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潛目不轉睛看著眼前人,隨著吞咽一杯水慢慢流入她的腸胃。


    可他卻覺得像灌進自己的心裏,不消一刻那裏就變得水草豐美、蔥蔚洇潤。


    從此刻起,他們有了旁人無可比擬的牽絆。


    簾幕後,沐宴眼睜睜看著梁婠接過杯子一飲而盡,怔怔的,再發不出一聲,也動彈不了一下。


    他們不可能讓他專門等在這兒,隻為看梁婠飲一杯普通的水。


    錢銘神色複雜掃沐宴一眼:“倒也是個忠心的。”


    言畢,示意帶著人原路返回。


    一路上沐宴都垂著頭,任由他們將自己拖拽進先前的屋子。


    摔倒時什麽姿勢,他就什麽姿勢躺著,兩隻眼睛盯著房頂瞧,腦子裏亂得一塌糊塗。


    錢銘回退左右,獨自走上前,瞅眼地上的人,歎了口氣。


    “我不知你在殿中有沒有聽清楚,但不管有沒有,既然你已經知曉實情,索性我就讓你知道個徹底,好叫你想清楚以後該怎麽做。”


    沐宴眼珠動了下,看他。


    錢銘理了理思緒,道:“據那老婦所說,這蠱叫‘形影相守’。”


    形影相守?


    沐宴定下神,靜靜聽著、記著。


    錢銘睨他一眼,放緩了語氣:“這蠱是一對情蠱,一白一褐兩個藥丸。褐色的是‘形’,極苦;而白色的是‘影’,無色無味。”


    “凡物,有了形,才會生影。是以一旦服下‘影’,永遠也脫離不了‘形’,若是‘影’背叛‘形’,必承受噬心之痛、吐血之症,至死方休。”


    “實話告訴你,方才娘娘飲的那杯水,正是加了‘影’的。”


    沐宴坐起身,搖頭不解。


    錢銘了然:“你是問我主上為何要這麽做?這個嘛——我也回答不了,畢竟,我隻是個內侍,情之一事上,委實不懂。”


    他想了想,又道:“總之,隻要主上與娘娘琴瑟和睦,這蠱可視作無物,你也沒必要如此驚惶不安,更沒必要告訴娘娘,讓她徒生煩惱。”


    沐宴並未因他的話而放心。


    錢銘看著他搖頭直歎:“你也不想想,殺了你,不是比關著你、給你解釋更容易?”


    是,在太極殿就可以殺了他的。


    沐宴又如何不懂?


    錢銘道:“老實待著吧,該讓你出去的時候,會讓你出去的。”


    沐宴皺著眉望著離開的背影出神。


    錢銘邁出門的步子一頓,回過頭意味深長:“侍奉主子,隻一樣,忠心即可,其他的就不必了,萬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錢銘走了,門又被重新關上,這次沒上鎖。


    沐宴靜坐地上,神色不定。


    這蠱真如錢銘說得那麽簡單嗎?


    可惜老婦人已經死了,他現在又能去問誰……


    *


    含光殿側殿的湯池,水霧繚繞。


    梁婠泡在溫熱的水中,有些恍恍惚惚。


    昨夜她飲完那杯水後,就去小榻上歇著。


    說是歇,卻也沒打算真的睡,隻想等到天亮,待太醫令一來,她就能回來。


    她記得很清楚,她是麵對窗子躺在榻上的,可誰知躺著躺著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等再醒來,別說太醫令早已為高潛看完診,就連她,都已經回到了含光殿,還睡在自己的床上。


    沒搞清楚高潛究竟為何會吐血也罷,可怎能如此放鬆警惕,竟在太極殿裏睡得這般死沉?甚至她是如何回到含光殿的,都毫無印象。


    梁婠越想越心驚,越想越後怕。


    她掬起一捧水洗臉,還使勁拍了拍。那種困乏是前所未有過的、不受控製的,真是匪夷所思。


    若不是醒來後第一時間把了脈,幾乎以為是中了什麽迷藥。


    這一覺,不記得是何時睡的,卻睡得昏天暗地,再睜眼已是日暮時分。


    醒來後,她從床上爬起身,在湘蘭幾人驚訝的目光中,直奔側殿的湯池,不止是泡個熱水澡,還要醒醒神,好好回憶、琢磨一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娘娘?”


    梁婠剛抹淨臉上的水珠,轉頭看過去,湘蘭與沅芷走了進來。


    湘蘭捧了幹淨的衣物,後麵跟著沅芷,手中的瑤盤裏放著茶水與糕點。


    看到吃的,梁婠頓覺胃裏空空、饑腸轆轆。


    “別說我還真是餓了。”


    梁婠接過遞來的絲絹擦淨手。


    沅芷端著糕點蹲在池邊,看著她用:“娘娘睡了一天,怎麽可能不餓?”


    湘蘭放下衣物,轉身瞧見梁婠並不斯文的吃相,輕聲道:“娘娘應先用些東西再沐浴。”


    梁婠一口氣吃了三塊,有些被噎住。


    湘蘭連忙端起水杯送到梁婠手邊,“娘娘飲一些吧。”


    梁婠揭開茶盞看一眼,是茉莉花水,孕婦不宜飲茶,因而她總會調製一些——


    不對,她直直盯著杯子瞧,並不飲。


    兩個人奇怪看梁婠:“娘娘?”


    梁婠抬眉:“我是怎麽回來的?”


    這麽一問,沅芷與湘蘭更是奇怪,對視一眼疑惑看向梁婠。


    湘蘭回道:“是主上親自送您回來的。”


    沅芷點點頭:“是啊,娘娘睡得沉,主上上朝前先抱您回來的,奴婢一路就跟在旁邊。”


    太極殿與含光殿很近,可這麽折騰,她竟然不受影響,愣是沒醒?


    梁婠心越來越沉,也不再做聲。


    昨晚給高潛診完脈,她飲了一杯白水,然後便去繡榻上歇著,就是這一歇……


    難道那杯水有問題?


    初來皇宮,她尤其謹慎,不論吃的用的,還是穿的戴的,皆會親自檢查一遍,知曉有孕後,更是不敢掉以輕心。


    那盆‘綠牡丹’也是意外鑽了空子,才叫張寶月得逞,誰又能想到花盆裏也會做手腳。


    要說放鬆警惕便是在中蠱後,許是因為高潛這段時間表現得太正常,她無形中降低了防備,現在想想,實在不應該。


    可現在她又沒感到任何不適……


    湘蘭輕喚一聲:“娘娘?”


    梁婠回過神,湘蘭一臉嚴肅:“昨晚娘娘去太極殿沒多久,沐宴慌裏慌張跑來要找您,看著是有什麽極要緊的事,一聽您去了太極殿,又急急忙忙追了去。”


    沅芷詫異:“沐宴嗎?我一直在太極殿,怎麽沒見他來呢?”


    湘蘭搖頭:“這就不知道了,說起來還真是奇怪,與他相處的時間也不短了,我還從未見過他如此驚慌失態過,本想問個清楚,可根本來不及——”


    梁婠眸中一凜,捏緊茶杯:“你們進來之前,可有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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