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潛俊臉陰沉,輕輕垂下眼睫,過於蒼白的皮膚上,是一片濃重陰影,繃緊唇角,漠然不語。


    這模樣……


    當場抓到妻妾與外男媾和,迫於無奈還得幫這狗男人遮掩、頂包,就算是常人也咽不下這口氣,更不要說還是高潛這種本就瘋野暴虐、陰鬱乖戾的帝王。


    他能忍到現在才發作已是奇跡。


    梁婠視線掃過餘下人,心如擂鼓,麵上平靜:“你們都去外麵等著。”


    “等等。”


    高潛站起身,慢悠悠走向侍衛,伸手拔出長劍,轉身走向跪在地上的人。


    宋玉貞一愣,白著麵孔,驚恐地瞪大眼睛,不停磕頭,聲淚俱下。


    “求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妾知錯了,妾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


    高潛蹙眉低下頭,劍尖直指腦袋,仿佛下一刻就打算將它割下來。


    他勾起唇角,語氣不急不怒:“你很吵。”


    梁婠頭皮發麻,上一回眼睜睜見他割人腦袋,還是那年千秋節。


    後來她所見到的,都是躺在地上橫七豎八、冷冰冰的屍體。


    “陛下。”


    梁婠一狠心,上前一步,伸手拽住他的袖子。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緊張、恐懼,有些發顫。


    高潛轉過臉,黑漆漆的眸子盯著她。


    “昭儀是要為她求情嗎?”


    梁婠搖頭,勉強一笑:“她背叛陛下,該死,妾不會為她求情。”


    聽到這個回答,高潛很滿意,挽唇淺笑:“那昭儀是何意?”


    梁婠認真道:“陛下忘了,現在還不是殺她的時候,我們還需要拿她來牽製婁世勳——”


    我們?


    高潛笑容隱去,定定看她:“你說孤是你願意交付,且唯一能護得了你的人?”


    高潛知道這些不奇怪,後麵那些話,本來就是有意說給他聽的。


    梁婠佯裝驚訝:“陛下怎麽……”


    瞧見她吃驚的模樣,高潛提唇笑了:“孤在問你話。”


    梁婠猶豫了一下,還是坦白點頭:“是。”


    高潛輕輕頜首,回眸瞧了眼地上的人,冷冷道:“那就等她無用時,昭儀來幫孤殺了她吧。”


    梁婠淡淡應聲:“好。”


    長劍哐的一聲,跌在地上,高潛上前攬過她的肩,微微一笑:“那便這麽說定了。”


    梁婠:“是。”


    高潛湊到她耳邊笑笑:“不過,昭儀放心,孤會厚待你的。”


    梁婠睫毛微微顫著。


    高潛帶著她往外走,經過門口,冷聲道:“將那賤人押去詔獄,不許走漏風聲。”


    梁婠沒去看宋玉貞,隻聽咚的一聲,人似是昏了過去。


    宴席上,眾人舉杯笑談,仿若無事發生。


    梁婠眼皮輕抬,就瞧見婁世勳似丟了魂,再與人碰杯,皆是呆呆愣愣,甚至連往高座上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把個做賊心虛詮釋的淋漓盡致。


    高潛演了一世的傀儡,太知道一個真正的傀儡到該是什麽樣的,婁世勳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


    諸事一如預期順利,又惡心了一把高潛,梁婠端著一碗小豆腐湯,用得斯斯文文。


    高潛倚在一側,偏著頭饒有興味地指了指她麵前的小碗:“昭儀不是說這是做給孤的嗎?”


    梁婠微笑:“陛下到底沒有真的醉酒,就看在妾這般為陛下盡心盡力的份上,留給妾用吧。”


    高潛:“既打壓皇後,又向太後賣好,你這倒是不虧的,不過,那婁世勳對你又恨又懼,未必真心能——”


    他沒說完,隻是盯著她瞧。


    梁婠看他:“要他的真心無用,有用的就是他的懼怕,改日借陛下的太極殿一用。”


    說到這兒,梁婠彎起眉眼一笑:“總以為他與婉華不過露水情緣,卻沒想到關鍵時刻,他竟會將婉華護在身後,這點兒倒叫人刮目相看。不過,婉華對他倒也是一片——”


    梁婠住了嘴。


    高潛眯起眼,喜怒難辨。


    氣氛不對。


    梁婠了然,沒有哪個男人喜歡與人探討,自己的妾室與偷情的奸夫情深似海。


    她這是在他的底線上來回蹦躂。


    梁婠看得出來,這一世的高潛極欲擺脫受製於人的困境,現正他是用人之際,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動她的,隻要把握好分寸,偶爾還能借機惡心他一下,何樂而不為呢?


    但適可而止。


    高潛睨一眼那微微翹起的唇角,心知她算計頗多,不覺失笑。


    其實,他對宋婉華是沒什麽印象的,與人暗通曲款,也不過是嫌惡她的背叛,至於其他的,真是沒了,但被梁婠這麽一說,倒來了點兒興致,再想起王庭樾曾為了她……


    高潛抬眉:“所以,王庭樾那時對你也是——”


    話說一半,生生被送到嘴裏的湯匙堵上,是小豆腐海帶湯。


    梁婠眉眼彎彎,笑眯眯的:“陛下,好吃嗎?”


    無時無刻不在套她的話,逼她承認。


    高潛往下咽了咽,眼睛隻盯著湯匙,這是她剛剛一直用的……


    腦海不由自主閃過那個戛然而止的深吻,就連方才探進口中的,都不再是湯匙,而是溫溫軟軟的撩撥。


    那是一種很怪異的感受,是軀殼之下更深入的觸碰與糾纏,叫人無端上癮,一如她身上的香味兒,聞到,滿足,聞不到,焦躁。


    這與從前迫著她做的那些事相比,不過爾爾,可那樣多的親密加起來,遠不如這蜻蜓點水般的劃痕。


    他也不知是何時,在貧瘠幹涸的裂縫中,探出一棵綠芽,一竅不通的人望著它,久久得不到饋贈,會坐臥不安,還會暴躁如雷。可某一日,在不期降臨的雨潤下,突然開出一朵花,小小的一朵,卻芬芳了整個世界。


    自此,貪得無厭。


    他想永遠留住它,可怎麽留呢……


    高潛的眼睛一直盯著湯匙,眼見梁婠收回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梁婠擰眉看他:“怎麽了?”


    高潛往旁邊看了眼,有些不自然扯了扯嘴角:“我還想吃。”


    梁婠一愣,不由失笑,直接從他手中抽回手腕,端起麵前的小碗,連帶湯匙一起送過去,反正他吃過的,她也不會要了。


    “陛下用吧。”


    高潛凝眸看她一會兒,沒接:“要像剛才那樣喂。”


    梁婠咬了咬牙,緩緩吸了口氣,微笑點頭:“好。”


    等著看好戲的人,沒能如願等來好戲,反倒等來皇帝與昭儀親親熱熱,再瞧一旁獨坐的皇後,是肉眼可見的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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