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成想,厲鳳竹一聽說他出現了,早早地就等在了過道裏,上前質問道:“是你幹的?”


    唐書白被問得發懵,他此刻隻想套出約翰遜的短處,並未想到別的,因此連忙辯解道:“咱都不是小孩子了,我對你什麽意思,你會看不出來嗎?就算我愛而不得起了恨意,也絕不至於……”


    厲鳳竹不想糾纏旁的事情,隻想理論公事,便直奔主題道:“我是說,紀清漪的住處是你傳出去的嗎?”


    “不是那事兒呀?”唐書白鬆了一口氣,抬手將蜜蠟在耳後擦了擦,笑容又重回眸中,“天津的事兒我都不愛搭理,北平的就更不會管了。你這人怎麽回事兒,一有個不順心的就先來疑我!這可不對了,我不單幫過你,還提醒過你約翰遜不會善罷甘休的。我要是誠心與你作對,什麽話都不說,你倒的黴沒準還更大呢。”


    看來是難問出結果的。當然了,就是問出來也是於事無補的境地。厲鳳竹長歎一聲,折回辦公室去收拾東西。


    當她拎起提包時,下邊壓著的票子就露了出來。原來,托蔣逸霄打聽的那場露天晚會,因連日高溫,主人家首先就露了怯,不願意大辦,因此改在了今天晚上於私人別墅內舉辦。一時半會兒的,王富春還不能發給她正式的調動書,她教給蔣逸霄的絕招也確確實實是她最擅長的,是該拿出來用上一用了。


    唐書白就一路跟著她喊道:“哪兒去?我送你。”


    他二人走不多遠,報社裏的人就炸開了鍋:“這可是……”


    “都看見了吧?這個女人前途無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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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厲鳳竹出了門一拐,唐書白就趕緊追著問:“你要回家這路可不近呐,要不要坐我的車?”


    憑是左拐還是右拐,不相熟的人怎麽能做到以左右區分她的去處呢?很顯然,唐書白調查過她。


    厲鳳竹兩彎眉毛一皺,剛一回身,就對上了唐書白急於辯解的雙眸:“我是猜的!你心裏隻有工作,可現在這樣子又沒法工作。換了我是你,我也會回去睡大覺啊。”


    “哪怕我瘸了,哪怕全天津、全華北的車把勢都死絕了,我也不坐你的車!”正在氣頭上的厲鳳竹抬腳便是一踹。


    “哎呦!”唐書白大叫了一聲,五官扭做一團,隨即彎下腰,抱著小腿低聲哼哼,“老子是有三分賤吧……”


    見狀,厲鳳竹倒忍不住得意笑了起來:“我看呐是十分!”


    這件事情到此打住,也到罷了。偏偏唐書白不肯白吃那一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車子開到地方,專等著靠兩腳走路的厲鳳竹慢悠悠回到樓底下。


    “絕對是緣分!”唐書白挑了挑眉,大搖大擺地上前道,“我的報社就在這兒,住在這兒合情合理。倒是該問你呢,你說你在英租界謀事也好幾年了吧,為什麽繞了遠道,要把家安在裕德裏呢?這說起來,還真像那麽回事兒呢!”


    一怒未消一怒又起,厲鳳竹起先還認為唐書白對她是有肖想,可是轉頭又覺得自己像是被尋仇了。要說仇呢,實在又想不到自己有什麽對不住人的地方。隻得氣衝衝質問:“什麽叫真像那麽回事兒?你給我說清楚!”


    唐書白嗬嗬一笑:“就……就像你命裏注定要去《大公報》似的。”


    厲鳳竹攥起拳頭一揮,卻被他先一步擋回。泛紅的眼睛裏寫滿了憤懣,隻得咬著牙維護自己的清譽:“因為我一位朋友買了這裏幾間公寓,他騰出一間來讓我住著,我正好替他看屋子,月到月還幫他收租。房租和管理費就此相抵,這個理由夠不夠充分?”


    “唔——”唐書白聞言,眼裏漾出得逞的笑意來,打了個響指,得意地將蜜蠟往空中拋了一下。


    “不對!”厲鳳竹略一思忖,心裏頓時喜憂參半。她忽然意識到唐書白方才是有意在羞辱她,借此試探她的底細。忙又追問道,“你在查我。”


    紀清漪的線索已經被攪黃了,如果唐書白僅僅是為了競爭,目的早已達到。為什麽這時候還要來糾纏呢?


