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參與社會新聞,這是厲鳳竹宣揚已久的事。可冷不防地要與方笑柔示好,這倒很出人意料。要知道厲鳳竹是個剛毅到脾氣古怪的一個人,對於看不上的人,別說是敷衍,恐怕是向她靠近半步都要被甩個冷臉,今天倒不知道為了什麽,居然會主動提起這個。


    唐書白不是即刻就答應,含了笑低下眸子想了約有兩分鍾,才道:“我可以找更好的場合給你們重新引見一次,條件是你得加入讀書會。”


    厲鳳竹還是繞開讀書會,隻管追問什麽時候能和方笑柔見上一麵。盡管如此,因為兩個條件是互換的關係,那也就跟答應無異了。問罷,她又兀自掰著指頭絮叨起來:“嗯……明後天都不行。我這一陣子太忙了,家裏添了人口,很容易就沒米沒油地鬧饑荒,可我總也不知道。看樣子是要大大地置辦起來,恐怕要耽誤一些時候呢。”


    唐書白聽見這話,立刻認為這是獻殷勤的絕佳機會,忙堆笑道:“米油都是重物,你一個人張羅自然吃力,我倒願意效力的。”


    厲鳳竹翹著下嘴唇,噴了一口煙出來,揶揄道:“愛看《禮拜六》的人就是不一樣,的確會討巧哄人。”


    唐書白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半躺著,舒展開兩條大臂擱在沙發上沿,笑道:“可不是,哄你高興實在是難,不多學一些理論絕對應付不過來。明天下午讀書會就要成立了,我們得和幾位會員一道開個簡短的會議,定下一些必要的章程。我怕你一個人忙不過,容易耽誤我們的成立大會。那麽,我上午九點就過去接你吧。”


    明天下午就要議章程,今天晚上還在拉攏會員。如此看來,他淡然的表象下,實則暗藏了一股呼之欲出的焦躁。


    厲鳳竹打量著他,撅了嘴有心向他逗趣:“那樣早,不是成心擾我好夢嘛。”


    唐書白也不細加研究厲鳳竹的顏色就起了急,身子探過去,兩個手指在身前晃著,道:“可下午兩點要開會,晚上要跳舞,除了上午哪還有工夫呢?”


    厲鳳竹先是偏著頭吃吃地笑,後來憋不住才笑出聲來。


    唐書白這才換了一臉的坦然,複向沙發上躺去,懶懶地道:“不然晚一天也行,隻要你家裏的米油撐得過去。”


    厲鳳竹原有一句玩話待說,頭發向後微微一甩,這時也就發現了原坐在後方的那個洋人早就沒影了。於是乎,對了唐書白使了下眼色。


    在不知對方端底的情形下,唐書白無可作答,隻是默然地替她續上第二支煙。


    正在兩人沉默之際,突有一陣吼聲自樓下由遠及近而來:“臨檢!臨檢!”頓時,整個場子人聲鼎沸,要跑的撞上要攔的,混亂極了。


    唐書白眼珠子向上一瞪,迅速把舞場內一應人等掃了個遍,默默記於心中。


    厲鳳竹正沒個主意,隻管看唐書白行一步她就跟一步。


    不過半分鍾工夫,就有一隊人馬呼呼喝喝而來,多數吼的都是日文,中間夾雜著幾句生硬的中文。眾人心裏便都知道,多半抓的是抗日分子。


    這裏,厲鳳竹尚未有何主張,更談不到驚慌,卻是唐書白慌忙起身,不留意絆著桌角差點往前一撲。不過,他整理情緒的速度可謂極快,再站直身子時,形色已經十分沉著了。


    唐書白因著自己的公務身份,並不需要躲避,側了半邊臉,悄聲對厲鳳竹道:“別慌別怕,穩穩坐在這兒,我去打聽打聽,隨後就來。”


    及至上前,隻見來人是個熟麵孔。


    缺了一隻胳膊的寶木三郎,並不能放下右手上防身的槍,唯有點頭示意:“唐君……”他下意識皺了眉,似乎並不歡迎有熟人出現,但嘴裏卻違心地說著,“遇見你真是太好了。我們在抓捕共黨。”


    唐書白溜著眸子,眼神自寶木空蕩蕩的袖子上迅速睃過,委婉地表達著疑惑:“真的是共黨?還是疑犯?”


    早已習慣了此類目光的寶木,倒也坦然地向下自看了一眼,略作一番解釋:“身份確認無疑。我們一隊兩人負責在後路盯梢,誰知匪窟內早挖了地道與隔壁樓相連,由側路跑了。這不,請野崎君緊急調派一隊人馬在附近搜捕。”


    唐書白頷首,眼望著地板想什麽就問了什麽出口:“那就是說還不確定人在哪?”


