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不曾忘記答應夕湘的事,戰爭一時半會結束不了,把她一個人撇在何家於心不忍。就寫信過去,說她母親想見她,讓她回來一趟。很快,夕湘回信說她向父親大人請罪,不能回去盡孝心,並拐彎抹角的暗示不要再關心她了,她在何家很好,不要掛心她。墨竹接到心就起疑心了,因為信寫的太好了,不光用詞文縐縐,更有‘春秋筆法’,看似什麽都沒說,其實什麽都說了。墨竹覺得這封信不是夕湘一個歌姬能寫的。可以口述讓人代筆,代筆之人也可以潤色,但不能‘潤’的這麽好。她懷疑這封信夕湘根本沒看到,是何家人截留了,給她回了封信。墨竹向來好事做到底,便派個人去回何家看看,等過了段日子,派去的人回來說夕湘小姐挺好的,看起來生活的不錯,不像被為難的樣子,墨竹這才放了心。轉眼就進了冬季,雖然在打仗,但過了起初那段緊張的日子,大家的心又都放了下來,就連袁宏岐也平靜多了。畢竟刀鋒在離自己很遠的地方,等真正兵臨城下了再緊張不遲。這一日,她悠閑的散步,抬頭看天上掛著的那輪昏黃的太陽,覺得它光暈暗淡,像一個沒攤好的煎蛋。這念頭一出,忙搖了搖頭,這麽說太不文雅了。於是沉吟著,立於回廊內,搜腸刮肚的尋常讚美冬日暖陽的精美詞匯。很快,她就發現肚子裏的貨少的可憐,對她來說,做個出口成章的才女太難了。最近,她正犯愁這個。因為墨竹常去探病,袁宏岐忽然發現自己的女兒‘文化水平’低劣至極,完全不像是在詩禮之家熏陶過的。正好閑著,便教墨竹寫文章給他品評。簡直要了她的小命,仿佛回到了寫應試作文那會,她起初自己熬夜動筆寫,在裏麵夾雜著幾句曾經背過的駢文,很快陶淵明的文章就被她拆分‘剽竊’完了,提心吊膽的把手伸向了曹氏父子。可惜曹孟德的詩意境太過高遠,不適合她這種深閨****,‘老驥伏櫪,誌在千裏’這樣的句子應該送給跟何家玩命的裴墉老前輩。墨竹最終選定曹植的《七步詩》,不僅與時下局麵應景,還能表達她愛好和平的樸素願望。她忐忑不安的把詩呈給父親,就見父親端看須臾,忽然‘嗚’的一聲就掩麵啜泣起來。墨竹暗暗後悔不該刺激心靈脆弱的父親,一邊給婢女使眼色讓她們給老爺擦淚,一邊去收桌上的詩。袁宏岐手快一步,按住紙,哽咽道:“……咱們袁家雖是望族,可再枝繁葉茂的大樹,根死了,葉子多少也落地成泥的命運。你老太爺當年怎麽能向宗親動手啊……宗親凋落,旁支冷漠,袁家走到今日這一步,全是咎由自取……”大族內部盤根錯節,鬥爭趕得上一個小朝廷。墨竹的曾祖父,當年對不聽自己命令的兄弟們用了些殘酷手段,他也當上了宰相,但隨著他辭世,嫡係人丁不旺,袁家很快走了下坡路。現在朝廷中做官的袁氏,隻能稱為‘疏宗’,與翠洲袁家聯係不勤。墨竹心道,果然大家族從外麵一時半會殺不死,內部滅絕的效果才是一頂一的。她忽然擔心起何家來了,若是懷卿跟他哥哥鬥起來……她不敢想。墨竹安慰父親:“……哥哥有信心重振家族的,他若能打敗楊文鶴,控製住三個州,放眼全國,能與咱們家比肩的也沒幾個。”她默默的為皇帝悲哀,誰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士族們不受他管製的搶地盤,他隻能幹瞪眼。袁宏岐拭淚道:“你哥哥年輕氣盛,做事不顧後果……楊文鶴雖然看起來是個草包……”她小聲接話:“但其實真是個草包?”袁宏岐一愣,被女兒逗笑了,心情好了許多。再加上他堅信神佛一定會幫助兒子旗開得勝,便斂了眼淚,讓婢女去取棋盤,教女兒下棋。一局沒下完,袁宏岐就困的哈欠連連,去休息了。墨竹知道是吃五石散的後遺症,讓老爹好好休息,她則繼續研究這盤棋。琴棋書畫幾樣裏,她自覺棋藝在其他幾項裏,矬子裏選高個,算是不錯了,於是熱情很高。她抬袖落棋的時候,不小心碰落了寫詩的那張紙,那紙輕薄,乘風似的,飄到門口去了。她餘光見婢女去拾並沒理會,可就聽那跑到門口的婢女,怯生生的道:“……殿下……”墨竹心裏大叫不好,忙下榻親自去搶,可皇甫筠玉已經掃過內容了,與她對視時,眼裏有一種哀涼的自嘲:“怎麽像是落難王爺寫的?”她尷尬的道:“您別當真,我瞎寫的……”“瞎寫的就有這般如刀鋒似的淩厲了,認真起來,還了得?”筠玉笑道:“袁小姐前幾日寫的文章也是這樣,整體平平,甚至平庸,但總有一兩個點睛的句子。”她苦笑,羞的恨不能徒手刨個地道逃走。筠玉望了眼棋盤,道:“我可以幫你參謀參謀,等你爹醒了,叫你贏他。”墨竹鬼使神差的點頭道:“多謝殿下。”但筠玉一落座就說起了別的:“……其實我父王不同意出兵硬碰硬,何家想要門第,就給他,甚至可以幫他編好族譜。