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明亮的圓月,高高懸於夜幕之中,月華如水,星月皎皎,那片幽藍的夜空,此刻如覆寒雪青霜,又往暗沉添入一抹絢爛。


    今夜是中秋,月輝是那般清靈,萬星閃爍粼光,卻見……行宮之中華燈遍地,燦若星辰,竟恍如白晝一般。


    中秋前日,一襲明黃衣衫的大周天子,登樓遠眺,但見天際一片寡淡雲層,其下微微散出斜日的金紅光澤,輝映著那點點灰色薄雲,便覺如片片龍鱗一般。而行宮宮城前的雁山南麓,還隱隱可見其影廓,隻是不如春夏時那般清晰了,想來……其上的草木多數業已凋敝,遠遠比不了上京城的盛世繁華。


    中秋當日,天子大赦萬民,下詔改錦州為“盛京”,規製如燕京,以酬靖北軍拓邊之功。


    是日,盛京全城同慶,宗親雲集,百官入賀。


    當晚的夜宴,就設在行宮西苑太湖石山間的廣闊高台之上,周遭秀石疊嶂,奇草鬥妍,幾株許大的丹桂,從旁裏斜刺而出,一時亭亭如蓋,不必風送,便可察衝鼻甜香。石間樹外露出大片青天,正是賞月的絕佳所在。


    而在太湖石山與涼亭的空隙,中間隔著一泓湖水,夜風輕拂湖麵,水波不興;寧謐的夜,幽靜的湖,一點兒一點兒的亮光,沿著不遠處的湖心島順流飄來,瞬即照亮了大半個湖麵,仿若螢火蟲漫天飛舞,依稀燦然如畫。


    再仔細一看,那竟然是一支支頂著橘燈的紙船,緩緩從湖心駛來,明滅的燭火,在風中撲撲閃爍。


    這一夜,本是中秋夜宴,帝後二人與宗室諸王、後宮嬪妃,釃酒臨湖賞月。諸位王公貴戚,自然也是攜帶家眷,相隨而行;後妃們亦是華衫彩服,珠墜搖曳,錦繡交輝,更時不時有陣陣嬌聲軟語傳開。人們挨次而入,列上珍饈佳肴,白玉瑞獸口高足杯中,盛著碧瑩瑩的醇香瓊漿,更要添一枝明豔似得。


    這個時候,十幾名近支宗室,幾位郡主和郡馬也都早早到場。與皇帝見過禮後,雖是天家,也難免姊妹兄弟,叔伯郎舅一番亂叫。未待宴開,臨湖高台之上,已聞一片鼎沸之聲。


    夜宴開始前,帝後並肩坐於高台禦座上,兩側嬪禦座席依次分列,而蕭長陵的席位,便設在帝後之側,雖離得最近,但並不相連,中間約有五六尺的距離,但他的座席已經遠遠高於其他諸王的座席。如此恩寵,縱觀朝野上下,也就隻有這位戰功彪炳,裂土封疆的秦王殿下,才有資格與堂堂帝王平起平坐;因為,在許多人眼裏,蕭長陵的底氣,正是源自他麾下那四十萬靖北子弟與縱橫如林的鐵騎!


    謝婉心與李妍並排而坐,她與蕭長陵的距離……雖然近在咫尺,中間隻隔了一層單薄的紗幔;然而,就是如此觸手可及的間距,對於這對曾經青梅竹馬,情投意合,被天下人視為“神仙眷侶”的一雙男女而言,此刻竟仿佛橫亙著千山萬水,又仿佛身陷一片虛無縹緲之境,愈發朦朧,愈發迷離。從入席至今,無論是蕭長陵,還是謝婉心,他們都始終沒有看向彼此,就好像兩個素不相識的路人一樣,真的極難想象,昔日上京城中明媚如日月的少男少女,如今居然疏離到了這般地步。


