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後,便是臘月隆冬。


    數九寒天,冰封千裏,小北風像刀子似的猛刮,大雪滿天飛。


    一夜大雪後,積雪堵著窗戶,冰溜子像透亮的水晶小柱子,一排排地掛在房簷上。


    窗台邊,韓墨輕輕呼出一口寒氣,換上了赤虎替他準備的新棉衣。


    年關已過,又是新的一年,過了年之後,韓墨又長了一歲。


    如今已是“十二歲”的他,身子已然開始長高,以至於如今即便是換上厚重的棉衣,也不顯得臃腫,反而有了幾分俊俏公子的雛形。


    “小少主,你換好了衣服就去吃早飯吧,首領召集我等還有些要事,俺先走一步了。”


    房門外,傳來赤虎憨厚的話音,以及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然而走到一半,卻又停頓了下來:


    “對了,小少主,最近你還是不要再做些觸怒首領的事。


    首領如今已然成功結丹,對咱們瓜州城分部的弟子要求更加嚴格了,即便是在陰葵派內,她都獲得了很大的話語權。


    如今在這瓜州城,她的話語便是聖旨,不容任何人忤逆,即便是你,也不例外……”


    赤虎話音落下後,房中卻是遲遲沒有傳出回聲,無奈他也隻能祈禱小少主聽進去了,隨即轉身離去。


    直到他徹底走遠後,房間內,這才傳出韓墨的一聲歎息:


    “赤虎,我又豈不知你說的都是事實,但叫我就這麽放棄,是不可能的。”


    距離上回瓜州城魔道獵殺涼國國師,已然過去了五個月時間。


    也是自從上次親眼目睹高招娣殺戮冷血的一麵後,韓墨下定決心,采取一些直接的,見效快的方法勸誡她。


    可到目前為止……


    韓墨別說是成功勸說高招娣“改邪歸正”,反而不是被對方各種無視,就是被對方反過來教育。


    就像當日獵殺剛結束,高招娣便找到韓墨,坦言是她讓赤虎帶著韓墨來此的,並告知他,這便是待在瓜州城,待著她身邊的使命。


    未來他也要學會殺人,學會做一個魔道弟子。


    這與當初韓墨教導小疏影的場景何其相似,隻不過高招娣的教導方式,或者說她的根本思想就有問題。


    韓墨是在教導小疏影在亂世中如何生存,可高招娣卻是在教導他這個弟弟為惡。


    這也就算了,自那一日之後,高招娣便給瓜州城分部的所有人——上到她的得力幹將,包過他這個弟弟在內,下到普通雜役,都製定了一套嚴格的規矩。


    這個規矩大抵就是要求身為魔道門人,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甚至細致到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若是有人但敢違背,下場極其淒慘,哪怕是他這個弟弟,也免不了被狠狠訓斥一頓。


    可以說自從吞噬了涼國國師的靈根成功晉級金丹後,高招娣變得越發病態了,韓墨也因為采用了直諫的方式,沒少被自家姐姐訓斥。


    甚至韓墨花了三年,好不容易修複的姐弟關係,也因此急轉直下。


    而半年前刺殺涼國國師一事,使得其背後的碧落宗大為震怒,下令徹查,奈何查了半年,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其一是因為高招娣在行動前隱秘工作做得很好,其二是那一日她真正做到了斬草除根,沒有放跑一個人。


