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步的距離,橋頭火把明亮,但闖軍說客還是看不清人臉,隻能看到飄揚的軍旗和一個個嚴陣以待的官軍。


    「我們穀將軍說了,大家都是陝西人,就不要自相殘殺了,現在闖王已經打下潼關,不日就會打下西安和整個陝西,狗朝廷已經沒有幾天日子了,你何苦再為狗朝廷賣命?隻要你願意歸順,闖王一定會既往不咎,給你大官,從今以後,咱們一起吃香喝辣,豈不是好?」


    說客大聲蠱惑。


    「狗嘴吐不出象牙,不理他,咱們撤吧……」李應瑞道。


    尤振武卻道:「不,我逗他一逗,拖一些時間,你去分派,照計劃,咱們分批撤退。」


    「嗯。」李應瑞點頭去了。


    「白總鎮,狗朝廷氣數已盡,你再為他賣命,是沒有好處的,不如加入我順朝,吃香喝辣,榮華富貴!」


    那說客繼續大喊。


    終於,石橋西邊終於有了反應,一官軍將領大喊道:「少廢話,我們白總鎮說了,堂堂朝廷總兵,豈會降賊?有本事就來打,沒本事就滾回去,再嚎,一銃斃了你!」


    「白總鎮,成王敗寇,誰是賊,誰是官,又怎是一成不變的呢?朱元璋最初,不也是賊嗎?你們大敗,已經沒有兵了,闖王大軍卻有幾十萬,你再打下去,還有什麽意義呢?不過是把自己、還有一幹兄弟帶入死路,我們穀將軍念在大家都是陝西人的份上,不想自相殘殺,苦心給白總鎮指一條生路,白總鎮,你不要再想想嗎?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白總鎮,切莫一誤再誤啊!」那說客頗有口舌,想來常常勸說。


    這一下,似乎是說到了白廣恩的痛點,令白廣恩沉默,過了好久,那官軍將領才繼續喊道:「穀可成不過就是一個果毅將軍,說話能算數嗎?」


    「當然算數。隻要總鎮願意歸順,穀將軍立刻就派人稟報闖王,保白總鎮榮華富貴。」見白廣恩似有動搖,說客滿是喜色。


    白廣恩又沉默了,過了一會,還是那將喊道:「一個穀可成,還不在我們白總鎮的眼裏。叫田見秀來,如果田見秀也這麽說,我們白總鎮就願意談,否則,就用火銃說話!」


    田見秀是闖軍中有名的老好人,和白廣恩又是同鄉,白廣恩喊出田見秀的名字,也是合情合理。


    「田總帥是他想見就能見的嗎?白廣恩那廝,該不是在騙我們吧!」


    對麵黑暗中。


    一個闖軍將領略顯焦躁的說道。


    原來,他叫謝君武,乃是唐縣大戰時,被官軍陣斬的果毅將軍謝君友的弟弟,其父和其他家人,也因為他和他哥哥參加流賊,而被孫傳庭全部斬首,為了給父親、哥哥和其他家人報仇,他急切的想要追擊孫傳庭,拿孫傳庭的人頭,祭奠死去的親人。


    所以求戰之心最為急切。


    他前方,一個更高級的闖軍將領遠望對麵的官軍,一臉沉思。


    原來他正是穀可成,也叫穀英。為帥標左營的副將。謝君友陣亡之後,他弟弟連同其他部下,都歸入帥標左營,謝君武現在是麾下的主力幹將。


    注:李自成將麾下主力分為五營,即:中權親軍,左營,右營,前營,後營。權將軍田見秀「提督諸營事」。權將軍劉宗敏統率「中權親軍」,中權親軍又稱中營,營中又分左右帥標,穀可成為帥標左營的副將,主將為辛思忠。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悍將,穀可成不但有武力,也有相當的謀略,他當然不會完全相信白廣恩的鬼話,他勸降的目的,一在消磨白廣恩的心誌,第二,也是在拖延時間,等待後續的大軍。


    等後麵的大軍趕到,到時不管白廣恩降不降,他都可以滅了白廣恩。


    「告訴白廣恩,可以,我這就派人去請


    田總帥,但請問他孫傳庭在哪?如果孫傳庭已走,希望他能立刻派人追回,以為我順朝第一大功!」對白廣恩所說,穀可成有條件的答應。


    說客點頭,然後又去大喊了。


    很快,對麵官軍給出回應,表示願意等待田見秀,又說孫督已走,身為秦人,白總鎮已經愧對孫傳庭,豈能再害他?