    蕭長陵微微垂首闔目。


    回首往昔,從前那些年少不知事,終究如這湖上清波一樣,隨風而逝,隱匿在了滾滾的紅塵深處。


    他與她,終究是回不去了。


    而今的他們,一個是坐鎮邊疆的塞王,一個是困守孤城的寵妃,從此,他與她天各一方,非黃泉路上,不複相望。


    至於宗室王公的座席,分別依照長幼尊卑的順序而坐,時年二十一歲的燕王蕭長徹,乃是先帝的幼子,當今陛下最小的弟弟,生性文質彬彬,喜好詩酒流連,擅辭賦,工草隸,精通音律,自號“淩虛子”,又無朝職在身,自是和楚王隆緒、漢王隆慶、宋王隆安三位皇叔,以及其餘宗室同坐一席;隻見,席上一位白發老者,輕閉昏寐雙目,整個人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正在閉目養神。


    “七叔,七叔……”一身親王服飾的楚王隆緒見狀,環顧四周,便輕輕抻了抻老者的衣袖。


    “啊?!”老者睜開渾濁的雙眼,四下亂看。


    “別睡了,陛下看著呢。”


    “我沒睡,沒睡……”老者輕撫頜下花白胡須,麵上倦意未減,依舊強作端肅知禮,沉著聲音說道。


    這位被楚王喚作“七叔”的發白老者,不是旁人,正是文帝最小的兒子,景帝最小的弟弟,也是太宗皇帝最小的叔叔,如今在大周皇族中輩分最為尊崇,就連當今天子也得尊稱一聲“叔祖”的高壽老王——時年八十歲的寧王蕭嗣。


    已是掌燈時分,臨湖台前,兀自燈火通明,而另一端的偏殿內外……隻有無數玄甲錚錚,執刀挺立的靖北軍警戒得滴水不漏,氣象森嚴。


    夜宴正式開始。


    一時間,臨湖高台之上,權貴濟濟一堂,雅樂、妙舞與美酒相伴,隻見宮燈高耀,鳳管相和,酒漿果物盡皆鋪排上了桌案。


    此次中秋夜宴,蕭長耀布置得極為隆重,筵宴地點破例設在了從前北渝王室節慶款待親貴的“臨湖台”。為了著重凸顯對自己那位軍功卓著的二弟的尊崇與重視,蕭長耀特意從上京帶來了尚儀局的幾名司樂和整套宮樂,作為筵宴奏曲。二十八名貌若魚燕的舞女,身著華采四溢的服飾,隨著樂聲翩翩起舞,當真是一番天朝盛世的瑰偉氣象。更不用提由尚食局司膳親自掌廚烹調的精美禦饌,可謂是陸地牛羊、海底參鰻、天上鯤鵬應有盡有,光是窖藏百年以上的瓊漿,便足足開了五壇。就連滿麵冰霜,無心飲食的蕭長陵也不得不承認,皇帝哥哥這一番安排,雖說是鴻門宴,可表麵功夫卻也是無可挑剔。


    忽而,夜涼如水,驟現星光。眾人紛紛看向宴廳外的廣場,一群曼妙的舞姬,手舞霓虹雲岫,那一抹星光,正是由霓虹兩端亮起的點點微光。


    為首領舞的舞娘,一身舞衣分外別致,袖邊、裙邊……皆隨著她身姿的旋轉,閃現一圈星光。衣美,人也美,膚如凝脂,眸若墨玉;人美,舞更美,舞姿輕曼若流雲,腰柳柔折如梅枝,翩似飛仙。


    一向崇尚風雅,生性落拓不羈的燕王蕭長徹,已然看得如癡如醉,目眩神迷,仿佛一雙眼睛都被深深吸了進去。


    “好!”眾舞姬一曲跳罷,蕭長徹帶頭喝彩。


    與此同時,後宮嬪禦亦在凝神觀賞席間歌舞,沉醉不可自拔。眾人笑飲了片刻,卻未曾注意到帝後身側的那一襲白衣,蕭長陵的麵龐,始終幽深如潭,無動於衷,一雙冰冷的眼眸,閃爍著直欲殺人的目光,仿若一抹最為明耀的劍芒,一眼望去,便教人刻骨銘心,揮之不去。


    彼時皓月當空,湖上波光粼粼,有三五宮裳樂伎,坐於湖上扁舟之中,或素手撫琴,或朱唇啟笛。笛聲順著和煦的微風飄來,細長有如山泉溪水,醇和好似玉露瓊漿,絲絲綿綿……宛若纏縈的輕煙柔波,在耳畔縈繞不絕,湖邊彩燈畫帶,悉數投映在微涼如綢的湖水中,讓人仿似身處燦燦星河之中。


