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柳直所請,尤振武卻不能立刻答應,他沉思不語。李承芳向尤振武連連使眼色,意思是快快答應,如果柳直能勸左緒反正最好,即便不成,城中也沒有什麽損失,退一步講,即便是勸反正不成,也可以在左光先和闖賊之間種下芥蒂,一如左光先離間孫惠顯一樣,如果成了,則可以通過左緒知曉闖軍營中的一些機密,實在是百利而無一害,不明白尤振武為什麽猶豫?


    尤振武卻道:“容晚輩再思量。”這時,腳步聲響,張祿在門外報道:“總鎮,賊兵又射進了勸降信。”


    “哦,拿進來我看。”尤振武道。張祿大步進入,將手中的勸降信呈給尤振武。


    尤振武接過了看,看過又遞給柳直:“老先生也請看。”


    “三日投降,不然屠盡榆林……賊人安敢如此?”柳直氣的哆嗦,花白的胡須也抖動了起來,然後他出城勸降左緒的心,就更加強烈了,再向尤振武作揖道:“總鎮,讓老夫出城吧,老夫要親自問一問左緒,賊人如此暴虐,他可是要看著生他養他的榆林鄉親,都變成賊人刀下的冤魂?他若是還有一絲天良,就應該反正歸來。”


    “此事重大,容晚輩再思量。”尤振武不忍答應。柳直再三懇求,李承芳也連續使眼色,但尤振武還是不能立刻答應。


    柳直有些失望的去了。送走老先生後,李承芳道:“總鎮,老先生既有此心,總鎮為何不成全?左緒雖然隻是無名小卒,但他畢竟在闖賊營中,如果柳直能說服他,他願意為榆林通風報信,或者是為內應,說不得能起到大用。即便不成,也可借李自成的手,除掉左光先!”尤振武歎道:“你所說,我當然明白,隻是說客危險,時時都有可能掉腦袋,老先生年紀這麽大,我實在不忍。”李承芳不再問,然後道:“總鎮,闖賊令人射入勸降信,言明三日投降,不然就要屠盡我榆林,看來,他對榆林勢在必得,不拿下榆林,怕是不會返回西安。”尤振武道:“那正好。如果能將闖賊留在榆林,令其不能北顧,也不枉我們這些日子的努力!”李承芳卻憂慮:“隻希望朝廷能抓緊時間,整頓山西河北的防務,早日派兵來救。不然我榆林終究是危險的。”正說話間,張祿來報:“總鎮,孫副鎮到了。”


    “快請。”尤振武知道,孫惠顯一定是為左光先、李國奇離間之事而來,雖然他在城頭怒射左光先,已經是清楚表明了態度,但其心中可能還是有些不安,畢竟誰都知道,他受左光先提拔,和左光先關係匪淺,所以才會急急來見尤振武,以示磊落。


    “總鎮。”孫惠顯大步走進,向尤振武抱拳行禮,口中道:“左光先那個狗賊果然已經投降闖賊,剛才,他連著李國奇陳永福那幾個賊子在城下勸降……”尤振武打斷:“不必說了,闖賊欲離間、挑撥我們啊,副戎,你說我們可會中計?”見尤振武輕鬆,眼神誠誠,表情信任無比,孫惠顯微有忐忑的心,頓時就放下了,大笑說道:“去他娘的闖賊,他把我們當成什麽了,我們豈能中計?”尤振武亦大笑:“不錯,闖賊實在是不了解副戎,亦不了解我,更不了解我榆林眾誌成城,盡忠堅守之心。”說著,上前握住孫惠顯的右手,用力的搖了兩下:“東門就交給副戎了,我年少,如有處置不周的地方,副戎一定要提點我!”孫惠顯亦握住尤振武的手,堅定道:“不敢,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願隨總鎮死戰到底!”……就像老先生所說的那樣,左緒頑劣,囂張,凶狠,魯莽,做起事情來不論後果,但他心中是否真的還存有忠義,尤振武卻不敢如老先生那般的肯定,軍議之後,他令人找來李應瑞,就今日左緒在東城下的情形,詳細詢問,同時也是和李應瑞商量,看是否可以派柳直老先生出城?


