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木縣位於陝西北部、秦晉蒙三地接壤地帶,相傳城外東南約四十步,有鬆樹三株,大可兩三人合抱,為唐代舊物,人稱神木,故稱神木縣。神木往北,即是邊塞草原,不過這一帶的草原較為荒蕪,蒙古人侵擾大明,也沒有從來選擇這裏,因此神木縣並沒有經曆過什麽大的戰事,崇禎二年,府穀縣農民起事,曾蔓延到神木,不過很快就被剿滅。


    神木縣現任知縣叫朱一統,五十餘歲,已經在任兩年,官聲清明,下午時光,他帶著縣丞典獄等縣中官員以及城中士紳,在官道邊等待,剛才快騎來報,說榆林劉廷傑劉參將率領的剿匪兵馬,距離縣城已經不到十裏了。


    朱一統翹首而望。


    很快,官道上塵土踏起,一杆將旗在視野裏麵出現。同時塵土踏起,一大群身披鐵甲的騎兵,正快速馳進。


    “來了。”朱一統精神一振。


    ……


    “見過朱大人。”


    “劉參戎一路辛苦。”


    神木縣城前的官道上,軍旗之下,劉廷傑和神木知縣朱一統相互見禮,一個全身甲胄,一個青色官服,各自肅然。


    隨後,兩人介紹身邊人員,尤振武被劉廷傑引薦:“這位是榆林中衛所指揮僉事尤振武。”


    尤振武上前一步,抱拳行禮:“見過朱大人。”


    朱一統驚訝,拱手問:“可是那一位用自己聘禮募兵,又造出自生火銃的尤僉事?”


    ----神木和榆林相隔不遠,消息自是靈通,尤其尤振武的身上還有嶽王爺的傳說,又是尤家將門年輕一代,身為神木縣的父母官,朱一統自然是聽過尤振武的名字。


    “正是。”劉廷傑替尤振武回答。


    朱一統深深注視尤振武,再次拱手:“果真這般年輕,真是年少有為啊。”


    尤振武急忙還禮:“大人謬讚,愧不敢當。”


    還禮之間,尤振武也是觀察朱一統,穿越以來,除了在中衛所練兵,他對周邊州縣的情況下,一直也在盡力搜集和打聽中,因為情況一旦有變,隻靠榆林孤城,怕是難以應對李自成的洶湧大軍,非得是把周邊都發動起來不可,這其中,在榆林前麵的延安綏德,以及在榆林後方,可以和山西連通的神木、府穀等四個地方最為重要。


    就現在的四個地方官來說,神木知縣朱一統的官聲最好,尤振武對他也多有留意,今日總算是見到真人了。


    ---五十左右,瘦削的身材,鬢邊白發,青色的七品官服穿在身上,略顯陳舊,但目光卻炯炯,顧盼之間自見威嚴。


    ……


    見禮之後,朱一統沒有再多說,隻伸出左手,做引路狀:“請!”


    尤振武和劉廷傑,以及一幹隨行人員都可以入城,但普通士兵卻不行,這是大明朝的規矩,客軍不得入城,隻能在城外安營紮寨。崇禎二年,己巳之變之時,遼東總兵趙率教千裏馳援,但因為有客軍不得入城的規矩,隻能在城下紮營,一幹精銳得不到休息,最後被數倍敵人包圍,戰死於三官屯,也就是薊州總兵官駐地所在的城池下。


    雖然有此教訓,但客軍不得入城的規矩,卻並沒有被大明朝廷修改,原因就是擔心客軍擾民,甚至是劫掠,因為大明朝的兵,都是餓兵啊。


    當然了,雖然規矩沒有變,但卻一直有人在違反,尤其是到了後期,也就是崇禎十五年,開封潰敗之後,左良玉一類的大軍頭,從過去的偷偷摸摸,開始變成明目張膽的違反,從襄陽武昌等大城,到州縣小城,他想進就進,想棄就棄,而且進了就不走了,直接接管府庫,朝廷根本奈何不了他,隻能是他占據哪城,就任命他為哪裏的總兵。


    神木小地,劉廷傑又是規規矩矩的忠良,自然不敢違抗,所以他的兩百兵連同尤振武的一百兵,都在城外紮營。


    ……


    進到縣衙,沒有過多的寒暄,朱一統介紹沙河叉的匪情,以及糧草的準備情況。


    ---第一批隻有四十天的糧草,後續第二批還在籌集中,但從神木縣的貧苦,以及整個榆林地區糧草短缺的情況看,後續第二批怕是指望不上了,也就是說,劉廷傑和尤振武必須在四十天的時間內剿滅沙河叉的馬賊,不然後續就要被動了。


