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到了。原來,榆林軍偷取米脂之戰震動了他,米脂是他家鄉,榆林軍所為,令他十分的沒有麵子,因此他才不顧眾人的反對,改變行程,親到榆林。


    他要親眼見,尤振武究竟何許人,為何能連續給他製造麻煩?雖然連戰連勝,已經攻取了西安,地位變的尊貴,早已經不是過去的流賊頭子,幾日前在米脂祭祖,更是受到了米脂鄉親熱烈無比的歡迎,所到處,百姓們皆是跪拜,口中高呼萬歲,那萬民擁戴的樣子,儼然已經是擁有了天下,但李自成穿著依然樸素,照舊是那一套萬年不變的詹帽箭衣,一如普通闖軍軍士的打扮,唯一不同的,腰帶變成了玉帶,腰間所配,也變成了一把金刀。


    那日在米脂,李自成就是如此坐在馬上,向米脂的鄉親抱拳行禮,接受跪拜的。


    今日在大纛下還是如此。當然了,他不會知道,當日在米脂,很多米脂百姓暗地裏叫他獨眼天子。


    天子是好詞,但配上獨眼,這四個字合到一起,卻不那麽吉利了。


    “闖王,末將有罪~~”劉芳亮前來請罪,一來馬世耀前鋒騎兵被榆林騎兵勝了一場,昨夜又被榆林兩次詐襲,惹的全軍數萬人在暗夜中驚起,折騰了大半夜,一夜沒有休息好,今日上午榆林騎兵又騷擾,很多人無精打采,搜尋木料打造攻城器械的進度,也延宕了不少,劉芳亮心中自責,因此向李自成請罪。


    李自成卻溫言道:“劉兄弟,這非是你的過!”說話中氣充足,頗有威勢。


    待到劉芳亮退下,他臉色一變,目光看向榆林城,說道:“過去勸降!”……很快,就在闖軍震天的呼喊聲剛剛完畢之後,一匹快騎就從其陣中馳出,衝到榆林南城一箭之地勒馬站定,仰頭向城頭張望,隻見他詹帽箭衣,外麵罩著棉甲,儼然就是闖軍的使者。


    使者扯開嗓門,衝著南門城頭高聲呼喊道:“榆林的軍民人等都聽清了!我家闖王帶甲二十萬,大炮千尊,已經親到榆林,榆林已經是死城一座,留在城中,死路一條,然闖王有好生之德,不願見到生靈塗炭,隻要你們開城投降,闖王不但保你們不死,而且還有賞賜,你們都聽清楚了,切莫為他人所誤!”闖軍使者大聲呼喊,但榆林城頭卻沒有一個人搭理他,亦無人回罵,軍士們都是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如同是在看一個小醜表演。


    闖軍使者呼喊數遍,見沒有人搭理,遂撥馬而回。接著,十幾騎從闖軍營中奔出,往南城門而來,為首的那人高喊:“莫要放箭,權將軍朱存極在此!”聽到此,一般榆林軍一時還想不到朱存極是哪一位?


    但都任和王家祿卻都已經知道,朱存極正在秦王的名號啊,聽聞秦王已經投降於李自成,並被封為了權將軍,難道這一次闖賊攻打榆林,也把他帶來了嗎?


    眾人凝神往城下望去。隻見那十幾騎在城下一百步的距離裏站定,一個文官模樣的中年人越眾而出,勒住韁繩,仰頭向城上呼喊:“弘若老大人,可還認得我?”都任,字弘若。


    都任仔細辨認,然後怒道:“陸之琪,是你!”陸之琪,前陝西布政使。


    而都任為陝西右布政使,飭榆林兵備,論起來還是陸之琪的副手。尤振武也認出來了,他為西安火器廠副使時,可沒少和陸之琪打交道,但彼此交情淺薄,公事都不能公辦,想不到今日卻還能再見。


    “尤總兵,別來無恙?”陸之琪又喊。尤振武自認和他交情淺薄,但此時看他低頭縮肩,一臉諂媚,明顯就是套近乎的樣子。


    “原來是方伯大人啊?”尤振武冷笑:“不知撫台馮師孔大人何在?臬台黃綱大人何在?西安的諸位忠良又何在?”陸之琪麵色一紅,嚅囁著一時說不出話。


    馮師孔,黃綱,自然都已經不在了,他們兩人連同城中的忠良,都已經死在了李自成的屠刀下。


    ,他們不在了,但同時卻又在。在人心裏,在史冊裏。都任怒道:“陸之琪,逆賊!朝廷任你為陝西布政使,高官厚祿,值此大亂之際,你理應殺身成仁,舍生取義,方上不愧天地,下不愧百姓,可你看看你,貪生怕死,不知廉恥也就罷了,今日居然敢大搖大擺的來到我榆林城下,搖尾乞憐,醜態百出。無恥之徒!你枉讀聖賢書,多看你一眼,都是汙我的眼睛,還不快快給我退下!”


