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親的喪事急,但榆林的戰事更急,於是就在父親的靈位前,尤振武和都任、王家祿,以及孫惠顯、劉廷傑商議下一步。


    李承芳和李應瑞參議。


    「振武年少,原當不起總兵重任,但督師力任,振武隻能勉力為之,孫副鎮,劉參戎,以後振武就多仰賴你們襄助了。若振武有什麽不足之處,也請直麵指出,振武不勝感激。」一身素衣的尤振武道。


    孫惠顯抱拳,肅然:「總鎮哪裏話?你雖人少,但才智過人,幾個月的時間,已經立下數件奇功,孫督師一向賞罰分明,任你為榆林總兵,正是實至名歸,我和劉參戎枉長幾歲,但才能不足,當聽從你調遣,全力殺賊,絕無二意!」


    劉廷傑抱拳:「正是。」


    見三將如此,孫惠顯和劉廷傑並沒有因為尤振武的後來居上,心生不滿,或者是有所芥蒂,都任撚著胡須點頭:「好,國之忠良,丈夫氣度,正是如此。」


    尤振武向孫惠顯和劉廷傑深拜,以示感謝。


    直起身後,這才進入正式的軍議。


    「闖賊精通兵法,占領西安之後,一定會快速發兵,趁我秦軍大敗,還沒有緩過神的機會,搶奪整個西北,榆林雖然距離西安一千裏,沿途有眾多的州縣,但我一路觀之,怕沒有任何一城能擋住闖賊,連高傑也不行,估計闖軍一到,他就會棄延安逃走,高傑都如此,其他就更不必說了,因此,事先沒有經過方伯大人的批準,末將就善做主張,放棄綏德、米脂,將兩地的兵馬,以及城中的大戶,都撤到了咱榆林。沿途,又收攏了一些村鎮的大戶。」尤振武道。


    「喬元柱的信,我已經收到了。你做的好,做的對。唯有聚攏周邊所有力量,才能保住榆林,為陝西保住希望,未來如果朝廷問罪,一律推與我身上便是!」都任道。


    尤振武心中感動,都任雖然年老,卻比陝西巡撫馮師孔更有魄力,更有擔當,有這樣的長官,何愁守不住榆林?


    孫惠顯和劉廷傑看向尤振武的目光裏,都顯出佩服,勸說綏德知州汪鑫放棄綏德,又放棄米脂,這樣的事情,是犯了大忌的,如果有人到京師彈劾一本,尤振武不但總兵不保,說不得還會論罪下獄。


    如果是強逼,那尤振武的罪過就更大了。


    以他們兩人的性子,絕對不敢這麽做。


    哪怕明知道是對的。


    但尤振武就做了。


    是魯莽嗎?好像不是,因為有喬元柱的信。但妥當嗎?好像也不妥當,因為這實在是犯大忌的事情,朝廷又最擅長秋後算賬,不知道哪天就會揪出來。


    「謝方伯!」


    尤振武向都任抱拳感謝。然後繼續道:「一千裏的距離,快的話二十天,慢的話一個月,闖賊大軍就會殺到我榆林城下。但我從西安歸來,一路耽擱了不少的時間,所以以上時間,都得折半,也就是說,快的話,十天之後,闖賊大軍就會出現在我榆林城下。」


    幾人麵色凝重。


    「時間緊迫,一絲一毫也不能浪費,必須抓緊時間加固城防,修繕火器。漢所,你把咱們一路商議的計劃,和四位大人說說吧……」


    李承芳,字漢所。


    「是。」


    李承芳領命。


    榆林能倚仗的,一個是團結的人心,第二是堅固的城牆,第三就是犀利的火器,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裏,周運照他的命令,在中衛所日夜不停的冶鐵,打造銃管,到今日,已經又造出了一百杆的自生火銃,雖然比城防所需,遠遠不夠,但已經是極限了,這一次尤振武從綏德米脂搜刮了不少的鐵器,未來都可以投入熔爐,打造兵器。


    尤振武的防守構想,簡單講就是八


    個字,堅壁清野,憑城死戰。


    對此,都任王家祿、孫惠顯劉廷傑都是認同,現今情況下,麵對闖賊隨時可能殺到的十幾萬大軍,根本不會有第二種的戰法。


    幾人計算現在的兵力。


    榆林周邊衛所的堡子,北麵最遠從建安堡算起,雙山堡,長樂堡,紅山堡,南麵和西麵的堡子,包括長城沿線,從靖邊營,懷遠堡,波羅堡等等的兵馬,全部退回榆林,這些堡子三天前就已經接到了都任老大人集結榆林的命令,快的話明天就會有兵馬來,即便再慢,五天後,各處兵馬連同他們的家眷也都能全部撤退到榆林來。


    五天,也是都任給他們命令的極限。


    北麵為什麽隻撤到建安堡?