    最後則是因為碧落宗雖然與陰奎派敵對,但兩者並未做到真正撕破臉皮,而像這等獵殺國師之事,無異於兩個門派之間宣戰。


    加上陰奎派也第一時間派人與碧落宗取得聯係,否認此事,所以碧落宗也一直沒懷疑是瓜州城分部做的。


    而高招娣也趁著這個機會,趁著自己突破金丹之際,於碧落宗與陰葵派之間周旋,迅速壯大自己的力量。


    一麵向宗門要求劃撥更多的資源,一麵暗中招收了不少魔道之人乃至亡命之徒。


    人多了,手下魚龍混雜,高招娣自然立下了不少規矩,以便管理這股龐大的勢力。


    然而,她立下的規矩,對於這群惡人來說,未必就是束縛。


    因為她的所有規矩,都是為惡人們量身打造的,令所有投靠她的惡人們歡喜不已,甚至心悅誠服。


    隻要你遵守高招娣立下規矩,那麽就有肉吃,有酒喝,還有女人玩。


    隻要你遵守她的規矩,那麽不管你做下何等罪惡滔天之事,高招娣都會庇護你。


    也因此瓜州城魔道分部這塊金字招牌,算是徹底打出去了,名聲越來越響亮。


    各種江洋大盜,通緝罪犯,乃至手上血債累累的魔頭,都不遠千裏,前來投奔高招娣。


    當然,這也與高招娣自身的金丹實力分不開關係。


    畢竟在這涼國與晉國地界,即便是碧落宗與陰奎派的宗主,也不過是個金丹巔峰的修士而已。


    金丹真人,放在這數千裏地界內,便是威嚇一方的存在。


    所以擁有金丹實力的高招娣,完全有能力庇護這群惡人,也因此她的勢力才會發展的如此迅速。


    直至今日,瓜州城分部已然隱隱有了發展成為碧落宗與陰奎派之外,第三大勢力的趨勢。


    而高招娣的威嚴也日漸深厚,已然成長為一位真正的魔道梟雄。


    所以之前赤虎才會勸說韓墨,不要招惹高招娣。


    哪怕是他們這些跟隨高招娣白手起家的得力幹將,如今在這位魔威日益深重的大姐頭麵前,也壓根不敢說半個“不”字。


    可惜……


    “抱歉了,赤虎……”


    韓墨並不打算聽從赤虎的意見。


    “我知曉明日便是姐姐複仇的日子,所以你才會專門叮囑一句……”


    韓墨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站在銅鏡前,整理了一番儀容。


    想到明日即將發生的事,他自然無法坐視不理。


    或許是因為涼國國師遇刺一事所致,在陰奎派與碧落宗有意緩和關係,兩宗與暗中推動之下。


    明日便是晉王與涼王,於晉涼某座邊境城池會盟,商討兩國休戰,締結和約之日。


    而明日,也是高招娣向晉王複仇的大好時機。


    當年,晉王屠戮她高家滿門,隻餘下她和弟弟僥幸逃過一劫。


    高招娣自那時起,便發誓未來有朝一日,定要向晉王複仇,報這滿門被屠的血海深仇。


    可惜以往晉王一直躲在晉國國都內,被陰奎派弟子貼身守護。


    高招娣又暫時不想與宗門撕破臉皮,所以一直以來沒什麽機會下手。


    而如今,她已然成功結丹,手下勢力雄厚,又遇上此等天賜良機,她自然不會錯過。


    不過對於韓墨來說,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若是放在半年前,或許他會支持高招娣的複仇計劃。


    因為筆記給出的主線,便是協助女反派成功複仇。


    而事實高招娣一步步發展到如今的實力與地位,雖然有韓墨在背後默默守護的一部分原因。


    但不可否認的是,大半都是她自己的功勞,所以韓墨更加沒有理由阻止。


    然而,自從半年前,高招娣在他麵前毫不掩飾殺戮冷血的一麵後,以及如今各種極端激進的做法,令韓墨悄然改變了想法。


    特別是他還是熟知,高招娣每次帶手下出去“辦事”,基本都要死不少人。


    乃至雖然不是她本人做下的,但由於她招收的那群惡人手下,實在過於良莠不齊,什麽人都有。


    有些極惡之人,壓根就是無法無天,什麽燒殺搶掠,奸淫擄掠,可謂是無惡不作。


    偏偏因為高招娣定下的規矩,隻要遵守,她就不會多管,以及至於每次瓜州城分部有什麽動作,便宛如惡虎下山一般。


    要不是這半年來韓墨拚命攔著,赤虎也比較聽他的話,恐怕這涼國早就生靈塗炭了。


    而今日,或許是因為高招娣期待已久的複仇終於實現,她心情大好之下,許諾隻要能成功擊殺了晉王,便準許手下,於兩國會盟的城池放縱一整天。


    期間無論是他們想要縱火,殺人,搶掠,乃至對那些王公貴婦各種淩辱,她都不會管。


    什麽靖康之恥!


    如此,韓墨自然是看不下去了。


    “去它的什麽筆記主線,本世子不做了!”