    心急如焚的寶木早就現出不願與之周旋的意思來,這時已是三度轉身,再不肯頓住腳步說話,隻敷衍地告知有人看見是往這裏溜來的。


    “有畫像嗎?”唐書白跟上前,主動表示可以幫忙留意。


    寶木聞言,扭頭看了他好幾遭,經不住他反複問了多次,猶豫著把實情說了說:“矮個兒,不起眼。逃跑時穿著清道夫的衣裳,應該就是法租界的一家清潔公司,我估摸著混來舞廳,就是看中了此地魚龍混雜,又有不少頭麵人物,礙於情麵我們不能大搜特搜,他不正好可以喬裝改扮溜之大吉嘛。”


    唐書白腦子裏先想到清道夫的衣服想必有很重的氣味,嘴裏也是一樣地表示這個排查不難做:“矮個兒……矮個兒容易溜,隻要你守住門,別讓他跑了其實也好找。”不等說完,徑自轉過腳,往存酒的吧台上跑過去,凶狠而小聲地吩咐著:“快,你們幾個酒保!關上所有出口。快去,統統關上!”


    卻是有兩個端酒的,慌裏慌張隻管看著唐書白手指的方向亂跑,倒是當麵一撞,連人帶酒一齊跌在了地上。膽小之人聽見摔碎玻璃聲,難免誤會是槍聲,震天震地大叫起來,把原本沒那麽膽小的也嚇得慌了神。尤其是突然被委派了事情做的酒保,一頓亂跑亂撞,有一便有二也跟著出洋相,酒味就散遍了各處。唐書白就近揪了一個人起來,踢著喊著攆他去關門。


    寶木看情形大亂,朝天放了兩下槍唬住滿場人的同時,跑至唐書白跟前,質疑道:“幾個小酒保靠得住嗎?!”


    唐書白立刻表示:“這是我一個極熟的舞場,多一張麵孔少一張麵孔,我心裏清楚極了。我就明白告訴你吧,隻要是人在這兒,那一定是躲在客人堆裏的。”說時,不等寶木細細盤問,自地上抓起抱頭鼠竄的經理,略說一說此人身份,跟著冷聲問那經理,“我現在可跟你栓在一條船上,你別給我搗鬼扯後腿,有什麽不對勁的人趕緊交出來,聽見沒有?!”


    經理早嚇得涕淚直流,偷眼覷著寶木的時候,卻還苦著臉裝笑:“咱們的人絕沒有問題的。太君,容小人上前說句話,您看可好?這兒有幾桌大人物,我給您……”在得到允許之後,方上前將幾桌在東洋人那邊有臉的大人物告知了寶木,請他斟酌行事。


    唐書白先看看位子上抱頭而不動的厲鳳竹,再瞧瞧周遭哭爹喊娘的尋常人,上前建議寶木:“這麽著吧,未免有人插科打諢,我提議呀,排查一個放走一個。這是心理戰術,心虛者必然不敢率先受檢,人越少時,你看誰小動作最多,那就有個大八成了。”


    寶木看著他,眼神中似乎有提防的意思,但他的話好像又很實用。關上門保證沒有人偷溜,挨個查不至於忙中-出錯。尤其事心理戰術,聽起來的確是很容易出成績的做法。是以,沒猶豫多久便同意了按他說的來辦。


    唐書白呼了一口氣出來,扭頭對經理說道:“你也出出血,開幾瓶好洋酒,讓漂亮姑娘挨桌敬過去。”


    “對對對對,我我我得賠……賠個不是去。”經理三步兩回頭,隻管提防著這群東洋人手裏的槍,自己也不知道麵朝哪裏,隻管往出口的方向爬。


    “不中用的東西!”唐書白見狀,氣不打一處來,上前提溜著那經理的腦袋往吧台的方向一擰,趁勢在他耳邊快而低地吩咐,“挑烈酒,把你這兒的西洋人灌出三分血性來。你要知道特務抓不到人,抓到你散的那些走私貨,那也很糟糕。事後……記住。”


    經理聽見唐書白竟是峰回路轉向著自己,倒有了三分膽量抬頭朝他一望,看他兩根手指搓著,是要回扣的意思。這就放定了心思,抬起衣袖鼻涕眼淚一齊抹了,站將起來指揮西崽們趕緊關門,又強行讓一眾止不住哭聲的歌女舞女端了酒,哭喪著臉去各貴賓桌上敬酒致歉。


    至於厲鳳竹,隨著多數人的動作,跪在地上把頭埋得倒是很嚴實,隻是那對貼在地上的眼睛並不閑著,看四周圍的腳步,也能分辨出不少的事情來。她離唐書白和寶木有段距離,除了唐書白吼出來的幾句話而外,別的情況她一概不知。隻是咂摸著零星聽到的幾句話,感覺整個局勢在不經意間已被唐書白牢牢掌控了。她不由好奇,唐書白一個文人漢奸,究竟用的什麽辦法能牽著寶木走,心想著酒不免要抬頭探尋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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