    穀可成原本有所懷疑,但聽了這話,反倒是相信一些了。


    雙方達成口頭約定,表麵平靜,但暗地裏,卻都是調派人馬。


    運送營的人,正悄悄從石橋撤退,而穀可成在等待後續大軍的同時,也派了一些探子,往上下遊尋找可以過河的淺灘……


    等了很久,探子卻始終沒有回來。


    穀可成皺起眉頭:「探子們還沒有回來嗎?」


    他身邊另一個將領王富立刻縱馬而出,往旁邊喝問:「探子們怎麽還沒有回來?再派人去!」


    這個時代,因為營養不良,大部分人都是雀眼,也叫夜盲,所謂的夜盲,就是一到晚上,就什麽也看不見,能夜間出動的探子,都是非常寶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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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闖軍探子一前一後的跌在河岸邊的壕溝裏,動憚不得,痛苦呻吟間,兩人的生命已經在快速流逝---原來,和最初試圖繞行的那幾個寧夏逃兵一樣,他們兩人雖然找到淺灘,過了河,但暗夜難見之間,卻先後不小心掉入壕溝裏,直接被尖木穿了一個透心涼,第三個探子雖然幸運的避過了壕溝,但卻沒有閃過絆馬坑,戰馬前蹄陷在絆馬坑裏,馬腳折斷,悲痛嘶鳴,將他從馬上摔了下來,他慌張爬起,不想一支急箭又忽然射來,將他射死在當場。


    射箭的,正是武尚忠。


    原本,在河東岸,還有幾個闖軍探子在遊走,想要繼續找尋過河的道路,見到對麵有官軍守衛,己方過河的兄弟都已經戰死,他們一邊罵一邊往對麵胡亂射箭。


    「啊。」


    武尚忠可不和他們客氣,張弓搭箭,又一箭射去,黑暗中,那個打著火把的闖軍探子應聲落馬。


    其他闖軍探子,急忙從岸邊馳離。


    武尚忠放下弓,大笑。


    「僉事大人有令,立刻撤……」


    一騎來,向武尚忠報。


    武尚忠有點不甘心的望了望對麵,這才下令道:「撤!」


    此時,那一麵繡著「總督標下火車營都統總兵白」的軍旗,依然在橋頭飄揚,火把也依然熊熊,將軍旗周邊照的明亮。


    但軍旗下,胸牆後,此時卻已經沒有一個活人,隻有一個個紅纓詹帽、箭衣戰襖的草人,正一動不動、盡心盡責的守護著橋頭和胸牆……


    武尚忠回望橋頭,忍不住笑道:「穀可成,哈哈,比我這腦袋還榆木呢,不知道他見了那些草人,會不會後悔的把大腿都拍斷?」


    不知不覺,已經是一個多時辰,抬頭看,東方已經現出了魚肚白。


    天就要亮了。


    這一個多時辰裏,又有一千闖軍後援趕到,但依舊都是騎兵,而且一夜追擊,所有人都累及了,無力持續進攻,穀可成心中明白,如果對白廣恩發起攻擊,怕是要等到明天天亮之後了,遠望官軍占據的五家橋,又看白廣恩將旗所在,側耳靜聽,卻聽不到對岸一絲一毫的聲音。


    「靜,太靜了。」


    穀可成口中輕輕念叨,隱隱的,心中忽然升起不安。


    「還是一個探子也沒有回來嗎?」穀可成轉身再問,這一次,他比前一次可是著急多了。


    王富正要再去追問,忽然就聽見腳步聲急促,一人大喊著奔來:「二帥,二帥,不好了,五家橋上都是草人,白賊已經逃走了~~」


    王富和穀可成都是一驚,抬頭一看,隻見奔來的人正是謝君武,謝君武臉色漲紅憤怒,胡子都快要翹到腦瓜子後麵去了,揮舞右手拳頭,怒道:「跑了,都跑了,橋對麵全是草人,一個官軍也沒有了!」