    沒錯,韓墨這次直接撂攤子不幹了。


    為此他想好了一些備用計劃,不過,眼下他還是打算嚐試最後再勸一勸高招娣。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的話,如今已經不太好使了。


    同時,這些年相處下,他也隱約察覺到,或許根本不能靠著口頭勸解,講道理這種方法,使得高招娣改邪歸正。


    因為高招娣也與小疏影不同,小疏影做了錯事,那是明知錯也要做,就比如小時候小疏影偷錢那次,隻是為了給他過生辰。


    而高招娣做了錯事,是她壓根不知道這是錯的,從認知上就有問題。


    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想再嚐試一次,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使用那些備用計劃。


    “唉,為了獲得happyend(完美的結局),讓我最後再嚐試一次……”


    如今已經十二歲的韓墨,力量也已經恢複了大約四五成左右。


    雖然僅僅是四五成,但麵對剛突破金丹期不過半年的高招娣,想來應當是沒什麽問題的。


    所以……


    “姐姐,抱歉了,這一次,哪怕是要動手,也要將你徹底打醒,讓你知道什麽是惡,知道自己做錯了。”


    ……


    ……


    也是在韓墨心中已然有了覺悟,打算不惜暴露修為與高招娣攤牌,也要改變她之際。


    遠在晉國邊境的大同城,晉王乘坐的禦用座駕——九龍金鑾車,在一群禦林侍衛的守護下,緩緩駛進了城內。


    明日便是兩王會盟之日,作為東道主的晉王,自然是要提前抵達會盟地點,布置一番。


    這位凡人君主的行程姑且不提,此刻大同城內一間臨街的酒樓二樓。


    兩位麵遮黑紗,身著一襲黑衣的女子,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邊目視著下方的金鑾車隊緩緩駛入城內,一邊閑聊著:


    “許師姐,如今晉王已經平安抵達大同城,接下來我們的任務,應該也會輕鬆不少了。”


    說話的是二人之中,身材嬌小,紮著一個丸子頭的女子。


    而她口中的許師姐,不是別人,正是麵前這位氣質成熟,眉眼帶著幾分妖嬈之色的美婦,也是幾年前,名動整個涼國的瓜州城第一才女。


    “這可不好說,說不定明日會盟時,會有什麽不長眼的人前來搗亂!”


    許大才女端起酒杯,輕柔地掀開麵紗,淡淡抿了一口,輕笑道。


    “不會吧,許師姐,這次晉涼兩國會盟,可是宗門與那碧落宗共同推動的,在兩國地界,誰敢得罪咱們宗門與碧落宗?”


    “再說此次晉王身邊還有許師姐與我兩位金丹真人在,又有誰敢這麽不長眼?”


    丸子頭女子有些疑惑道,然而許清照卻是笑而不答。


    丸子頭女子也知道自己這位師姐的脾氣,她不想說,那怎麽問都是沒用的,於是也隻好轉移話題:


    “不過話說回來,許師姐,雖說這次兩國會盟的任務宗門頗為看重,這才派我前來護衛晉王。


    可有一個金丹真人護衛這些凡人,已是對他們天大的恩賜了,為何您還要主動請纓,陪我一起來呢?”


    這也是她無法理解的地方,雖然她平日裏與這位許師姐相處的不錯,常常會一起論道,但像是這種小事,對方就沒必要陪她一起來了。


    宗門也真是的,怎麽就答應許師姐了呢?


    這麽一個小任務,一次性出動宗門兩個金丹真人,也太浪費資源了!


    心中抱著這樣的疑問,丸子頭女子眼巴巴望著許清照。


    而這次,許清照並沒有回避她的問題:


    “我來此地,一為協助你完成宗門任務,二是為了見一見故人。”


    “故人?許師姐在這大同城內,還有什麽故人嗎?”


    許清照微微點頭,算是默認,卻並未解釋什麽。


    丸子頭女子也沒多想。


    隻不過,她卻並不知道,此刻她的這位許師姐,卻是在心中冷笑不止:


    “明日,我的好徒兒定會前來複仇的,以師尊對你了解……嗬嗬,嗬嗬嗬……”


    “好徒兒,四年了,四年一晃而過,四年前,你奪走了師尊的一切,我的身份地位,我的名利財富,我的朋友屬下。


    盡管如此,這些師尊都可以當做沒發生過。


    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奪走我的墨兒。”


    “嗬嗬,嗬嗬嗬……好徒兒,這一次,為了奪回墨兒,便讓師尊來陪你好好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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