袁家想要北方三洲的話,就封你哥做三洲刺史好了,可以封他做公爵,比別家都尊貴。”話鋒一轉:“但皇後跟魏丞相主戰,皇後你一起長大的表姐,大概不能忍受你受這樣的侮辱吧。魏家……嗬,不用我說。”墨竹低聲道:“國仇家恨還是分開的好,小不忍則亂大謀。”“哈,你是說,你認定皇後跟丞相會亂大局?何家必勝?”她趕緊撇幹淨:“殿下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筠玉撚起一粒棋子,輕聲道:“皇帝太過軟弱,讓皇後與丞相裹挾,他應該相信自家人……”怔了怔,搖頭道:“唉,我怎麽糊塗了,我父王才是大忌。同根相煎,怎能不急啊。”墨竹根據他落的棋子,低頭走了一步棋:“……古往今來,每個皇帝都在糾結自己跟叔叔兄弟的關係,現在解決不了,以後也解決不了。殿下原先是無憂無慮之人,不要因為我無心做的詩壞了心情。”筠玉笑道:“你可錯了,我是假名士,談不著邊際的玄理是為了自保,其實心裏裝的全是百姓疾苦。”見墨竹認真的盯著他看,眼裏有崇拜的神色,他挑挑眉笑道:“說笑罷了,我這種人哪需要想這些,想了,也隻會讓自己平添痛苦。”墨竹沉默半晌,朝裏間看了眼,神秘的問:“那您覺得我爹是真名士還是假名士?”筠玉想了想:“是傻名士。”她覺得形容的頗貼切,憋住笑:“我要告訴我爹!”說著就要下榻去,筠玉趕緊笑著攔住她:“你去告狀,我今夜就要睡大街了。”墨竹故意繃著臉道:“趕你走也應該,盛情款待還說人家傻。”筠玉含著笑,脫口而出:“好妹妹,我再不敢了,向你賠罪,你饒了我罷。”墨竹吊起眼梢瞅他,忍住笑,故作認真的點點頭。第二天,筠玉送了她一盒騾子黛做賠禮,墨竹聽說這玩意一根就價值數十金,推辭不收。筠玉很大方的表示,這是他用剩的,她別嫌棄就好了。墨竹便瞅著那騾子黛想,希望自己也能越畫越美。她發現筠玉脾氣好的驚人,全沒架子,與動輒吹胡子瞪眼睛的袁克己比起來,他溫潤如玉。跟一根筋到底的何懷卿比起來,他善解人意。和父親袁宏岐比,他學識淵博,但更正常一些。冬天過的很快,開春後接到捷報,說擒住了楊文鶴,隨信還送來據說是楊文鶴的一縷頭發,讓袁宏岐驗明。勝利看起來很美,但背後是鮮血淋漓的真相。圍城一個冬季,城內一斛珍珠半斛米,春天餓死的屍體腐爛,瘟疫橫行,楊家餓死病死的亦不在少數,楊文鶴被砍了腦袋,其他跟著起哄的太守們,當即投降願意臣服。袁克己沒含糊,讓他們交出腦袋,表示誠意。袁宏岐大讚神佛靈驗,迫不及待的要給寺裏的佛像塑金身。墨竹聽說袁克己勝了,鬆了口氣。她的根基在娘家,隻有袁家強盛,她才有價值,否則她連歌姬都不如。好消息後一般跟著壞消息,何家的戰事就沒這麽順了,各大士族難得團結了些,主動向朝廷貢獻軍戶壯丁,縱然做肉盾,數量也頗可觀。她連續好幾日做惡夢,不是何懷卿死了,就是他殘廢了。等醒了,就安慰自己說,夢都是反的,他一定好端端的活著呢。夏末時,袁克己返回翠洲,他得勝後,留在占領地,把不服氣的想造反的人收拾了幹淨,安插了親信,把勝利的果實徹底消化了,才把家鄉還。距離他離開翠洲,過了一年有餘。墨竹時隔一年再看到袁克己,隻覺得此人非常眼生。畢竟她跟袁克己在一起的時光遠不如分離的日子多。而且他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墨竹在他麵前,被他淩厲的目光壓的抬不起頭,呼吸壓抑,心噗通噗通的跳。袁宏岐顯然沒這樣的感覺,一見到兒子,眼淚就像暴雨漲水的河流,湍湍不絕,情緒太過激動,還哭昏過一次,沒一點勝利的喜慶,好像眼前不是凱旋的兒子,而是兒子戰死的鬼魂。袁宏岐哭累了,讓兒子女兒暫時退下,積攢眼淚,等晚上的家宴繼續哭。墨竹從父親那裏後,朝哥哥告禮,就要離去。“你怕什麽?”袁克己冷聲叫住她:“一年多沒見,你沒話跟我說?”他見了太過恐懼的表情,妹妹的眉宇間的懼色,逃不過他的眼睛。“……”夏末,天氣漸涼,墨竹隻覺得手腳冰冷,涼意從指尖向心髒蔓延,她強笑道:“哥,你想聽什麽?”袁克己十年前經曆過戰亂,當時就覺得說不定哪日人就死了,何必貪戀虛名。這次出征,他理解那些放浪形骸的士族子弟了,人生無常,性命握在別人手裏,不及時行樂,空留遺憾。如果他今年戰死了,那麽其中一樁未了的心願,便是沒得到妹妹袁墨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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