    “弘若老大人,學生是為了你好,你何故不知道好歹?”陸之琪滿臉漲紅的辯解。


    他身後卻有一人高聲道:“老大人此言差矣!朱明朝廷氣數已盡,該當我順朝興起,所謂,順天者昌,逆天者亡是也。老大人學富五車,難道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嗎?”


    “你是何人?”都任怒。那人拱手:“卑職闖王帳下,五品督造趙彥亨!”都任不知道趙彥亨何許人?


    但尤振武卻太熟悉了,正是西安火器廠正使,工部員外郎趙彥亨,想當初在西安火器廠,趙彥亨屍位素餐,對他製造火器多有羈絆,私下裏更是大肆受賄,品行不端,李自成帶兵殺到,他屈膝投降,原本並不意外,但意外的是,今日他居然敢在榆林城下大放厥詞。


    不用問,這是小人得誌,急於表現。


    “趙彥亨,李自成給你一個五品督造,還真是高看你啊!”尤振武冷笑。


    趙彥亨臉色極厚,他像是沒有聽出尤振武話中的譏諷,拱手說道:“闖王謙恭屈己,禮賢下士,乃人主之相也,趙彥亨鄙陋之才,也能為五品,以尤總鎮您的大才,但是歸順,未來封侯拜相,必不遠矣!”尤振武心中怒極,臉上卻不動聲色,隻向旁邊微微使眼色。


    張祿會意,悄悄取弓在手,隻是趙彥亨尚在一百步的距離,此一箭還需再有把握。


    這時,城下有人哭喊:“方伯大人,尤總兵,救我啊!”眾人微驚。陸之琪和趙彥亨向兩邊閃開,露出了跟在他們後麵的一人。


    五十來歲年紀,留有短須,五短身材,穿著一件嶄新的圓領湖綠厚棉袍,戴一頂七成新元青貢緞折角巾,眼神驚恐,雙手緊緊握著韁繩,如握著救命稻草,勉強坐在馬上,身子不住的顫抖。


    正是秦王朱存極。隻是已經不是王爺的打扮,而是變成了商人一般的模樣,他前後左右,一共有四個闖軍騎兵死死夾持著他,不給他任何逃走的機會,又因為長期的養尊處優,馬術欠佳,此時坐在馬上,如坐針氈,雖然是寒冬臘月,但他額頭上的細密冷汗,卻不住的在流淌。


    “王爺~~”都任和王家祿都叫了出來,兩人在城樓上向朱存極拱手行禮,雖然朱存極已經投降了李自成,論起來已經是大明朝的逆賊,但他畢竟是皇親貴胄,是世襲的王爺,除非是有崇禎帝的旨意,罷了他的王爵,否則,即便是心中痛恨,都任和王家祿也不能不行禮。


    都任王家祿之外,其他的文官也都欠身行禮,但武將卻鮮有人動,如翟去病武尚忠者更是冷笑鄙夷的望著狗屁王爺。


    侯世祿尤定宇等持重的老將,則是麵色凝重,一言不發。朱存極卻不理會都任王家祿的行禮,隻哭腔的喊道:“救我呀~~”城頭一人問道:“王爺,世子何在?”卻是李承芳。


    聽到世子兩字,朱存極臉上忽然現出了怒意,罵道:“孽子死了,我沒有他那樣的兒子!”李承芳歎道:“王爺怎能如此說世子?你當日若能聽從世子之言,又何至於落到今日的地步?”


    “我我我……我現在很好,不勞你說。”朱存極結結巴巴。


    “王爺,你很好嗎?我看你在城下凍的瑟瑟發抖,榆林的冷,更勝過西安吧,想當初馮撫台向你求一萬套棉衣,我家總鎮,亦通過世子,懇請你打開府庫,拿出糧餉,激勵將士,可惜,你愛財如命,死也不肯答應,到最後,你秦王府的萬千財富,都落入了闖賊之手。秦王爺,你對朝廷吝嗇,但對李自成,那可真是慷慨大方的很啊。闖賊這十萬兵馬的軍資,怕都是你付的吧!”說道最後,聲音忽然嚴厲了起來。


    都任王家祿等朝廷官員不敢說,李承芳一介布衣,卻沒有那麽多的忌諱。


    聽李承芳說,朱存極終於是有些羞愧,他低下頭,顫抖的更厲害。都任王家祿暗暗歎息。


    李承芳繼續道:“如果你能答應,和開封周王一樣,深明大義,全力助戰,或許,你就不會變成階下之囚,也永遠都不會來到榆林城下,受這塞外冷風之風了,你還是大明的王爺,坐在秦王府裏,享受尊榮。此時此刻,回首過往,王爺,不知道你心中,有沒有一絲的後悔呢?朱存極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你不要說了。尤總兵,救我啊~~”尤振武對朱存極鄙夷極了,但對方如此哭喊,他也不能不問,隻能冷冷問道:“王爺明言,我如何救你?”


    “開城投降,”朱存極抬頭望向城頭,乞求道:“隻要你開城投降,歸順闖王,闖王不但保我一家安全,亦會對你加官進爵……”眾人臉色登時又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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