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布衣衫很合身。


    梁婠收拾妥當再去高潛的屋子,他坐在銅鏡前,陰沉著一張臉,眉頭緊鎖,似乎在強忍著什麽,錢銘則低頭跪在一邊。


    梁婠蹙眉。


    不過是換個衣服的工夫,他又怎麽了?


    透過鏡子,高潛閉起眼,沒說話,也沒動。


    倒是錢銘像見到救星,偷偷側過眼,可憐巴巴的,一個勁兒地看她。


    分明是在求救。


    梁婠看一眼高潛鬆散的發,再看一眼跌在地上的木梳,心裏也明白了個七八分。


    他是有頭痛症的,頭上的穴位不少,一不小心觸及敏感的穴位,很容易引得他頭痛發作。


    又怎會不發脾氣?


    梁婠上前彎腰拾起木梳,透過鏡子對高潛道:“妾幫陛下束發吧。”


    緊抿唇的人睜開眼,眼睫輕動,沉默一下,點頭:“好。”


    說束發卻也不急,梁婠先拿出一隻小瓶子遞給錢銘,囑咐道:“取上一小勺衝水,一杯量的水即可,能緩解頭痛。”


    錢銘連忙接過去辦。


    梁婠放下木梳,猶豫了一下,輕聲詢問:“妾幫陛下揉一揉?”


    “……嗯。”


    他聲音很低,看得出來痛得不輕。


    梁婠也很傷腦筋,昔年殘留的餘毒會產生後遺症,但隻要服用合適劑量的藥物,還是可以緩解和控製病痛發作的頻次和程度,可現在受這個蠱毒的影響,變得嚴重起來。


    梁婠默默瞧他一眼。


    人在身體不適的時候,脾氣易怒且暴躁,就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即炸。


    更何況是他……


    幸而他們此刻是在宮外,不然,又不知該有多少人為此而喪命。


    梁婠觸碰到他的時候,高潛身子一僵,瞬間繃緊了全身,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緊接著,有溫軟的手指捏住他頸後肌肉,輕輕推拿,一上一下、一緊一鬆,力道適中。


    風池穴、天柱穴、印堂穴……


    在這輕揉慢按之下,疼痛一點點消退,高潛渾身都鬆弛了下來,長長吐出一口氣。


    從穴位上拉下她的手,抬起眼看她:“為何不用熏香了?”


    他可沒忘,她最初是用熏香幫他緩解疼痛的。


    梁婠一怔。


    饒是知道他心中有數,但對上這過於赤裸直白的目光,心還是狠跳了一下。


    是藥三分毒,何況那熏香,如今再用的話……


    她索性不閃不避,反問:“你不是都猜到了?”


    不等他回答,她抽回手,拿起木梳。


    高潛沒否認,垂下眼,沉沉笑了,笑得笑得又是微微一歎:“現在……有沒有毒,已經不重要了。”


    梁婠梳發的手一頓:“我知道。”


    胸口傳來的窒息感不知來自於誰。


    沉默間,錢銘端著水杯走了進來。


    高潛看也不看,直接端起杯子,仰頭飲盡。


    然後透過鏡子衝梁婠笑了笑:“就算你現在給我毒藥,我也是吃的。”


    梳齒戳得人手心疼。


    梁婠冷冷看他一眼,將木梳往錢銘懷裏一扔,扭頭就走。


    腳下剛邁出一步,手腕上被人拽住。


    高潛停了一下,道:“是你說要幫我束發的。”


    梁婠咬牙,卻被高潛打斷:“再不出門就晚了。”


    梁婠抿唇,忍了忍。


    好在束發期間,他隻是靜靜坐著,再沒有胡言亂語。


    院門口,高潛從錢銘手中接過一個小布包袱,不等梁婠反應拉著她就走。


    梁婠再回頭,錢銘停在原地,對著他們躬身相送。


    不由奇怪:“他不去嗎?”


    這個巷道又長又靜,高潛看著遠處路口來往的行人,薄唇彎出些許弧度。


    “今天,隻有我們兩個人。”


    兩個人?


    梁婠心裏一驚:“你到底要做什麽?”


    高潛知道不說個清楚,她定不會罷休,隻好駐足:“如果順利的話,再過兩日,我們就會回宮,這一回去,不知下次出來是何時,不如今日我們就在集市上逛逛,順便看一看城中是否有異樣。”


    梁婠略略一想,點頭。


    要是能探到王庭樾那邊的消息就更好了。


    兩人直往鬧市去。


    繁華的街道上,擺著各式各樣的小攤,人群密集、人聲鼎沸。


    雖說前不久兩國還在交戰,可晉鄴城好似不受半點影響。


    梁婠沿街走著走著,就想到那日在洛安城……


    忽然,肩頭被人重重一撞,險些摔倒,幸而高潛一把抓住她。


    梁婠堪堪站好,撞了她的是個挑貨的婦人,忙忙上前道歉。


    梁婠連連擺手,是她心神恍惚沒注意路。


    好在隻是一個小小的誤會,並沒掀起任何風浪。


    輕輕抬眼,高潛沉默瞧著她,什麽也沒說。


    梁婠這才注意到他肩頭的小包袱。


    “你這帶的是什麽?”


    高潛視線落在包袱上,微微笑了下,拉起她就往長街上去。


    半晌後,一個不大的小攤擺好。


    梁婠站在一旁,愣愣看著坐在攤前的人,嘴角微微抽搐:“你不是說這是自降身份的事兒?”


    高潛手一伸,就將站著的人拉坐在他旁邊:“你不是喜歡?”


    梁婠失笑:“我何時跟你說我喜歡——”


    “我知道,”高潛收回視線,投向街麵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淡淡道:“你隻是喜歡無拘無束、隨心而行。”


    梁婠皺眉看他。


    高潛轉過頭也看她:“今日就用咱們賺的錢,買截餅吃,這次我同你一樣,要牛乳的,對了,晚點兒我們再去那家老食肆。”


    梁婠定定看他,總覺得他有點兒奇怪。


    “高——”


    他忽然湊近,打斷她要說的話:“你看我們同那對夫妻像不像?”


    梁婠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態度冷冷的:“或許人家隻是兄妹呢。”


    高潛望著全然不配合的人,扯著嘴角笑了:“阿苗,你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梁婠點點頭:“對,你知好歹。”


    高潛坐直身子:“昨天的事兒,你還沒說完。”


    梁婠見他表情嚴肅,雖然難以啟齒,還是如實道:“梁誠曾重金聘請同樂館的紅倌人來教我……就是當年頗具盛名的薛小琬,掌中舞、折腰舞,還有很多很多都是跟她所學。


    隻是這件事很隱秘,旁人不知。薛小琬告訴我,在教我的同時,她還調教另一個女孩子,就是田禾。所以,你說我與桑蟬有什麽分別?”


    高潛一把握住她的手。


    大街上喧喧嚷嚷、人頭攢動,他卻隻能瞧見、聽見眼前的人。


    仿佛過了許久,她隱隱笑了下:“要說區別也有,我的名氣可比她大多了,青出於藍勝於藍,就連當年的薛小琬也不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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