    原來,謝君武急於追擊報仇,奈何卻被白廣恩的火車營堵住了石橋,偏偏穀可成又不著急立刻進攻,派出的探子,又一個也沒有回來,他心中不耐,就親自帶了人,到石橋前探查。


    因為官軍火器利害,為了自身安全,闖軍都不敢太靠近橋頭,謝君武卻是不顧,兩個手下舉著盾牌,護著他一步步來到橋頭。


    見對麵官軍沒有反應,連叱喝聲都沒有,謝君武心中驚訝,嚐試著又向前進了幾步。


    官軍還是沒有絲毫反應。


    這一下,謝君武感覺不對了,他推開盾牌,猛的衝上石橋。


    而此時天色漸漸亮,能見度漸漸提高,官軍的火把也依然在燃燒,正照著軍旗下的官軍草人……


    「啊!」


    謝君武幾乎是連跌帶撞的跑了回來,向穀可成匯報。


    「什麽?」


    穀可成和王富聽了都大驚,幾乎不敢相信,王富叫道:「不可能!」他們和白廣恩交手多次,白廣恩作戰凶狠,但並沒有什麽大謀略,隻是硬衝硬打,他不覺得白廣恩能有什麽詭計。


    穀可成卻是警醒了,想到之前種種的不合理,他臉色發白,叫道:「馬,牽我馬來!」


    手下親兵牽來馬,他踩鐙而上,急急向五家橋馳去。


    其他人急忙跟上。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橋頭,噠噠噠的衝過橋麵,來到了對岸。


    「總督標下火車營都統總兵白」


    白廣恩的大旗還在。


    火把還熊熊,將軍旗上麵繡著的那一行字照的清楚,軍旗下,六七個手持長槍、詹帽戰襖的草人,安靜守衛,胸牆後,更多的草人默默佇立,用嘲諷的目光看著衝上來的闖軍士兵……


    五家橋橋頭,這諾大的周邊,已經沒有一個官軍,留下的,全部都是草人!


    眾人都驚住了。


    都明白,他們這是被白廣恩耍了啊。


    穀可成臉色陣青陣白,握著拳頭,憤怒的情緒彌漫全身,他為自己的愚蠢而懊悔,白廣恩,狗賊,你如此騙我,我非宰了你不可。


    「移開路障,給我追!」穀可成大叫。


    雖然官軍已經撤走,但胸牆兩邊的通路,還是被路障、拒馬堵著呢,要想追擊,必須先清出道路,於是闖軍士兵一擁而上,刀砍斧劈,奮力拉扯,將路障和拒馬清理到旁邊,但就在亂騰中,誰也沒有發現,兩根細麻線,正貼地連著路障呢,當路障被強行移動時,細麻線立刻就崩斷了。


    而麻繩的另一端,係在胸牆上的一處火把上。


    當麻線崩斷,火把立刻就失去了拉力,隨即就從牆上掉落,正落到下麵的一個黑壇子裏。


    不止一個,沿著胸牆的下麵,擺了一大溜的黑壇子。


    一路連接,直到那一麵軍旗之下。


    除了第一個黑壇子開著蓋,其他都封的嚴密。


    就在火把掉落的那一刹那,聽見王富正和穀可成說道:「二帥,狗官軍跑的狼狽,留下這麽多壇的火藥,可千萬小心,切莫走了火……」


    他話音不落,就聽見「轟」的一聲,那一壇火藥爆炸了,隨即就是連鎖反應,堆在胸牆下的黑探子一個接一個的全部炸了起來,轟轟轟轟,如同是有十幾門巨炮一齊朝這裏轟射一般,刹那間,整個橋頭土石飛濺,血肉橫飛,站身在這裏的闖軍士兵,慘叫著倒下了一片。


    那一麵「總督標下火車營都


    統總兵白」的大旗被炸上了天空,炸藥還引燃了草人,引發了大火……


    終於,爆炸過去了,一個人搖搖晃晃的從硝煙和火光間站起。


    卻是穀可成。


    他是幸運的,爆炸雖然激烈,但沒有傷到他,隻把他的頭盔炸飛了,但站在他身邊的王富就沒有這麽好運了,炸藥掀起的碎石擊中了他的太陽穴,直接將他半個腦袋砸開了花,此時倒在那裏,麵目全非,微微抽搐,已經是不能活了……


    除了王富,剛才還站立在周邊的闖軍士兵,非死即傷,沒有一人是完整的,粗略一掃,傷亡將近百人。


    「好,好狗賊……」


    穀可成都快要氣瘋了。


    謝君武也逃的僥幸,因為就在穀可成下令追擊的時候,他轉身疾步返回,想要去召集自己的騎兵隊伍,不想他剛離開橋頭,爆炸就發生了……


    「追,一定要追到白廣恩,將他千刀萬剮!」


    穀可成嘶吼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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