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是低泣。


    連重傷未愈的朱春都在李文寬的攙扶下,來到院中,向孫傳庭跪拜。一伏一起之中,朱春眼有淚光,哽咽而哭……


    但李承芳卻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來到尤振武麵前,捧著手中的銅印:「督師已經逝去,現在你乃是榆林鎮的最高統領,請總鎮受印,並接受諸將的參拜,以便主持大事!」


    喬元柱和楊暄擦擦眼淚,也都站了起來:「不錯。」


    三人擁著尤振武來到門前。


    李承芳望著院中眾人,高聲道:「王定臨陣脫逃,已被正法,督師親寫委任狀,委任尤振武為榆林衛指揮使兼榆林鎮總兵,統領榆林所有兵馬,爾等還不快快拜見新總兵?」


    「參見總鎮!」


    對這一結果,院中諸人並不太意外,武尚忠第一個激動高喊,隨後,眾人一起呼喊,連李應瑞和王守奇也都向尤振武拜倒,他們是榆林將門世家,身上都有世襲的武職,尤振武在總兵之外還兼了榆林衛指揮使,統領榆林所有兵馬,他們亦在下屬之內。


    李承芳將總兵銅印交給尤振武之後,也撩袍跪倒了。


    隻有喬元柱,楊暄和趙應三人站立。


    院外的眾軍,聽到呼喊,也都跪倒了。


    「都起來吧。」


    尤振武抹一把眼角的淚,將委任狀和銅印暫時交給喬元柱,然後向院中諸將環環抱拳,大聲道:「督師將這個重擔授予振武,振武年少,力有不及,還請諸位多多協助!」


    「必效命!」


    眾將轟然應答,然後起身行禮,再向尤振武抱拳。其中,武尚忠喜不自勝,但還是強壓喜悅。


    「今日之戰,諸位都有功,馬大誌,我暫升你為遊擊,統領全部騎兵,武尚忠,我暫升你為千總,為馬大誌之副。」


    尤振武心知自己年少威薄,為穩定軍心,立即封賞。


    「謝總鎮!」馬大誌和武尚忠都大喜。


    「李應瑞,王守奇,受把總。」


    「張祿為我掌旗官。」


    「百戶石善剛,偵敵有功,賞銀十兩。」


    「張旺,朱喜貴,馬化龍和趙誌超,四個旗長殺敵守衛有功,升為百總,」


    「其他作戰有功之軍士,一律論功行賞,戰死受傷的撫恤金慰問金,你們寫明了報給我,我閱後批準。」


    眾人都是喜,再向尤振武參拜感謝。


    尤振武看向李承芳,向他抱拳深輯:「振武不才,不知道先生是否願意繼續為我榆林軍的讚畫?」


    李承芳拱手還禮,肅然道:「求之不得!」


    尤振武欣慰道:「有先生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從汾酒酒肆初見,到今日卸鞍村再遇,尤振武對李承芳的才智,已經極度認可,此時此刻,他急需要有一個像李承芳這樣的智囊。


    「接下來如何,還請總鎮示下。」李承芳道。


    尤振武轉向喬元柱和楊暄:「喬讚畫,楊知縣,你們以為當如何?」


    喬元柱和楊暄拱手:「總鎮定奪即可。」


    ---經過這兩天,他們對尤振武之才智,已經是徹底佩服,接下來如何,相信尤振武已經有謀劃,軍中之事,他們更不插手。


    唯一有疑問的是,尤振武許下了獎賞,但去哪裏弄銀子呢?


    「既如此,我就不謙讓了。」


    尤振武肅然,然後看李應瑞:「夢祥,王家人還在後院嗎?」


    「在。」李應瑞回答,昨日下午入住時,軍士從後院地窖裏搜出了王家人,奉尤振武命,並沒有打攪他們,仍令他們住在後院。


    「王家老者年歲


    頗大,必備有喜棺,可否請他出借,以為孫督師用,我們願出重金。」尤振武道。


    李應瑞點頭抱拳,疾步往後院去。


    「長捷。」尤振武看向王守奇。


    「在。」王守奇抱拳。


    「那些個投降的賊人,審問如何?他們之後,可還有闖賊追兵?」


    「據他們招供,他們一共八百餘人,全部為闖賊營中前果毅將軍謝君友的殘部,由謝君友的弟弟謝君武統領,謝君武急於為他哥哥報仇,向穀可成多要了馬匹,繞過華州,一路死命追趕,已經和後麵的闖軍拉開了距離,據他們估計,離他們最近的闖軍,怕也在一百裏之後,剛才激戰時,謝君武被我們斬殺在王宅麵前,其八百餘人,除了有十幾個人僥幸逃出之外,其他人不是死在村中,就是被我們俘獲。」王守奇道。


