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捏緊手中的洞簫曲譜,愣愣盯著眼前慢慢移開的磚石,在原先放著玉簫的角落,出現一個不知深淺的黑洞。


    她看一眼手邊暗格裏無意中碰到凸起,又看一眼案幾上長長的白玉洞簫,緩緩蹲下身。


    這分明是一個密道。


    隻是不知這密道,通往何處。


    梁婠望著黑漆漆的洞口,沉默許久。


    而洞口也像誰的眼,沉沉地回望著她。


    *


    坐在對麵的高浚,眼眸轉動,大致掃一圈屋子,不禁流露出詫異之色,似是全然沒想到木屋裏頭竟這般簡陋。


    最終,他目光定在梁婠身上,搖頭一歎。


    “暫且不提皇兄褫奪您太後頭銜的事兒,就隻說這住處,好歹對外您還是文宣皇後,怎能住在這樣的地方,身邊能使喚的竟隻有一個宮人……那外頭傳言隻說皇帝如何看重太後,卻叫臣著實沒想到皇兄竟苛待太後至這般境地!”


    高浚憤憤不平的模樣,像在替她不值。


    梁婠麵無表情,並不接話,隻在心裏暗暗發笑。


    高浚會忽然跑來找她,並不算太意外。


    就在不久前,高灝意外墜馬,雖無性命之憂,但也傷得不輕,據說右腿到現在都還動不了。


    高灝醒來後,自然是大發雷霆,勢必要嚴懲一幹人,上至太仆寺卿,下至小小的馬奴。


    然而,就在皇帝要下令處決眾人時,有人挺身告發,連帶揪出一名馬奴,稱曾看到這名馬奴與行事鬼祟的人私下接觸……


    皇帝震驚之餘,立刻擢人調查,經過一番審查,果真查出一些不尋常。


    是以,皇帝墜馬不再是意外事故,而是早有計劃的謀逆。


    ……


    對比高浚的慍色,梁婠則顯得平淡多了,全無所謂的樣子。


    “苛待?”


    梁婠搖搖頭,並不認同:“南陽王謬言了,別說我在帶發修行,就是沒有,你剛剛也說了,現今的我也隻是文宣皇後。”


    她稍稍一停,又道:“不瞞你說,自打病愈撿回一條命後,我這什麽榮華富貴的心啊,都沒了。”


    高浚仔細打量著素麵朝天的人,一身縐紋紗衣,頭發隻用一根木釵挽著。


    確實同過往那個光彩照人的皇太後天差地別。


    高浚心思動了動,又道:“不管您在不在意,您尊貴的身份擺在這兒,應有的待遇就不能少,可是你看這——”


    他停下來,隻是一歎,變了話鋒。


    “皇兄這皇位究竟是如何得來的,就算旁人不知,臣卻是最清楚,當日,倘若不是太後鼎力相助,他未必能有今天,可令人沒想到的是,他防著臣就罷了,竟對太後也這般無情。”


    高浚說完便垂下頭,啜著杯中茶,瞧起來滿麵苦澀。


    梁婠不著痕跡地瞥一眼,好似卸下偽裝,心有感慨地一歎:“他能留我一命已是念著舊情,我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聽她這麽說,高浚立馬放下杯子,坐直身子。


    他往門口瞧一眼,道:“太後真以為他是念著舊情才將您拘在這兒的?”


    梁婠有些懵:“不然呢?”


    高浚無奈搖頭,壓低聲音道:“您是先帝出征前冊封的可賀敦皇後,先帝臨終之際,更是命人當眾宣讀遺詔,讓您臨朝稱製,還有,您莫不是忘了,您的背後可有不少鮮卑將領。即便平時,皇兄也不敢忽視,更別說現在正是戰時,將您留在宮裏,擱在眼皮子底下,不僅好掌控,關鍵時刻,還能借用您的力量。”


    ……


    案幾上的茶水冷了下去,梁婠靜立於珠窗前。


    她眼睛隻盯著遠處小徑上行走的人,望著那道離去背影,慢慢消失在小徑的盡頭。


    穀芽收拾著高浚用過的杯盞,起身順著梁婠的視線看過去,隻看到空無一人的路麵上,唯有交錯的臘梅枝,不禁憂心忡忡。


    “真沒想到南陽王竟會找到這兒來,方才奴婢一直心驚膽戰地守在門口,生怕送米糧的宮人內侍今天過來,萬一被人瞧見,豈不是要連累您被皇帝猜忌?”


    梁婠眯起眼,微微笑了一下:“他也當真是被逼急了。”


    本以為皇帝墜馬一事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誰知僅隔了一日,那告發的人和馬奴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獄中。


    而新查出的線索,卻與南陽王有關……


    穀芽抱著瑤盤走上前,心裏很是不安:“您這麽不客氣地拒絕了他,隻盼他不要因記恨您,背後使什麽壞才好。”


    梁婠抿起嘴角,偏頭瞧她一眼:“昨兒,你不是說皇帝傷著腿骨,每到半夜便疼痛難忍?”


    穀芽微微一頓,點頭:“是啊,聽說已經殺了三個太醫了。”


    梁婠關上窗子,往琴案邊走去,待坐定後,手指撫上琴弦。


    “梅樹下的熏香,可以挖出來了,送去給公羊敬,讓他轉交王庭樾。”


    穀芽擰起眉毛,很是詫異。


    還欲再問,卻見梁婠垂著頭,專心撫琴。


    穀芽隻好抱著瑤盤,退去外間。


    這段日子,太後已經不怎麽下棋了,反倒是一有空便會撫琴。


    穀芽放下瑤盤,起身時不經意間瞥見屋外,從簷上跌落的一串晶瑩剔透的水珠。


    她直起身又瞧了一眼,外頭已是冰雪消融。


    不知不覺中,冬天就這麽過去了。


    *


    這日用過午膳,梁婠倚靠在窗邊看書,眼睛困乏時,便抬頭往窗外瞧一眼,春日的臘梅林,滿眼都是透亮的暖黃色,層層疊疊的,就連吹進屋子的柔風都攜了臘梅香。


    據前線傳來的消息,晏城失守後,周軍勢如破竹,接連攻占二十餘座城池。本以為長驅直入,不想卻在鹿角嶼碰了釘子。


    兩軍交戰近半個月,遲遲未能拿下鹿角嶼,河間王高宗佑更是領兵八千重傷周靖寧侯世子蕭景南。


    另一邊,斛律啟光幾次失利,被高灝信中痛斥,更在一氣之下,換掉斛律啟光,提拔另一大將阿那拓領軍。


    朝堂上,甚至有人慫恿高灝親自上陣。


    梁婠心裏清楚這個時候,他斷不會答應,思索間就見穀芽提著小竹籃一路小跑往這邊來。


    她剛放下書,還沒來得及站起身,穀芽已經跑了進來,神色慌張。


    “太後,梅林出口有禁軍把守,不許任何人進出。看那樣子,應是宮裏出事了。”


    她喘著氣,緩了下,又問:“要奴婢去問問公羊大人嘛?”


    梁婠蹙起眉,隻往窗外瞧。“不必。”


    一連多日,果如穀芽所言,梅林被禁軍圍住。


    梁婠倒是無所謂。


    當南陽王宮變伏誅的消息傳來時,梁婠沒太大的反應,也隻是輕輕擱下手中的書,走到案幾邊,擺上許久沒下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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