    一來,建安堡已經是將近八十裏的距離,第二,建安堡之後,再八九十裏,就是神木縣了,神木縣位在秦晉蒙三省交界處,素為「南衛關中,北屏河套,左扼晉陽之險,右持靈夏之衝」的塞上重地,是延綏邊防鎮中重要的組成一環,也是交通要衝,如果陝西全境被李自成攻取,榆林能指望的,就隻有山西的兵了,如此,身為交通要衝的神木就更為重要了。


    簡單講,如果真有什麽意外,神木就會是榆林軍突圍的方向。


    此外,因為境內溝壑縱橫,地勢險要,神木縣城易守難攻,從永樂年到嘉靖年,蒙古人數次圍攻而不能攻克。


    因此,神木縣沒有輕易放棄的理由,更不用說,神木知縣朱一統為人剛烈,他可不是綏德知州汪鑫那樣的性子,想讓他放棄神木,門都沒有。


    神木縣周邊有永興堡,柏油堡,鎮羌堡,加上神木縣本身的人馬,兵力超過千人,不論從戰略還是戰術上,都是可以守的。


    當然了,最重要的一點,神木縣在榆林鎮的後方,隻要榆林鎮堅守,神木縣的危險就不大。


    隻是,朱一統雖然剛烈,但畢竟文人,戰鬥經驗不足,因此都任老大人已經請原原定邊副總兵張發、標營守備韓友範去輔助,以免闖軍繞行攻擊。


    加加總總,算上尤振武從綏德米脂帶回的兵馬,以及城中各個將門子弟和家丁,差不多能有六千五百兵……


    都任和王家祿眼中的焦慮稍微去了一些,這比他們最初預計的兵力多了一千多,多虧了尤振武啊。


    算完兵力算糧草。


    都任說,因為征用了紅山堡商人交易的糧食和其他物資,城中糧店軍管,加上軍糧倉裏的少量存糧,夠四千軍士八十天的口糧。


    八十天太少。


    都任老大人下一步準備號召城中大戶捐錢捐糧。


    李承芳估算,綏德米脂兩地撤退而來的大戶,他們攜帶的糧食總數超過一千石,兩地官府存糧五百石,小戶百姓攜帶的糧食總共應該也有五百石,這是兩千石,加上榆林軍押運的九百石,差不多是三千石。


    注:榆林軍原本押運的是一千兩百石,但途中自己吃糧,預計會少掉三到四百石。


    三千石加上五十天的軍存糧再加上城中百姓的存糧,以預估的人口算,可吃六個月,咬咬牙,每天定量,撐九到十月也是可能的。


    糧食暫時沒有問題。


    當然了,這多虧尤振武,如果不是他從秦王府求了糧,將李家的陪嫁換成糧食,又毅然決然的鼓動綏德米脂兩地的大戶撤退,榆林根本不可能有這麽多糧。


    「賊兵勢大,縱然我們有糧有兵,也經不起他們的長期圍困,榆林要守,非有外援不可,末將以為,應盡速聯係寧夏鎮,請官撫民總兵派兵支援,再派人聯絡河套蒙古人,許以重利,蒙古人貪財,必定答應來援,如此,我們就能多一路人馬。」劉廷傑道。


    都任王家祿都點頭。顯然他們非常認同劉廷傑


    所說,曆史上,他們就是這麽做的,但寧夏鎮自顧不暇,借來的蒙古兵也被擊潰,榆林遂成孤城,最後陷落。


    身為穿越者,尤振武非常清楚的知道,劉廷傑所說,雖然合理,但卻難以實現。.br>


    但為了給眾人防守的希望,為鼓動軍心,他不能拒絕。


    「寧夏官總兵,固原白總兵,臨洮牛總兵,在歸來的路上,我都曾遇見,還套了些交情,在綏德時,我已經分別給他們寫了信,請他們在闖賊大軍攻擊陝北時,支援我榆林,同樣,如果闖賊攻擊他們,我榆林軍也會相助,所以暫時就不必再派人去找他們了。向河套蒙古借兵是個好招,但劉參戎,我不同意你親自去。」尤振武道。


