蕭長陵一人一騎,傲然孤峻地端踞馬背,身形沉凝如山,風姿縹緲如風;他的目光幽邃,靜靜地凝視前方,連綿的群山盡收眼底。


    當此之時,在這位天下第一梟雄的眸中,依稀可見:渾河以西一帶,無數紅色旌旗,隨風飄蕩,還有漫天飛舞的煙塵,淩空彌漫;緊接著,大青山的山脈深處,大片大片的黃沙,騰騰而起。北渝大軍的紅色旗幟,驟然顯現。頃刻間,旌旗蔽空,黑霧衝天。


    忽然,蕭長陵的雙眼之中,寒光畢現,猶如一道冷電倏乎劃過,輕輕掃了一眼遠處北渝大軍的旗幟,目光始終冰冷似刀;目睹此情此景,這位靖北之王,憑借著自身異常敏銳的前線嗅覺,當即作出了這樣一個判斷:遠方飄拂的煙塵,正是北渝軍隊的行動軌跡。


    盡管,蕭長陵的心中,早已有了死戰埋骨的信念,可他畢竟隻帶了四萬精兵,在偌大的雪狼穀之中,這四萬餘人的靖北將士,就顯得分外單薄;而在他們的對麵,渾河以西,卻是黑壓壓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北渝大軍。


    這一刻,蕭長陵麵沉如水,冷漠依舊,心底卻也是感慨不已。


    “北渝……不愧是曾經的中原大國,即使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大兵依舊像海水一樣多,我們真成了一掬細沙了。”


    旗下,兩員大將一左一右,全身重鎧,策馬立於靖北之主的身側,其中一位,乃是靖北軍的一代名將、北大營執掌之人——冠軍將軍、“殺胡大將”、柱國、鎮北侯胡錕;另一位則是蕭長陵的義弟,以擅使馬槊突刺聞名全軍,人稱“小將軍”的沙場虎將——武典中郎將、並州副都督、靈壽亭侯沐英。


    就在這時,胡錕揚起馬鞭,遙遙指向渝將吳曦,對蕭長陵說道。


    “大王,站在中間的那個……就是渝軍主帥吳曦。”


    順著馬鞭所指,蕭長陵舉目凝望,目光如電般激射出去,吳曦的身影,鐫刻在那對幽冥的眼瞳深處;一代梟雄眼中的北渝主帥,中等身材,全身披甲,懸佩兩柄斬馬刀,按劍騎在馬上,眉宇之間頗有幾分英氣。這樣的相貌,一看就是標準的武人駿骨。在這短短的一瞬,蕭長陵思緒微凝,腦海當中過往沉浮,一齊呈現在眼前:


    在蕭長陵的記憶深處,能有此等風采之人,可謂少之又少,除了已經死於滅楚國戰的段文振,如今的柔然太師擴廓,便屬眼前此人了,這就是名將的風采。


    蕭長陵冷峻一笑。


    “吳門之龍,北渝戰神,果然名不虛傳,隻可惜……一代名將,今日便要隕落於此了。”


    話音剛落,胡錕隨即開口。


    “大王,渝軍列陣整齊,士氣旺盛,這吳曦也不是易與之輩啊。”


    “大王,渝軍有十六萬,我軍才四萬,看來……這又是一場硬仗。”龍西風寒聲說道。


    “大王,依末將所見,非冒死力戰不能取勝。”韓如江滿麵沉毅。


    “義兄,將士們操練了許久,萬事俱備,氣勢更勝於敵軍。”沐英臉上信心十足。


    眾將的豪壯,如同塞外烈風,吹過靖北之王的耳畔邊緣;蕭長陵於三軍注視之下,高傲地昂首目視前方,一身氣勢如虹,一身英氣逼人。


    “好!孤今日倒要看看,是我靖北軍的矛厲害,還是他吳家軍的盾厲害。”


    其聲如雷,虎嘯龍吟。


    下一刻,蕭長陵灼灼的目光,就似一簇野火,火勢萬裏燎原,焚盡十六萬北渝大軍,而吳家軍的前鋒陣形,也由此進入了年青藩王的淩厲視線之中;隻見,吳曦將前軍分成三支縱隊,輜重居中,步騎兵分置左右,各支縱隊之間的距離,僅僅相隔二、三餘裏。吳曦不愧是一代名將,他之所以如此布陣,就是要讓各部之間,互相有個照應。如果任何一部遭到靖北鐵騎的突襲,其它幾支部隊,便可迅速馳援,對靖北軍形成合圍態勢。


    然而,吳曦的布局,豈能瞞得過靖北之主的那雙如炬慧眼,他的心思,竟被蕭長陵一眼洞穿,不光是蕭長陵,就連胡錕也看穿了他的把戲,未等蕭長陵開口,胡錕鼻端冷哼一聲。


    “大王,您還別說,這個吳曦將軍,‘聚而眾’的這一招,還真挺高明的。若是換作尋常將領,恐怕就真的會被他牽著鼻子走。”


    孰料,蕭長陵的麵部表情,雄毅如初,隻是唇下微微浮起一絲詭譎的冷笑。


    “是啊。可是孤不上他的當,如果我向雪狼穀全線出擊,我們一個兵士,至少要遇到北渝人四把馬刀的打擊,這種賠本的買賣,咱們靖北軍可不做。可如若我的四萬金戈鐵馬,隻集中攻擊他的四萬中軍,那就是一對一了,再打不贏他……就怪我們是劣馬瘸羊瘦駱駝了。”


    “請大王下令,我等定擒下此賊,獻於大王!”龍西風豪氣幹雲。


    天地間,戰雲密布,死灰寂寂,徒留蕭長陵白衣戰甲的偉岸身影,矗立渝天地中央;靖北之王端坐馬背,背向而立,三軍將士沒人看見他此刻的神情,隻看到那道挺拔的背影,始終紋絲未動。


    蕭長陵深吸一口氣,再望去,隻有黃沙萬裏,他沉聲開口。


    “好!今天……我不是躺在雪狼穀,讓後人替我報仇;就是越過雪狼穀,讓後人永遠以我們的名字為榮!”