    尤振武點頭,他想起有一賊人異常勇猛,手中長槍連殺我方數人,最後被武尚忠一刀斬於馬下,想來那就是謝君武了。


    聽到賊人還在一百裏之後,眾人都微微鬆口氣。


    「俘獲有多少?」尤振武問。


    「賊人五十六,戰馬還在收攏中,估摸最少能收到三百匹。」王守奇道。


    聽到繳獲,眾人都又喜。


    活馬補入軍中,死馬可以充作食物,其他棉服靴子,自然也不在少數。


    「加快速度,清理戰場。火兵造飯,燉煮馬肉,我們飽餐一頓之後,即拔營離開。一百裏,我們最多隻能在這裏停留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無論如何,就必須啟程。再派出探騎,敵人追到後方三十裏,我要立刻知道。」尤振武道。


    最後這句話是對武尚忠和馬大誌說的。


    「是!」


    兩人大聲答應。


    分派完任務,眾人各去忙碌之後,尤振武跪倒在地,向孫傳庭三拜,然後站起身,大步離開王宅,去巡視剛剛結束的戰場。


    喬元柱、楊暄留下處置督師後事,李承芳和張祿兩人跟在他身後。


    一場激戰,雖然成功全殲了突入村中的八百流賊,但因為這股闖賊極其強悍,運送營卻也遭受了相當的損失,十幾個運送營的新兵戰死,收攏的潰兵亦死了三十多人,還有十幾人不知去向,想來是趁著混亂逃走了。


    此時,將士們正在打掃戰場,有收攏馬匹屍體者,有撿拾兵器者,還有幾隊人,專門負責屍體的搜身,以及對帽甲、棉衣、靴子等物的撿取和整理。


    尤振武鼓勵將士,慰問傷者。


    他被督師任命為榆林衛指揮使和榆林總兵之令,已經傳遍全營,當他走過,所有軍士都停下手中的活,振奮行禮:「見過總鎮大人!」


    經過淩晨一戰,收攏的潰兵和王定留下的兩百騎兵,對他心悅誠服,聚攏在他身邊的心得到了增強。


    畢竟,誰也不願意像喪家犬一樣的被敵人追著跑,能帶他們打勝仗的將官,才是他們最願意跟隨的。


    更不用說,在這之前,關於九月大雨,秦軍不利的消息就已經傳遍了整個榆林軍,很多榆林兵對尤振武驚若神明,而尤振武救下孫傳庭,為人所不能為,一銃擊斃王定,更是堅定了他們心中的看法,這也是尤振武能輕鬆收攏王定麾下兩百騎兵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時見到尤振武,人人都是敬畏。


    「參見總鎮~~」


    不唯中衛所兩百兵和收攏的敗兵,跟隨王定的敗兵,此時也對尤振武大聲呼喊,恭敬行禮。.br>


    尤振武微微欣慰,同時也放下心中的那塊石頭。


    很快,王宅前麵就壘起了十幾個簡單土灶,一溜擺了十幾個大鍋,柴火熊熊,那些戰死的馬,都被軍士們用刀斧切割,趁著


    滾燙的熱水,放到了鍋中---大勝之後又有肉吃,很多人都是喜笑顏開,即便督師剛剛病死,但對普通士兵來說,填飽肚子的喜悅遠超過督師離去的悲傷……


    院中卻是另一番的景象。


    一口上等的柏木喜棺,從後院抬到了前院,


    孫傳庭穿著他二品緋色官袍,靜靜躺在裏麵。


    他所有的遺物,隻有穿著的衣物,以及那一把始終隨身的寶劍。


    眾人最後一次觀瞻。


    棺蓋合上。


    把總趙應頭上纏白布,再一次哭得不能自己,他不止是孫傳庭的親兵,也是山西代縣,孫傳庭的家鄉人。


    接著,尤振武在東廂房親自發賞。


    王守奇先匯報了繳獲。


    「共收的戰馬三百九十八匹。另從戰死、俘虜的賊人身上,搜出金銀,連同一些戒指首飾……」王守奇說。說完,向外麵揮手。


    一個軍士提著一個口袋,進到屋中,放下手中的口袋,向尤振武抱拳行禮,然後退了出去。


    聽見口袋叮當響,裏麵裝的明顯就是金銀器物。


    喬元柱和楊暄相互一看,似乎明白獎賞從哪裏來了?