    至於神木縣本地的兩百官軍,乃是從永興堡、楊家城兩地抽集,現在已經準備妥當,劉廷傑兵馬北出,沿路抽調即可。


    聽完朱一統所說,劉廷傑臉色嚴肅。


    ……


    當晚,尤振武就在神木縣城裏休息。


    晚上,尤振武走過漆黑一片、房屋低矮的街道,對明末西北的貧苦,又有了更真切的了解。


    這樣窮苦的地方,是沒有多少民力和財力的,這也是為什麽西安失陷之後,整個西北地區在極短的時間裏就完全被李自成收入囊中的原因,打仗打的是錢糧、打的是兵馬,在西安被李自成拿下之後,西北地區已經沒有財力和人力對抗李自成了,雖然榆林堅城,尤世威等老將浴血奮戰,誓死不屈,但依然無法逆轉局麵。


    這一世,如果真發生了那些天翻地覆,在兵力之外,更為重要的其實是糧草。


    沒有糧草,就沒有戰力,就不可能挽回。


    但眼下的局麵,連官軍剿匪都沒有糧,一旦李自成殺來,又去哪裏搞糧?


    尤振武憂慮無比。


    ……


    清晨。


    劉廷傑率領兩百管屯軍先行開拔,尤振武領著一百中衛所新兵,押運糧草,在後跟隨。


    五百官兵,四十天的糧草,一共裝了十幾輛的大車,騾馬和車夫都是神木縣派遣的,因為籌備齊當,朱一統事先就將任務分派的清楚,所以糧草順利起運,


    點齊車馬和人員之後,一行車馬浩浩蕩蕩,在中衛所一百兵馬的護衛之下,沿著官道,往永興堡、楊家城而去。


    楊家城往北五十裏,就是沙河叉。


    “我以為是殺賊呢,沒想到讓咱押運糧草。沒勁啊。”翟去病有點失望。


    “兵無糧不行。糧草乃是重中之重,可不要以為這個擔子輕了。好生學著!”尤定宇瞪他。


    尤振武不說話,其實就內心來說,他也是微微有些失望,但自家是新兵,沒有見過戰陣,劉廷傑令他在後押運糧草,也是完全正常的,何況就像三爺說的那樣,押運糧草也並非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


    離開神木縣城,出鎮羌所,走永興堡,過楊家城,最後到沙河叉地區。


    因為押解糧草,路途又不是太好,所以行軍並不快,不到一百裏的路程,直用了兩天,中午時分,方才是到了楊家城,而劉廷傑在今日清早已經是點了永興堡和楊家城的兩百兵,連同他自己的兩百精銳,用急行軍的速度,殺向沙河叉了。


    ---看來就像是三爺尤定宇猜測的那樣,劉廷傑兵貴神速,想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沙河叉馬賊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先行突擊,取得勝果。


    “前日,逮到了一個從沙河叉逃出的馬賊,據他說,沙河叉馬賊正在內訌,加上今年無雨,沙河叉幾條河水幹涸,蘆葦傾倒,正適合攻擊,劉參戎帶了兩日的口糧,已經往沙河叉殺去了,他要僉事大人按照計劃,押解糧草和輜重,盡快跟上,在沙河口安營,以為接應,不可誤了剿匪大事。”


    楊家城的副千戶向尤振武稟報。


    ---沙河口,沙河叉前端的一個小河口,但早已經沒了水,在沙河口安營,設為後方基地,補充糧草和水,可以就近圍剿沙河叉的馬賊,這一應計劃當日在神木縣就已經議定了。


    尤振武點頭:“知道了。”


    轉看三爺。


    尤定宇沉思道:“沙河叉地域廣大,一望無垠,找尋馬賊的巢穴並不容易,劉廷傑抓了賊兵,令賊兵引路,這是直搗黃龍去了。”


    ……


    因為劉廷傑已經上陣,所以尤振武不敢耽擱,在楊家城簡單休息,補充了水之後,就帶著兵馬,在向導的帶領下,押著糧草,攜帶帳篷車馬鐵鍋等輜重,向沙河叉進發。


    從楊家城往沙河口,還有五十裏的路途,沿途都是鹽堿地,不長莊稼,隻稀疏的長著亂草,沒有人煙,連空中的鳥兒都看不見一隻,如在末世,荒涼無比,風卻大的很,吹在臉上,像是刀刮一般。


    通行的道路坑窪不平,有時甚至沒有路。


    尤振武終於明白,為什麽馬賊能在沙河叉盤踞兩年,榆林鎮一直沒有剿滅了,隻這艱難的路途就令官軍頭疼。


    雖然劉廷傑已經在前,但三爺尤定宇還是小心,他令石善剛帶了兩騎在前麵探路,不斷的回報消息,眼見太陽漸漸下山,今日已經不可能趕到沙河口,尤振武正要下令原地安營休息,忽然,在前方探路的石善剛和兩個探騎飛奔回來,一邊奔一邊叫喊什麽?


