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


    就在周器等鑄炮匠人檢查完畢,確定沒有問題之後,炮兵清理炮膛,準備裝填第二發,尤振武也不顧危險,來到炮前查看,見連元眉飛色舞,眾炮兵精神抖擻,他心中大慰,眼前這一門的紅夷大炮,和它哥哥一樣,現在是榆林唯二的兩門重炮,有他們的助戰,闖軍的火炮再難肆無忌憚的轟擊榆林。


    “總鎮,賊人的火炮也在移動!”


    這時,張祿大聲報。


    “哦?”


    尤振武微驚,急忙衝到牆垛口查看。


    隻見在闖軍的攻城器械和步兵方陣之外,闖軍炮營的大小火炮也正在向前移動,滾滾大軍中,海一般的旗幟和湧湧的人潮的掩護下,他們的行動並不是太明顯,若不是仔細看,還真是看不到呢,此時,幾門小炮在前進了幾十步之後,已經停了下來,正手忙腳亂的建立炮陣,更遠處的地方,闖軍的一些重型炮已經還是在努力的向前推動中。


    這其間,城頭榆林軍的火炮正在不斷的轟擊。


    轟轟轟。


    或落在行進的闖軍方陣間,或砸在闖軍拚命推動的攻城器械或者是盾車之上,木屑橫飛之中,有人慘呼,有人倒下,但在震天的金鼓聲中,這些聲音都被掩蓋,隻有洶湧上攻的敵人,以及那些依然在壕溝盾車後負隅支撐的殘兵,最是引人注目。


    尤振武稍微一想,立刻就明白了闖營火炮向前推進的用意,於是對身後的李承芳說道:“看來賊人對火炮準頭十分的不滿意,打算抵近了打。哈,這正是我們的機會!”


    李承芳亦是想到了,點頭笑道:“不錯,賊人不知道火炮的珍貴,將炮兵當成步兵使用,此失敗之相也!”


    “火炮都來自繳獲,而不是他們鑄造,因而他們不知道鑄炮的艱辛和不易,更不知道一個合格炮手的培養難度,不亞於鑄炮,如此輕易的將一眾炮手置於險地,正是目光短淺的表現,傳令劉廷夔王永春和連元,告訴他們優先攻擊賊人的火炮,先把賊人的火炮打殘再說!”尤振武下令。


    “是!”張祿派人去傳令。


    尤振武看向右邊的方向,說道:“如果進入兩百步,那倒可以看斑鳩銃的發揮了。”


    兩百步,正是斑鳩銃的有效射程。


    “轟!”


    正說話間,忽然聽見呼嘯之聲,隨即,一枚炮彈重重砸在了尤振武身邊的一個牆垛上,聲音巨大,土石飛濺,雖然彈丸反彈後落下了城頭,但一個榆林軍卻被飛濺的土石傷到了臉部,他雙手捂臉,痛苦的倒下,站在尤振武身後的張祿大吃一驚,忙箭步上前,將手中的盾牌擋在尤振武身前,同時抱住尤振武,護著他往後退,口中叫道:“總鎮,危險!”


    幾個親兵亦同時撲上。


    “在那!”有親兵發現了轟擊的敵炮。


    原來,剛才那一炮,乃是闖軍的一門小型佛朗機炮在向前推行了幾十步後,立刻建立炮陣,朝著城頭轟擊。


    他們並不是知道那裏站著的是尤振武,隻看見那裏人多,就隨意的放了一炮。


    這一下,差點就轟到了尤振武。


    此正是一利一弊。


    雖然闖軍炮兵進到城下更近的距離,冒了更大風險,但同時,他們瞄準的難度,的確也是有所降低,準頭自然而然也就提高了一些。


    張祿護著尤振武和李承芳急急後退。


    作為回應,王永春指揮一門小炮對準了剛才發炮的那一門闖炮,連續轟擊。


    砰砰砰砰。


    連續四炮,將那一門闖炮裹挾在了硝煙之中。待硝煙散盡,隻剩下傾倒的炮輪、一堆破銅爛鐵和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還有七八個崩潰逃散的炮兵。這一門闖炮眼見就是被摧毀了。


    “好!”


    城頭響起歡呼聲。不止是慶祝,也是鼓舞己方士氣。


    歡呼聲中,雙方火炮互轟更加激烈,砰砰砰不斷,炮彈在空中呼嘯,砸在城牆上,或者是充當屏障的盾車上,土石飛濺,木屑橫飛,慘呼聲中,不斷有人倒下。


    “砰!”


    這中間,有闖軍炮兵驚訝的發現,他們身邊的一個同伴莫名其妙的慘叫倒下,這裏距離城牆兩百步,又沒有聽見炮響,怎麽會有人中彈倒下?但戰場混亂,根本顧不上多想,他們隻是手忙腳亂的調整火炮,填裝火藥,準備對城頭轟擊,忽然“砰”的又是一聲響,這一次沒有同伴倒下,但佛郎機炮的炮管卻是發出了巨大的金屬撞擊聲,隱隱還有火星,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了,圍在佛朗機炮周邊的炮兵都是驚恐,他們不由自主的趴下,緊張的向城頭張望。


    “哈哈哈~~百步穿楊!”