    “可是《太常引》麽?”曹清熙一時失神。


    聽得皇後脫口而出,蕭長耀不覺唇角含笑。月光傾瀉而下,灑落在大周天子的身上,緩緩勾勒出他高貴挺拔的身姿與輪廓。今夜的皇帝,衣著比之以往,更顯恣意,一身暗灰色的薄氅,熨帖似地描繪出一代帝王的氣度,內襯一件玄色襴衫,領、袖、裾飾以黑色緣邊,足著烏靴,腦後垂下一條烏絲絡帶,腰係五色呂公絛,他的眉目清和,容止雅致秀逸,竟如文人名士,儼然不似一國之主。


    “朕倒是忘了,皇後出身名門,一向喜好江南詞曲,隻是這首《太常引》乃是北人所作,情詞獨到,頗有大家之風,毫不遜色於他作。”


    “陛下見笑了。但臣妾以為,無論北人南人,如今……皆是陛下的子民。”曹清熙輕輕側首,牽動耳邊珠絡玲瓏。


    蕭長耀伸出手,在袖底握一握皇後被夜風吹得有些微涼的手,笑意溫柔而深邃,如破雲淩空的旖旎月色,靜靜地凝望著他的妻子。


    “看來,這普天之下……隻有你最懂朕的心思。”


    一身紅衣的曹清熙,依依望著皇帝,很有幾分眉彎秋月、羞暈彩霞的風采;於是,皇帝遂與身側的皇後絮絮低語起來,看上去旁若無人。


    臨湖台樓宇之上,蕭長陵憑欄而坐,夜風吹起他的白衣,也吹動著他那張平靜如水的容顏,越發襯得他一身凜然的霸氣;他的劍眉飛揚,目光炯炯逼人,神色從容,輪廓線條堅毅似鐵,始終未曾褪去殺氣,永遠是如冰湖般的沉靜,隻有常年在疆場之上的摸爬滾打,才能締造出這樣冷絕的心性,這樣涼薄的眼神!


    蕭長陵的身後,凝然聳立著一位身形魁偉的黑甲大將,龍西風一言不發,腰佩“靖北刀”,手持一柄金光閃閃,長約一丈三尺的鎏金大戟,戟刺向天,戟杆杵地,這不就是秦王平時慣用的“虎威卜字鎏金大戟”嗎?眾所周知,龍西風自從軍之日起,便在秦王蕭長陵的親兵大營效力,從一個底層的親兵侍衛成為如今的鐵浮屠中軍副將,此人在戰場上殺的人,流的血,可謂數不勝數,即便現在……他已經是朝廷敕封的正四品武將,可他依舊沒有忘卻自己曾是秦王殿下的親衛,既是親衛,便要履行一個親衛的職責。所以今天,龍西風的任務,隻有一個,那就是替他的大王執戟站台。


    潔亮的月光,照在蕭長陵寬闊的額角上,他一邊舉觴自酌,一邊凝望向那個令他思之慕之的美麗倩影。


    這一晚的謝婉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美。婉兒的一顰一笑,此刻全部映入了蕭長陵的雙眸之中:


    她的眉毛,不是時下仕女們精修細描出來的柳葉眉,而是自然舒展的罥煙眉,眉色淡淡,仿如宣紙上濡開的一筆水墨。潤澤的肌膚之上,不帶一絲妝容,纖塵不染,幹幹淨淨,細細看去,臉頰上還有兩三點淡淡的胭脂,卻絲毫不會影響到她本就十分美麗的容顏;而最美之處,便是她的那雙眼睛,漆黑而又明媚的清眸,氤氳著一層露水,像是月光,又像是水光,眼神中總是帶著柔柔的笑意,觀者仿佛能從她的凝視之中探尋出一絲柔情,一絲清冷。


    望著自己心愛女人的容顏,蕭長陵心底唏噓不已,歲月……終究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印跡,她,還是那麽美麗;可是如今,他卻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將她一把攬入懷中,隻能像現在這樣偷偷地看她一眼,也許就是這麽一眼,甚至還要承受天下人的非議,承受禦史言官的討伐,承受皇帝陛下憤怒的目光。