    “佐玉。”


    “在!”胡錕應道。


    “孤的三千白馬義從在哪裏?!”蕭長陵寒漠發問。


    “就在您身後。”


    刹那間,三千餘名全副武裝的“白馬義從”,人馬貫甲,白馬,白甲,銀槍,佩靖北刀,於中軍王旗的四周,策馬結陣,齊聲振臂高呼。


    “大王威武!”


    “大王威武!”


    一聲一聲鐵騎暴喝,蕭長陵輕挽起韁繩,颯露紫揚蹄回身。


    “勇士們,兒郎們,敵人就在對麵,比我們多四倍,他們揚言:要用大海淹沒我們一掬細沙,你們怕不怕!”


    “不怕!”


    “不怕!”


    白馬義從壯烈怒吼。


    一代梟雄神色從容,平靜地凝視著自己的三千勇士,緩緩展臂。


    “很好!今日,孤就要倚仗你們,殺到對麵的雪狼穀上,奪過吳曦狗賊的帥旗,讓北渝的希望全部破滅!”


    “誓殺渝賊——”


    “靖北必勝——”


    少頃,三千白馬義從,槍芒飛射,甲光熠熠。


    片刻,蕭長陵凜然仰首,冰冷的目光,如槍尖一般,橫掃過諸將麵頰。


    “佐玉。”


    “末將在!”胡錕挺矛立馬。


    “命兩千名長槍隊打頭陣!”


    “是!”


    蕭長陵轉而又望向了龍西風和韓如江,繼續發令。


    “龍西風,韓如江。”


    “在!”兩名將軍正色抱拳。


    “各帶五百名弓箭手掩護,令神機營接敵,全力封堵北渝騎兵!”


    “得令!”


    “子烈。”


    隻見,沐英鏗然一禮。


    “在!”


    蕭長陵音色鏗鏘。


    “你親率三千白馬義從,像鋼刀一樣,直插敵人中軍陣地!”


    “是!”沐英領命。


    天地再度沉寂。


    颯露紫上,靖北之王手執長劍,橫劍策馬,一身甲胄光寒,風氅翻卷如鷹展翼,單人獨騎,仿若血雨修羅,殺氣淩厲,令人瑟瑟發抖。


    忽而,蕭長陵高高舉起“承影”,劍鋒劃破蒼穹,劍光耀目,直麵三軍將士。


    “將士們,在你們的麵前,是我靖北軍的敵人,也是我大周的敵人,告訴孤……你們的敵人是誰?!”


    唰!


    靖北男兒齊齊抽刀,刀光清亮如雪,一聲又一聲狂放的虎嘯,響徹雪狼峽穀,響徹遼東上空。


    “反賊吳曦——”


    “你們的敵人是誰?!”


    “反賊吳曦——”


    “反賊吳曦——”


    “反賊吳曦——”


    天光普照,雪狼穀內,數萬餘名動若雷震,攻如烈火的靖北大軍,森嚴似壁壘,紋絲未動。


    ……


    突然,北渝大軍一陣騷動,許多渝軍士兵,不由自主地將弓舉起張開,無數支閃爍寒光的鋒利箭矢,紛紛指向那位傲然策馬立於陣前的靖北之王。


    萬箭所向,蕭長陵卻是麵若寒潭,一臉沉靜,緩緩將劍收入鞘內,嫻熟地摘下那張懸在鞍下的鐵胎寶弓,兩指並攏,從囊中取出一支雕翎狼牙箭;他頓了一頓,目光冷熱地掃視著北渝軍陣。


    “吳曦將軍,請護好你的大纛!”


    話音甫落,蕭長陵雙眼微眯,發出一聲冷笑。敵對雙方的所有兵將,隻覺眼前一花,“咻”的一聲破空之音響起,吳曦心中暗叫“不好”,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弦響過後,無人中箭墜馬。吳曦驚愕回首,難不成是——果然,萬軍叢中,兩杆象征著吳家軍標誌性旗幟的中軍大纛,被兩箭齊發射斷旗杆,正在緩緩滑落。


    此刻,雪狼穀內,大青山下,十六萬渝軍死一般的沉默,隻是目光已經從大片槍芒挪向了那兩杆大旗,兩杆代表著大渝王軍尊嚴與吳家軍戰鬥意誌的帥旗——這兩麵似乎應該永遠飄揚在大軍正前方的旗幟,不倒的旗幟,居然就這樣慘淡地摔落在地上,卷成兩團。


    一發兩矢,兩矢皆中。


    兩軍陣前一陣死寂,氣氛愈發緊張,也愈發肅殺!


    偌大的地域內,沒有一匹戰馬發出嘶鳴之聲,隻是不安地在原地蹬來踏去。


    射落象征大軍支柱的帥旗,這在北渝傳統觀念中是向整支軍隊發出挑戰的信號。大周的秦王,英武的秦王,果然沒有讓人失望,沒有他不敢幹的事情。


    吳曦麵色鐵青。


    兩軍尚未交鋒,先丟帥旗,此舉於渝軍而言,豈非不祥之兆!


    ……


    隨著帥旗墜落,雪狼穀內的馬嘶吼殺,終於如大河決堤,一潰千裏。


    沃野遼東,雪刃霜刀邊塞風,大青山下,狼煙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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