    尤振武心中一驚,抬目遠望,就看見遠方的地平線上,蒿草分開,遠遠的現出幾十騎人馬來。隱隱的有塵土踏起,就好像後麵還有兵馬。


    “好像是沙河叉的馬賊!”


    翟去病叫,比起尤振武,他的眼力更好,他似乎已經是看到了那十幾騎人馬的旗幟和裝束。


    尤定宇老了,眼力不濟,看不到遠方的景象,他大吼:“車、馬分離,車在外麵,馬在裏麵,都圈起來,其他人,列陣列陣!準備迎敵~~”


    隊伍中一片惶恐震動,新兵們都緊張,那些神木縣的車夫更是一個個嚇的變了臉色,不過還是在命令下,手忙腳亂的將馬、車分離,車在外圈設成牆,馬都牽到中間,一百新兵則是在王守奇薛金川等人的帶領下,長槍手火銃手盾牌手各持兵器,準備列陣迎敵。


    這中間,石善剛奔了回來,氣喘籲籲的報道:“三爺,少僉事,是沙河叉的馬賊!”


    “他們有多少人?”尤定宇問。


    “馬賊有五十騎左右,步賊有一百多人,都有兵器,而且還有弓箭。”石善剛道。


    “一百五十人,看來沙河叉的馬賊都在這裏了。”尤定宇笑道:“劉廷傑撲空了,功勞是我們的了。”


    翟去病和李應瑞都振奮,王守奇定定望著對麵,嘴唇抿著,臉色嚴肅。


    尤振武靜靜聽著,忽然轉頭,大聲的命令道:“將火銃都收起來,火銃兵全部撤回車陣後,長槍兵撤一半回陣中,暫時隱藏,沒有我的命令,不得露出火銃和長槍,更不得使銃,快快!”


    翟去病不解:“哥,你這什麽意思啊?”


    尤振武道:“賊來不易,得放近了打。”


    尤定宇第一時間也是有些不解,但瞬間就明白了,笑道:“還是娃聰明,不錯,不能把他們嚇跑了。”


    “噠噠噠噠~~”


    此時,馬蹄如雷,馬賊已經是快速逼近,就在十幾輛的糧草輜重車堪堪完成了馬、車分離,車列成環形牆,馬匹牽到中間,車夫和火銃兵都躲入其中,隻有長槍兵和盾牌兵在外麵列陣之時,他們就已經進入到了一百步的距離,隨即,不再在前,而且原地重整。


    尤振武仔細觀望,發現這五十個左右的賊騎,竟然有五六個人戴著紅纓詹帽,背著弓箭,其中更有兩人披著披風,頭上戴鐵盔。


    ---要知道這可是不容易,不要說馬賊,就是榆林鎮的精銳家丁,也極少有人擁有鐵盔,隻有百總以上的軍官,方才有資格佩戴鐵盔,想不到馬賊之中,竟然也有兩個鐵盔,想來一定是和官軍戰鬥的繳獲品。由此可知,這群馬賊有相當的經驗。


    就在尤振武觀望對麵的同時,對麵的馬賊也在觀望著他們,見尤振武翟去病王守奇李應瑞四個人都有鐵甲和鐵盔,且年紀都非常年輕,二十歲不到,馬賊們都有些困惑,或者是不安,他們竊竊私語,猜測這四個人身份?


    但他們不會退,不唯尤振武他們身後,就是十幾輛的糧草,是他們的救命糧,也因為除了尤振武他們四人之外,其他官軍都是箭衣詹帽,綁腿草鞋,一點甲都沒有,一看就知道是衛所兵,而且數量不多,在火銃兵和一半長槍兵躲入陣中之後,留在陣外的軍士不過三十幾人,加上尤振武等十幾個騎兵,一共不過五十人。


    就兵力來說,他們完全占據上峰,心自不怕。


    兩個戴鐵盔者像是馬賊頭領,他們湊近了商量,馬鞭指著對麵,似乎在商議怎麽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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