    “從今日情形看,左緒消瘦木訥,立馬在左光先的身後,一直低頭不語,和過往囂張跋扈的形象,截然不同,不知道是受了打擊,還是確有慚愧之意。”李應瑞又講了左光先東門勸降的經過,


    “那你覺得,左緒有反正的可能嗎?”尤振武問。李應瑞道:“我不知道,但左緒和他老爹左光先隻所以下獄,可都是因為你呀,現在你為榆林總兵,即便他心有忠義,願意反正,但他的心裏,能消去同你的芥蒂嗎?我以為,怕是不容易。”尤振武沉思,李應瑞所說,也正是他猶豫的另一個原因。


    “總鎮,方伯大人請你去。”張祿來報。


    “知道了,”尤振武起身,然後對李應瑞道:“這事容我再考慮。闖賊發出最後通牒,人心說不定會有浮動,你要觀微見著,小心提防。”


    “是。”李應瑞抱拳……來到巡撫衙門,尤振武向都任匯報了諸般軍情,表明了自己的決心,以及對孫惠顯和城中諸將的信任,都任聽了欣慰,同時卻也不忘記叮囑尤振武,萬事小心,說起闖軍攻城的諸般準備以及城中火炮火器的短缺,都任忍不住露出一些憂色。


    離開巡撫衙門後,尤振武去往火器坊。和傳統意義的火器坊不同,榆林火器坊現在隻生產兩個物件,一個是手炸雷的鐵外殼,另一個就是遵照尤振武的命令,正在全力仿製重型自生火銃,也就是傳說中的斑鳩銃。


    到現在,榆林軍中的自生火銃一共有三百來杆,尚能使用的舊式火繩銃有一百來杆,但不論新式的自生火銃還是舊式的火繩銃,其有效射程,隻有一百步,如果敵人身披重甲的話,有效射程就更是要縮減了一大半。


    如何麵對更遠距離、或者身披三層重甲的敵人,是尤振武很早考慮的一個問題,因此,斑鳩銃的製造,也就自然而然的提上了工作日程。


    尤振武將這個任務交給了老劉頭。不過相比於手炸雷的順利,斑鳩銃的製造卻是遇上了麻煩,原來,斑鳩銃最大的難點,就是銃管的打造,不同於普通火銃的小銃小管,斑鳩銃的口徑在兩厘米,銃管厚度在一寸左右,全重將近三十斤,用火藥一兩三錢,鉛彈一兩五錢,比起普通火銃的三錢藥三錢彈,斑鳩銃幾乎就相當於是一門小炮。


    要為小炮打造銃管,想想都知道不容易,尤振武雖然是一個穿越者,但卻不是全能,對於銃管的打造,他幫不上什麽大忙,隻能保證後勤,時時督促,但有時間,他就會到火器坊巡視。


    尤振武來到兵器坊之時,得到通知的兵器坊管事、七品經曆周運已經在兵器坊門口等著了。


    ----雖然周運這段時間裏多半都在鑄炮廠,以鑄炮廠的修建為主,但火器坊的生產和管理,亦由他全權負責。


    周運藍袍棉帽,三縷長髯,一如既往的幹淨超然,但眼神卻是透出一絲倦意,就好像好些天沒有休息好了。


    “總鎮。”當尤振武下馬時,周運躬身行禮。尤振武將馬鞭交給身邊親衛,看他說道:“周經曆辛苦。可有好消息告訴我?”意指斑鳩銃的製造。


    周運搖頭。尤振武笑:“那我還得再多來啊。”邁步進入。還沒有進院子,就聽到了裏麵傳出了


    “叮叮當當”的鍛打聲以及


    “呼啦呼啦”風箱聲,還有人員往來行走,車推馬拉的忙碌聲音。聲音嘈雜,但聽在尤振武的耳朵裏卻是無比愉悅。


    ……入夜,刺骨的寒風吹起了城樓上的燈籠,時明時暗,值夜的榆林軍都穿著厚厚的棉衣,摟著長槍,蹲在牆垛後的火爐前取暖。


    雖然火爐很小,提供不了多少熱量,但在冬夜的城頭,卻也是令值夜的軍士們溫暖不少。


    遠望城下,闖軍的營帳雖然無邊無際,火光卻不多---在這樣的冷夜裏,如果沒有足夠的取暖,隻依靠覆蓋著厚棉的營帳是壓不住這徹骨的寒冷的,凍的睡不著不過是小事,如果凍傷手腳,繼而影響戰鬥力,那就是大事了。


    從闖軍營中的火光看,他們還沒有搜集到足夠的柴。相比之下,早有準備的榆林軍就幸福許多了。


    尤振武巡視城防,所到處,軍士們都行禮,尤振武麵色威嚴的一一點頭。


    雖然闖軍向榆林城頭射了不少的勸降信,信中恫嚇三日投降,不然破城之後,老少不留,但榆林的軍心士氣並沒有受到影響,一來榆林是九邊重鎮,處於抗蒙的第一線,對於屠城的威脅,在蒙古人那裏,經過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因此並不是太懼;第二,城中糧草充足,兵馬將近萬人,上下對於堅守榆林,意見統一,又有連續的兩勝,士氣高漲,因此,雖然內心裏可能會有一些小惶恐,但總體卻是平靜。


    “三日投降,不然破城之後,老少不留,闖賊這是在逼著我們死守到底啊~~”劉廷傑甚至是同麾下的親兵笑談。


    站在榆林城頭,尤振武遠望城外敵營的點點軍火,又仔細傾聽北風中傳來的刁鬥敲擊之聲,以判斷闖軍的宿營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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