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太極殿前已用過午膳,回來後又斷斷續續嚐了不少糕點和湯羹,因而晚膳沒吃幾口,也是飽的。


    直到用過晚膳,仍是不見高潛,梁婠便知曉那句來含光殿就寢,不過一時隨口亂說。


    果真,她正遲疑要不要洗漱時,高潛打發了宮人,說是有事不來含光殿了。


    夜裏有事,那必定是找能令他身心皆愉的人去了。


    可謂皆大歡喜。


    梁婠鬆了口氣,實在不想白天黑夜都同他鬥智鬥勇。


    孕期除了胃口差,還總覺得困倦,隻是夏夜悶熱,睡前難熬。


    沐浴後,梁婠伏在案前,對著棋盤。


    貪圖涼快,隻穿素紗裙,打赤腳。


    梁婠眉頭微擰,拈起一顆白子。


    高潛是她最終要除掉的人。


    然從今日高潛對北周諸事知悉程度,足以見得他並非耳目閉塞,甚至了解頗多,如此,她便不能再將他單純視作色令智昏的暴君。


    梁婠垂眸仔細瞧著棋子。


    當暴君不再耽迷酒色,他未必能成為賢明的君主,卻是個不易糊弄的對手。


    好在對暴君來說,她不存在直接利益威脅,尚能互相利用。


    梁婠落下白子,另拾一顆黑子。


    後宮諸事,本不是她關心的,可想要長久無虞,便不能不分出些精力。


    是太後讓陸修做那麽危險的事,事情敗露後,竟狠下殺手。不論是為報舊仇,還是為孩子將來考慮,太後不能放過。


    梁婠凝眸思忖,太後與皇後,從來不屬於簡單的後宮人,是與朝堂息息相關的。


    本就難對付,又一時聯了手,難上加難。


    幸而這聯手,不是無堅不摧,也不是目標一致,隻待尋一個縫隙,不斷深挖,尚能攻克。


    至於這個縫隙——


    梁婠瞅準位置,黑子落定。


    張垚自然是為報昔日的殺父之仇,婁氏這般鉚足勁兒揭發陷害陸修,除卻家族利益,更是為幫廣平王高浥爭奪皇位。


    梁婠再拾一顆白子落下,隻希望婁世勳這個傀儡能聽話些。


    拈起黑子的手,有一刻猶豫,涉及皇後的話,免不了會連帶周昀。


    陸修若是知道,會傷及他的朋友,定不會答應的。


    梁婠微微一歎,丹青又如何不無辜呢?


    念著曹相,她也不想累及丹青。


    不從朝堂下手,那便著眼後宮……


    本為圖睡前清淨,卻是越想越難得清淨。


    梁婠放下棋子,輕輕撫上小腹,既然來了,便要保護好他。


    對了,北周到底為何要給她送禮?


    梁婠想著站起身,之前送的財物中,有沒有什麽蛛絲馬跡呢?


    涼風殿。


    黃瀠被踹得狠了,捂著臉躺在地上,隻有出的氣,指縫間不斷滲出殷紅的血液。


    血腥味兒刺鼻,趙如心看一眼手中的金簪,嫌惡地丟到地上。


    “真搞不懂,那賤人究竟給你們一個二個都灌了什麽迷魂湯?”


    說罷,讓開位置。


    沒了趙如心在跟前,幾個內侍下手更狠了。


    栗崇德在一旁搖頭:“真看不出來,竟還是個忠心的。”


    趙如心重新坐回案前,端起茶杯,悠然瞧著。


    黃瀠眼淚和著鮮血,低低哽咽:“嬪妾,嬪妾真的不知淑妃……”


    折騰半晌,問不出一句話,栗崇德不死心,又上去踹幾腳。


    “還敢說不知!讓你再說,讓你再嘴硬!”


    趙如心放下杯子,揉了揉太陽穴,頗為厭煩:“算了吧,想來她真是什麽也不知道。”


    梁婠有孕實在可疑,直覺告訴她,這是扳倒賤人最好的機會。


    既然是機會,定要一舉擊中,否則混淆皇室血脈罪名若不能坐實了,這誣告可不是能輕易饒恕的,必然會遭到反噬。


    趙如心放下手,很心煩,可眼前的拳腳相加、噫嗚流涕,讓她看得、聽得,更煩。


    或者可以找皇後,幫忙去太醫署查一查。


    栗崇德可沒有趙如心顧得上仔細盤算,忽聽得這便要作罷,哪裏肯依,踹人的腳一頓,氣鼓鼓地瞪過去。


    “都已搞成這樣,如何能算了?”


    臉給人毀了不說,人也幾乎要打廢了,現在說算了,怎麽算?


    她壓了壓火氣,轉身麵對趙如心:“今天不問出個一二三來,她休想活著走出涼風殿!”


    “崇德不想讓誰活著走出涼風殿?”


    冷颼颼的一聲,所有人都像靜止了一般,僵在原地。


    施暴的停了手,哭泣的噤了聲,說話的住了嘴……


    趙如心的視線越過擋在麵前的人,朝殿門口望過去,瞪大的眼睛,睜了又睜。


    看清來人,滿心歡喜之餘,又滿腹委屈。


    當即紅了眼圈。


    “陛下……”


    趙如心慌忙站起身,幾步迎上去,親昵挽住來人的胳膊,可憐巴巴。


    “陛下,妾有好些日子見不到陛下了。”


    見到皇帝,眾人忙著行禮,就連躺在地上的人,也掙紮著爬起身。


    高潛沒看黏在身側的人,目光掃向鬢發微散、臉頰泛紅的栗崇德。


    恭敬行禮,十分養眼。


    端的是娉婷嫋娜、婉婉有儀。


    聽聞栗氏出淑女。


    高潛眸光平和,嘴邊噙了抹淡笑:“是誰惹崇德生氣了?”


    趙如心皺了皺眉。


    自她被禁足,已有半個月的時間。


    主上隻說讓她禁足,卻不說禁足多久,連個期限也不給。


    眼看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她日日掰著指頭數,半個月,整整半個月了。


    她不能出涼風殿,他也竟然一眼也不來看她。


    自進宮,何曾被冷過這麽久,唯恐再這麽冷下去,涼風殿就真要變成冷宮了。


    栗崇德知曉她不能出門,得了空就來同她抱怨一番。


    她也自知不能出門,便叫宮人內侍多方打探,一心想著如何扳回一局。


    前日才與栗崇德說完,可從那賤人身邊的人著手,沒曾想今天她再來時,竟真把黃瀠給帶了來。


    帶來就帶來吧,且不說從前不是沒有先例,就說現在,反正也被禁足,更沒什麽不方便的。


    如何想到主上會來?


    倘若一早知曉,必不會讓這麽多人擠在這裏,擾人興致。


    趙如心晃晃高潛的手臂,有些不滿:“陛下!”


    明明是來涼風殿看她的,怎麽隻顧著同栗崇德說話?


    栗崇德本還擔心方才失態惹聖心不悅,卻見他與往日並沒有什麽不同。


    先前的擔憂,一掃而空。


    “這點兒小事,不足讓陛下掛懷。”


    溫言軟語,善解人意。


    高潛這才看向身旁人:“弘德怎麽說?”


    趙如心一愣,與栗崇德眼神交匯:“有什麽事兒比陛下更重要的?”


    高潛微微頷首,指向地上捂著臉的人:“既然她們都不肯說,那麽就由你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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