    「為何?」劉廷傑驚訝。他之所以提出,就是因為他認識河套蒙古的頭領,並自信能說服對方。


    「你是大明參將,蒙古人狡詐重利,說不得會有變。再者,大戰在即,你作為一方主將,這時應該留在軍中,督軍備戰,我初為總鎮,更需要孫副鎮和你的襄助,去往河套蒙古的人選,可商議他人。」尤振武道。


    為什麽不讓劉廷傑去?因為帶著蒙古兵返回的劉廷傑會被闖軍擊潰,劉廷傑力戰被俘,因為誓不投降,罵不絕口,被闖軍亂刀砍死。


    這一世,尤振武不想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本就對河套蒙古不抱什麽希望,又怎麽舍得搭上劉廷傑?


    尤振武說的真誠,劉廷傑心有感動,口中道:「總鎮不知,除了我,怕沒人能說動那蘇烈。」


    蘇烈,河套蒙古頭領的名字。


    「你可以給他寫一封親筆信,托人帶去。」尤振武道。


    劉廷傑搖頭:「難,」


    尤振武道:「可以多許重禮。能借來蒙古兵最好,如果借不來也沒有什麽,河套蒙古已經沒落多年,怕也出不了多少兵,榆林能不能堅守,關鍵還在我們自己,自助方有人助,隻要我們表現的足夠強力,聲聞天下,朝廷就一定會派兵來援!」說著,向都任抱拳:「這隻是振武的想法。一切還要請方伯大人定奪。」


    都任沉思了一下:「劉參將確實不宜親自去冒險。還是派他人去吧。」


    都任都說話了,劉廷傑也隻能作罷,說道:「那我就寫信,隻是,蘇烈肯不肯出兵,就不一定了。」


    說完兵力,又說器械。


    李承芳道:「我軍火炮嚴重不足,即便把長城沿線的火炮都撤回來,也不過增加小炮十餘門,遠不足以對抗闖賊的大軍,因此,必須立刻鑄炮……」


    孫惠顯和劉廷傑都是點頭,作為武將,他們深知大炮的威力,要堅守榆林,非有足夠的大炮不可,但大炮可不是說造就能造的……


    正商議間,家人來報,說王徵王老先生帶著兒子和學生,前來拜祭了。


    尤振武急忙去迎。


    「國之忠良~~魂兮歸來~~」


    王徵老先生來到靈堂,對著尤見龍的靈位,深輯行禮。


    跟在他身後的王永春和劉廷夔亦痛心行禮。


    拜祭之後,說起孫傳庭的病逝和西安的危局,王徵幾乎要落淚:「孫白穀,唉……實在是可惜了。」


    眾人也都歎息。


    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


    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裏外吊民殘。


    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


    海外塵氛猶未息,諸君莫作等閑看。


    尤振武忍不住想起李鴻章的《臨終詩》,孫傳庭和李鴻章有很多的不同,但卻也有很多的相同。


    完後,劉廷夔告訴尤振武一個好消息,那就是王徵老先生研究的小型起重機,已經是成功了,現在就在書院後


    堂,四輪馬車也頗有進展,再有些日子,估計就能成功。


    尤振武大喜,四輪馬車利於官道運輸,起重機可以往高處吊運物品,這對榆林的城防,都大有好處。


    尤振武向王徵賀,也向他感謝。


    王徵卻令兒子王永春向尤振武拜謝行禮,原來老先生已經知道,尤振武在百忙返回之中,也沒有忘記去往涇陽,接到他的家人,這令王徵十分感動。


    完畢之後,尤振武向王徵表明死守榆林之心,並提起鑄炮之事,王徵很振奮,眼中有殺賊的光,隨即卻又搖頭,原來,他雖是大家,但精通在機械,對於冶金鑄造,知曉不多,尤振武卻說道:「先生能助我機械,造一大型鼓風機就可以,鑄炮之事,我自有辦法。」


    又對都任說道:「方伯大人,如今當務之急,乃是在城中組建鑄造廠,準備鑄造火炮。」


    都任說道:「錢糧木料和鐵料,暫時還可供應,隻是我榆林沒有會鑄造大炮的匠人啊。」


    尤振武道:「西安火器廠主事周器,明日就會到榆林,他是鑄炮行家。」


    眾人這才明白,怪不得剛才李承芳說要鑄炮呢,原來尤振武早有計劃了。


    都任大喜:「太好了,本官連夜就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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