    不過……他並不在乎,她本來就是自己的女人,是皇帝橫刀奪愛,正因如此,他才更加堅定了有朝一日要奪回原本屬於自己一切的信念,皇位、江山、婉兒,他日必然教他如數奉還。


    直到此時,蕭長耀才終於回首看向那位被他冷落許久的弟弟,卻發現阿瞞的眼神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最寵愛的女人看;這一刻,青年帝王靜靜地注視著蕭長陵,一抹慍怒的神色,像釉麵上細細的冰裂一樣,在一瞬間淺淡地布滿了全身,似乎下一刻……他便會將這種慍怒轉化為震怒,上升至天子之怒。


    然而,皇帝畢竟是皇帝。很快,蕭長耀滿眼戲謔,先前的一臉不悅,瞬即化作宛若春風和煦的笑容。


    大周天子微微展動衣衫,君王淩厲的目光,看向堂下正在飲宴的眾人,也看向了那個他一直萬分忌憚的白衣身影。


    “今天和大家一起吃頓飯,一來呢,是中秋佳節,得樂且樂;這二來嘛,是秦王此番征伐遼東,翦平前朝餘孽,厥功甚偉,朕……,在此設宴,便是要酬謝秦王之功;至於這第三嘛,西境傳來捷報,長公主映雪親率大軍,奇兵反襲,於大非川擊破吐蕃主力,斬殺逆魁論欽陵,盡收吐蕃西南六城。如此雙喜臨門,朕又豈能不與大家喝上一杯?!”


    鬧了半天,眾人恍然大悟,這才是今日夜宴的主題,名為中秋賞月,實則是為秦王平定遼東一役開的慶功宴;那照這麽說……秦王蕭長陵,才是今晚夜宴的主角,至於什麽中秋佳節,什麽闔家團圓,放在秦王殿下立下的赫赫之功麵前,無疑便成了陪襯,就連他們這些宗室勳貴,也成了他蕭長陵的陪襯。


    因而,接下來,席間一雙雙迥然各異的眼神,掠過湖心的歌舞,幾乎同時望向了坐在天子身側的那位白衣藩王;在那些眼神之中,有欽佩,有折服,有惴惴不安,有自慚形穢,也有對眼前這位少年得誌,縱橫往來未嚐一敗,率領靖北大軍,橫絕四方的一代梟雄的嫉恨,更有對藩鎮尾大不掉,朝廷受製於人的深深憂慮……


    夜間西風瑟瑟。


    蕭長陵的麵色,浮漾起了長久的沉默,目光冰冷如刀,隻是指間拈起一粒新鮮的紫色葡萄,輕輕含在口中,任憑甜美多汁的果肉,沁入喉間;他忽而冷然直直望向天子,一雙凝聚了朔風寒氣的眼瞳,霎時斂聚成冰,有如利劍直剖腸腹,猝不及防地紮在皇帝陛下溫潤如玉的臉頰上。


    臨湖台,若深潭靜水,寂寂無聲。


    ……


    良久,蕭長陵斂去了寒氣,噙著一抹溫沉的微笑,昂首麵向帝後,舉起盛滿酒漿的羽觴,澹然開口。


    “臣弟敬皇兄、皇嫂一杯。”


    月色之下,蕭長陵看似平靜的目光,無波無瀾,實際如萬箭襲來,襲向了一代帝王清貴的麵容。


    蕭長耀眉間有陰沉之色,含笑舉杯相迎,曹清熙亦是左手舉杯,右手微扶杯底,迎向蕭長陵冬雲冥冥的目光。


    三人飲盡佳釀。


    杯中美酒源源不絕,看似親密無間的觥籌交錯,眾人根本無法得知這背後到底潛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真意。在這個暗流湧動的中秋夜宴上,所有的話……都顯得是那樣多餘。曾幾何時,蕭長耀和蕭長陵,這對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曾經手足情深,把臂同遊,如今卻到了這般互相防範,仇視敵對的境地。


    “阿瞞,這些年,諸多勞事,辛苦你了。”蕭長耀放下酒杯,溫和地看向麵前那分外紮眼的一襲白衣。


    “陛下言重了,我為國討賊,何言辛苦二字。”蕭長陵的麵色,沉靜得如澄藍湖水,任由夜風吹起頰邊發絲。


    四下無聲,前塵舊影恍至心頭。


    年青的帝王,忽然冷冷笑了起來,那笑聲之中,沒有一絲溫情,也沒有一絲溫度,徒餘冷冽到極致的陰翳。


    “往事曆曆,恍如昨日,朕總在想,你我一世,總得有個善始善終,隻可惜啊,事!往往不從……人願。”