    厲鳳竹判斷唐書白極可能是授了誰的意。再聯想一下,當記者是會麵對許多麻煩,可是這次麵臨的種種麻煩仿佛自有一種節奏在。她的進展快一步,麻煩就多一點。


    若猜測沒錯,再串聯起日日新聞的背景分析,日本人正嚴密監視馬占山的結論簡直就呼之欲出了。


    唐書白為她的聰慧感到一陣頭疼,眼神慢慢變得正經起來:“俗話說,聽人勸吃飽飯。你還是離開天津吧,別摻和這裏的事。九國租界啊,哪裏是鬧著玩的!”


    厲鳳竹恐怕他又像上回那樣,才說了兩句人話,馬上就開始沒正行。因此,並不把話聽進心裏去:“天津這麽不堪,你怎麽不走?”


    唐書白冷笑道:“我一個男人怕什麽?”


    厲鳳竹翻了翻眼珠子,不假思索道:“那我也不走。”言罷,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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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麵,呂乃文聽到業內流言之後,急忙趕到報社,倒讓王富春大感棘手了:“呂先生不要著急呀,事態能夠控製住的,您就放心吧。”


    呂乃文接過他遞來的煙點著,這才道:“不是那樣說,作為她的保人,我有露麵的必要呀。”說時,手往煙缸子上彈了兩下,“你會處分他們嗎?”


    隔著小小一張茶幾,王富春不時研究著他的神色,點頭笑答:“徐新啟升任副主編的主張暫緩,厲鳳竹就調去副刊做編輯,省得拋頭露臉招人非議。”


    這樣的處理意見,以內部看來似乎在公平方麵還過得去。


    呂乃文想了一下,眼中露出了一絲難色:“從你的立場看,的確是各打五十大板了。可外人卻看不出來你對徐新啟有什麽實質的處罰,很容易落下歧視女性的口實。”


    “有道理……”王富春暗忖,呂乃文此來大約命意在於替厲鳳竹撐腰,因話答話地就改了主意,“等風波過去,還讓厲鳳竹繼續跑新聞吧。”


    豈知兩不偏袒的呂乃文心內所想全不是那麽一回事,他擺了擺手道:“明星記者忽然間消失,新聞主任卻依舊在交際,聽起來還是有些奇怪呀。我看不如這樣,要冷就兩個人一塊冷著。”


    王富春訝然,眼皮子一跳,忙著否決道:“徐新啟和幾位川籍軍事要員關係很不錯。誰都知道眼下的局勢是風聲鶴唳,隨時有爆發戰爭的危險。真要打起仗來,川人的本事那是從骨血裏傳承下來的。你要我冷著他這個人倒是事小,可你要我擱下他的人際圈,我可就舍不得了。”


    呂乃文認為此言有理,因之一笑道:“那一切照舊得了。總之,我的意思是罰或不罰都使得,唯一使不得的是兩個人的結果不對等,那很容易掉進男女不平等的口水仗裏去。”


    “先生!”對於內部男女問題起了警覺的王富春,難耐困惑,顧不得唐突,直接問起話來,“從前我倒不曾問過,您與厲鳳竹是舊相識嗎?”


    言下之意直白犀利,呂乃文當即將香煙往煙缸子裏一丟,猛然起身怒答:“我差點被日本特務算計,多虧了她解圍。我沒有大大地宣揚此事,是擔心我與日本人的嫌隙一旦被炒作開去,會給報社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怎麽,這樣的交情讓你為難了?那也好辦,或者我讓開,或者她讓開,這總可避嫌了吧?但是嘛,我讓了她自然不必再讓。可要是她讓了,我也不會留。所謂保人不就是這個作用嘛!”


    眼見經濟版麵的王牌惱上了自己,王富春急得跳起腳來,連連賠罪道:“您消消氣,消消氣。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您是見過大世麵、有大局觀的人,萬萬要體諒我對報社形象的慎之又慎。如有得罪之處,我這兒給您賠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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