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裏漏盡更闌,月光將人影子拉得很長。


    高暘的後背緊緊貼在一根漆柱後,眼睛盯著落在地麵上的人影子,一顆心砰砰直跳,緊張得完全感受不到寒風的淩冽。


    他小心探出頭向遠處張望。


    仁壽殿外有侍衛不分晝夜地守著。


    他未必能避開他們的視線,倘若被發現,定然會傳到太後的耳中,屆時……


    高暘收回視線,頭靠上柱子,抬起的眸瞧著天上露出的半個月亮。


    誠如太後所言,她是從未限製過他來仁壽殿探望皇祖母,可整個後宮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即便真來見皇祖母,又能作何?


    如今的皇祖母早已不是曾經那個說一不二的皇太後了。


    可她變成這副渾渾噩噩的模樣,不可能同梁婠沒關係!


    高暘深深吸了口氣,探出頭又往看守處看一眼,瞅準時機貓著腰飛快地躲去另一根柱子後。


    直到順利進了內殿,他才撫著胸口長長出了一口氣,也不敢過多停留,躡手躡腳往更深的裏殿去。


    晚上的仁壽殿的確比白日看管得更寬鬆些。


    床帳低垂,透過紗帳隱約瞧見床榻上的人。


    殿中寂若死灰,靜得就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高暘捏了把汗,回頭看了看,確定沒人發現才輕手輕腳掀起紗帳。


    同他預想中的一樣,床上的人閉著眼睡得很沉。


    高暘彎下腰,輕輕推了推熟睡的人,趴在她的耳邊低低喚著:“皇祖母……”


    沒反應。


    “皇祖母。”


    高暘又喚了一聲。


    若是一般人睡著,這麽又推又喚的,不可能毫無反應。


    他掀起眼皮朝門口望一眼,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白瓶,拔掉塞子,放在太皇太後的鼻下晃了晃。


    這藥是他從太後那裏以自己醒神留用為由誆騙來的,到底有沒有效,他也不確定。


    眼下隻能冒險試一試。


    時間一點點過去,高暘懸著的心也越提越高。


    “皇祖母……”


    見她不省人事,高暘鼻子一酸,又低低喚了兩聲,刻意壓低的聲音明顯帶了顫意。


    這皇宮裏與他血脈相連的也隻有她了……


    他不是不想信太後,可在這宮中如履薄冰,他實在賭不起,又拿什麽賭?


    高暘再次推了推床上的人。


    依舊沒反應。


    他歎了口氣,隻能另尋法子再試。


    高暘正想著,殿外忽然有響動,心中一緊,連忙站起身。


    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繞過床榻直往後麵去。


    他住在仁壽殿的日子可不短,對各處尚算了解,來時早已將被人撞見、又如何脫身的情形預想了無數次。


    高暘趕在人來前,一路小跑往殿後去。


    他在窗欞跟前駐足,細細聽了一會兒,不見有人追來,亦不見外頭有人,這才悄悄打開窗扇,提心吊膽翻了出去。


    身後的仁壽殿被甩得越來越遠,高暘回頭最後看一眼,說不清心裏是不甘還是什麽。


    他低下頭往前走。


    還未走到含光殿,就瞧見宮女內侍提著燈四處在尋什麽。


    “陛下!可算找到您了!”


    突然有人高呼一聲,瞬間所有人目光聚集了過來。


    錢銘全滾滾的身子撲上來,又驚又喜:“陛下,您這麽晚究竟是去哪兒了?可叫小的們好找!”


    也不等回答,他又轉過頭對後麵的人喊:“還不快去給太後回稟,隻說找到主上了!”


    錢銘說完才又看回高暘,這才發現這麽冷的天,皇帝隻穿著一身薄衣就跑出來了,又高喊著叫人拿衣物。


    “陛下,您就算出來,怎麽也不穿厚些,這天寒地凍的,若是凍出個好歹,叫小的們可如何是好,又怎麽跟太後交代啊!”


    不及人帶著東西來,拉了人急吼吼的就往側殿去。


    高暘皺著眉頭沒說話,隻看一眼他拽住自己胳膊的手。


    剛進側殿,有人立在最前麵,披散的頭發,身上裹著一件大麾,像是準備出去尋他。


    此刻,她正眉眼淡淡地瞧著他。


    錢銘低頭讓至一側,宮人內侍早已跪成兩排,垂頭靜候太後的發落。


    高暘默了默才開口:“太後。”


    “去哪兒了?”


    她麵無表情,聲音也聽不出喜怒。


    即便如此,仍舊叫他被寒夜凍得冷靜下來的心又開始泛起潮熱。


    高暘抿了抿唇,凍得有些僵硬的臉擠不出任何表情:“殿內暖氣熏人,孤有些睡不著,想出去透口氣。”


    錢銘一聽,立刻跪下:“是小的疏忽。”


    今夜當值的宮人內侍更是膝行上前主動領罪。


    梁婠點了點頭,解下身上的大麾,立即有人躬身接過。


    殿中就這麽靜了片刻。


    高暘有些捉摸不透,抬眸瞧她。


    梁婠聲音很輕:“皇帝去休息吧,再過兩個時辰就該早朝了。”


    說罷也不再看他,隻在轉身的同時,冷冷道:“今夜看護不利的宮人內侍,皆按宮規處置。”


    高暘心裏一急,忙跨上前兩步:“太後——”


    梁婠打斷他,卻並未回頭:“這前朝後宮裏,並非所有人都能隨心所欲,包括你,皇帝。”


    她撂下一句話就回了正殿。


    高暘瞪著她的背影,咬緊了牙關。


    側殿裏,他躺在榻上全無睡意,錢銘給他掖了掖被角。


    “陛下快歇歇吧。”


    高暘應了聲,眼睛直直盯著帳頂,他知道此時此刻正有人在殿外受刑,隻因為皇帝半夜避過他們偷偷離了寢宮。


    錢銘吹滅燈燭準備離開。


    忽然,身後有人叫住了他。


    “……錢侍中,如果父皇在世的話,你是聽太後的,還是聽父皇的?”


    錢銘不免詫異,回頭瞧過去,卻瞧不清床榻上的小人兒。


    雖不清楚皇帝為何這般問,但還是認真想了想,才道:“小的自然是聽從先皇的。”


    高暘側過臉,在黑暗中望著人影子:“太後對父皇好嗎?”


    錢銘有些意外,還以為小皇帝是要問自己是聽太後的,還是聽他的……


    太後與先皇之間的事,好不好的,哪裏輪得上他評論、置喙?


    無論如何,至少先皇那是甘之如飴的。


    錢銘暗暗歎了口氣。


    “小的一路看來,隻覺得太後待您比待先皇好。”


    高暘笑了:“錢侍中想說愛屋及烏?視若己出?”


    愛?


    錢銘愣住,旋即扯了扯嘴角,口中又苦又澀。


    “陛下可以這麽想。”


    高暘閉上眼,擺擺手。


    仁壽殿裏。


    陸晚迎坐在榻沿,眼睛一直往後殿瞧,總覺得方才進來時好像聽到什麽響動。


    宮人顧不上打哈欠,隻在一旁戰戰兢兢陪著。


    “太妃這麽晚過來是……”


    陸晚迎瞧她:“之前可有人來過?”


    宮人搖頭否認。


    陸晚迎點頭,將人打發了。


    忽地,手腕被人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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