    皇帝陛下冷冰冰的言語,並未撼動蕭長陵強大的意誌,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那個女子,沒有什麽是值得他牽腸掛肚;一身白衣的靖北之王,滿臉沉肅,麵無表情,雙手平靜地放於桌案之上,唇下微露一縷冷笑,笑意詭譎,如為涼秋霜。


    “陛下說笑了。我靖北男兒,非不慕繁榮清平,我靖北旗下,誰人無父母妻兒,誰人無血脈至親,拋家舍業,來此邊疆絕域,飲冰鑿雪,損臂折肢,斷頭灑血,所為何來?!難道不是為見聖天子有朝一日澄清宇內,代天子布王風德化於海內,誓使文化昌明,天下太平,使老有養幼有恃,父母慈子女孝,君王檢臣子恭;使我朝教化風行萬裏,使我朝恩澤傳承百世,使我朝臣民萬代感恩。這……便是臣與所有靖北子弟的使命,也是我們存在於世的意義。”


    一言落幕。


    席間沉默如冰。


    在以往所有人的印象裏,蕭長陵就是一個率性妄為,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我行我素的公子哥兒,自從大周建國以來,就從未見過像他這樣一位跋扈的藩王,而他和他麾下的那四十萬靖北軍,這些年更是愈發坐大,完全獨立於中央朝廷之外,不遵朝廷號令,不受皇室轄製,漸成尾大不掉之勢。他們認為,蕭長陵鷹視狼顧,靖北軍睥睨群雄,終有一日,必為國家大患,而且……他們所帶來的危害,甚至要比北渝、南楚、西燕、柔然、吐蕃等外敵厲害百倍,千倍、萬倍。


    然而,時至今日,他們中間的有些人,才算真正看清了蕭長陵,看來……這位秦王殿下,不止是一個隻會征伐殺戮的人屠,還是一位立誌濟世安邦的賢王,“使我朝教化風行萬裏,使我朝恩澤傳承百世,使我朝臣民萬代感恩”,這是多麽偉大的理想,這不正是大周三代先帝為之打造的清平盛世嗎?可是如今,這些宏大的理想,卻不是從身為帝王的蕭長耀口中說出,竟是出自被他們一向視作國賊的蕭長陵之口。


    須臾,蕭長耀重新執起酒杯,眸光裏閃過一絲略帶陰鷙的深沉與冷峻,他漫不經心地寒聲開口。


    “此次你殲滅叛黨,開疆拓土,於國有功,阿瞞……你說朕該如何賞你?”


    皇帝的聲音極為溫醇,聽不出任何異樣,但所有人都能聽出陛下的弦外之音,話裏話外,全是試探。


    蕭長陵詭魅一笑。


    “陛下,臣去年進京的時候,朝廷就已經昭告天下,敕封我為‘天柱上將’,令我節製天下兵馬。陛下若是再行封賞,隻怕已經賞無可賞了吧。那總不能將大周一分為二,臣與陛下一人一半吧。”


    將大周一分為二,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言論,更是足以令帝國分裂,卷入內戰漩渦的提議;可當這番言辭從蕭長陵的口中說出之時,眾人也就不覺得有多麽稀奇了,因為……誰讓人家是執掌四十萬大軍的靖北之王呢!


    此刻,蕭長耀的雙目,仿佛正在噴吐著兩簇幽火,火勢綿延,竟似欲將麵前的白衣男子盡數吞噬於無盡的火海之中。


    謝婉心緊張地看著那兩個男人,他們,一個是自己的丈夫,一個是自己深愛的男人,眼下相向逼視。


    明月籠罩了整個臨湖台。


    ……


    不多時,蕭長耀忽然朗聲大笑起來,笑聲夾著夜風,涼颼颼地飄拂出去,以至於讓人分辨不清這聲音……究竟是風聲,還是笑聲。


    “阿瞞還是那樣愛跟朕開玩笑。”


    蕭長陵亦放聲大笑。


    “陛下就權當臣在胡言亂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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