    隻是,各軍繳獲,曆來都是誰繳的就是誰的,雖然也曾經有將領嚐試繳獲共有,但始終無法通行,尤振武是怎麽做到的?


    又想,這或者隻是收繳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都被士兵和軍官私藏,剩下的一小部分象征性的上繳,這也是各軍通行的做法。


    但想想,闖賊追兵不過八百,都是輕騎兵,中間又沒有大人物,繳獲不應該有太多啊?


    難道這就是全部?


    「中衛所軍規,繳獲不許私藏,違者處鞭刑到斬首。」像是看出了兩人的心思,李應瑞小聲解釋。


    確定了繳獲之後,十幾個有戰功的軍士,依次進到屋中領賞,尤振武親自發放並鼓勵,石善剛是首賞,一共十兩銀子,其他人獎賞不一,受賞的大部分都是中衛所的兵,隻有一人例外,卻是那一個在五家橋加入運送營的申慶功。


    百戶朱喜貴說,申慶功是一神銃手,雖然剛剛接觸自生火銃,卻已經能熟練運用,淩晨之戰時,他一人最少擊斃了十個闖軍騎兵,是為火銃兵戰績第一人。因此當為火銃頭功。


    「申慶功,好樣的。從現在起,你是隊長了。」尤振武讚。


    「謝總鎮大人。」申慶功抱拳。


    除了賞賜,剩下的金銀記錄在層,全部充作戰死將士的撫恤以及受傷將士的安慰金。


    這件事,交給李承芳負責。


    尤振武說的無比鄭重,因為他清楚知道,這件事能不能做好,將很大程度上決定榆林軍的戰力高低。


    為什麽有的營像沙子,敵人一來,就鳥獸散?有的營,卻能死戰到底?除了日常的操練,思想的教導,軍官的凝聚力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那就是能不能讓士兵們沒有後顧之憂的去作戰,死也死的其所然。


    陣亡撫恤金和受傷安慰金,極為重要。


    原本,這應該是朝廷的責任,但尤振武清楚知道,朝廷是指望不上的,他隻能自己想辦法。


    以後所有戰役,但有繳獲,都要拿出二分之一,作為陣亡撫恤金和受傷慰問金的儲備,


    處置完賞賜,定了陣亡撫恤金和受傷安慰金之後,十幾個大鍋的馬肉也燉熟了,眾人都聞到了香味,尤振武正要招呼大家吃肉,不想楊暄忽然問道:「尤總鎮,不知道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現場立刻靜寂。


    所有目光都看向尤振武。


    尤振武低頭不語。


    他一直籌謀的計劃原本是,救出孫督師,有


    督師這一麵大旗在,就可以收攏敗兵,召集白廣恩高傑等各路總兵,重整旗鼓,堅守西安,以及周邊的州縣,最不濟,也可以退守三邊,威脅李自成的後路。


    有孫傳庭在,李自成定不敢北上山西,進軍京師,繼而造成甲申之變,影響華夏曆史幾百年的進程。


    即便犧牲多多,他也願意豁出去搏一下。


    但現在,孫督去了。


    沒有孫督這麵大旗,沒有他的統合力、威望力和決斷力,西安肯定是不可守了,更不用說,其對人心士氣的打擊。白廣恩聽聞這個消息,一定跑的遠遠,一刻也不會在西安停留……


    唯今,隻能退守榆林。


    這種失望,他不想和眾人說,因此麵對楊暄的直問,他也無法回答,隻能是低頭不語。


    「先吃肉,吃完肉再說。你們愣著幹什麽?還不快上肉?」李應瑞打圓場,他看出尤振武的心思,於是招呼上肉。


    「且慢!」不想楊暄卻霍然站起,說道:「督師病逝,賊兵在後,局勢危如累卵,不將下一步說清楚,我等如何能吃的下去?」


    ----身為渭南知縣,進士出身,他好像也是看出了尤振武的一些心思。


    尤振武也知道是躲不過了,這個問題,終究得麵對,於是抬頭看向楊暄:「楊縣令以為下一步該如何走?」


    「既食君祿,就當報君恩,值此危急之時,當然是收攏兵馬,分守各處,以待朝廷的援兵。我為渭南知縣,當死守渭南,至於西安的重任,非總鎮你不可!」楊暄慨然道。


    尤振武心中感佩,楊暄忠臣也,可惜如今情勢下,孤忠冒死,不過是螳臂當車,白白犧牲,正所謂: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真正的忠良,其實更應該保存自己,以圖未來。


    尤振武看向喬元柱:「喬先生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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