    城頭,翟去病哈哈大笑,自我誇獎,原來這一次射擊的不是申慶功,而是他翟去病,斑鳩銃沉重,操作不易,申慶功臂力雖然強勁,但卻也扛不住連續的發射,趁著這一次銃管冷卻的機會,翟去病“命令”他休息,自己卻端起了斑鳩銃,正好闖軍炮兵向前推進,雖然銃管還沒有完全冷卻,但見到敵人的炮兵進入射程,價值遠比剛才填溝的步兵大,翟去病自然是按捺不住,他立刻裝了定包彈,將斑鳩銃架在牆垛口,屏氣凝息的瞄準後,對著敵人猛的扣動了扳機。


    一連兩發,雖然隻射倒了一個敵人,另一發擊中了佛朗機炮的炮身,但翟去病卻無比興奮,要知道這可是兩百步,他無法精確瞄準,能射倒一個闖軍炮兵,已經是運氣了,如果運氣再好一點,能一一點名,將對方的炮兵都射死,那這一門炮也就算是廢了---一門佛朗機小炮,從操作裝填到搬運炮彈、推動炮管者,一共有十個人,或許不需要全部擊斃,隻要擊斃五到六人,其他人就會不戰自逃。


    翟去病急急裝彈,準備再射,身邊的護衛長安舉著盾牌,保護他的安全。


    “快發炮!”


    那一門被射擊的闖軍炮兵並沒有發現翟去病的存在,畢竟兩百步的距離,而且城頭到處都是榆林軍,斑鳩銃雖然大,但隱身在眾多的牆垛之後,卻也並不顯眼,那一門小炮在裝填完畢之後,帶隊的隊官立刻下令發炮,目標是城頭的榆林軍。


    不過他們的射術卻差了點。


    引線燃盡,白煙彌漫,“砰”的一聲,火炮沒有擊中城頭,而是從城頭掠過,落在城中,正有一隊義民往城頭運輸物資,被炮彈擊中,一時撲倒了五六個人,殘肢血肉在空中亂飛,哀嚎響起。


    翟去病大怒,他壓低了銃管,對著那一隊的闖軍炮兵連續發射,一發罷,立刻裝填第二發,連續不停。砰砰砰,一連三發,兩發之後,那一隊的闖軍炮兵終於是發現了翟去病的存在,一個闖兵指著翟去病所在的地方大喊大叫,提醒同伴注意,但翟去病的第三發射來,直接將他轟飛了出去,其他炮兵都驚駭,仔細看時,那炮兵胸口被轟出一個血洞,眼見是不能活了---和闖軍攻城的精銳步兵不通,闖軍炮兵都是輕甲,甚至是無甲,麵對斑鳩銃的轟擊,根本抵擋不住。


    剩下的炮兵大驚,他們顧不上轟擊其他,急忙裝填炮彈,準備先解決了那個超遠距離的火銃手再說。


    但不等他們裝填完畢,巨大的銃聲又響起。這一次沒有射中這一隊的炮兵,卻將一個從他們身邊路過的闖軍步兵倒黴鬼射倒在地。


    於是,一銃一炮,就這麽城上城下的互射起來。


    護衛長安舉著盾牌,呼喊危險,勸阻翟去病離開牆垛口,但翟去病根本不聽,隻是屏氣凝息的瞄著這一隊的炮兵。


    “砰,砰!”


    又兩發之後,銃管火熱,已經不能再射擊,翟去病隻是又擊倒了一個闖兵,但因為他的成功吸引,距離他不遠的一門紅夷小炮經過調整瞄準,一炮就將這一隊闖軍炮兵轟的七零八落,炮管和炮輪分離,炮架更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殘餘的三個闖軍嚇的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逃回去了。


    翟去病又是歡喜,又是惋惜,叫道:“王相公,你搶我的買賣,這一門炮,應該算我的~~”


    震天的喊殺聲中,聽見王永春高聲笑回道:“好,就算把總大人你的~~”


    翟去病哈哈笑,他當然不會和王永春爭功,而且這個功勞也不是他和王永春相互協商就可以改變的,戰場有記錄官,所有功勞都要以他們的記錄和各級軍官的上報,相互佐證才能作數,他這麽喊,隻是開玩笑,緩解弟兄們的緊張情緒罷了。


    ……


    炮戰中,闖軍的攻城方陣越來越近。


    “向前!向前!”


    和第一次攻城和王良智部的填溝不同,這一次攻上來的十個步兵方陣,都是闖軍的精銳,一個方陣五百人,盾車在前,攻城器械在後,所有軍士都披甲,一半為盾牌刀斧手,另一半為火銃弓箭手,在前進中,帶隊的隊官不斷的呼喊口號,,鼓舞士氣,加上此時城頭的兩門重型紅夷炮優先對付闖軍的炮營,其他火炮因為射程的原因,威脅不到他們,所以從起步一直到城下兩百五十步左右,十個攻城方陣的推進,都十分順利。


    但在進入兩百五十步之後,情況發生改變,一來,兩百五十步已經進入城頭小炮的射程,尤其是六門紅夷小炮,他們射速快,而且冷卻時間也比較短,在盾車和攻城器械進入射程之後,他們開始連續發炮,照著高大的攻城器械猛轟,炮彈如雨之下,跟在攻城器械前後的闖兵遭受池魚之殃,時時都有人被炮彈砸的血肉橫飛;二來,進入兩百五十步之後,腳下到處都是王良智部的屍體,中間還有許多受傷未死的人在血泊中呻吟哀嚎,那淒慘的景象,宛如地獄一般,令闖軍精銳們一個個都是心驚膽戰,對於即將到來的攻城,越發的感到畏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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