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瓊一聽這話,臉色陰的能擰出水來。他雖是夏宣的表哥,但年紀卻比對方要大上近二十歲。如今人到中年,越發看不慣這位國公爺的浪蕩。當初聽說夏宣想找個清靜的地方準備會試,恰好杜瓊聽說卓家急著出手這莊園,便派人報信給京城的夏宣,問他有無購下的意思。


    夏宣速度倒是快,接到信沒多久便趕來了。


    誰知他全無真心向學的心思,剛到這裏,就對卓小姐動起手腳,出言相戲。


    杜瓊有氣無力的道:“您還記得您來南京是做什麽的嗎?”


    夏宣仰頭眺望了眼漫天的烏雲,冷漠的回答:“反正不是聽表哥你嘮叨的。”氣的杜瓊憋了一口悶氣,幹脆直說:“這卓雨樓夠可憐了,您就別再打她主意了。”


    夏宣隻聽了對自己有用的信息,兀自笑道:“原來她叫卓雨樓。”


    “……”杜瓊幹瞪眼,心裏直罵自己手賤,非得給他寫什麽信,告訴他南京有清靜的地方,把這家夥招到南京給自己找罪受。


    夏宣見表哥臉呈豬肝色,才向後揚了揚手指,道:“我不打她主意,也得有別人打她的主意。長成的那樣的女人,沒點權勢的男人哪個敢收到自己身邊。留下了,早晚也要被人搶去,反倒給自己戴綠帽子。不如直接跟了我,免得顛沛流離,受人玩弄。”


    “……”對方無恥的坦蕩,杜瓊竟不知該如何指責了。


    夏宣微微回眸,再看了眼那卓雨樓,噙著笑意繼續向前走了。


    躲在哥哥身後的卓雨樓見他走遠了還朝自己這邊眺望,稍微平定了驚嚇,繼而心中燃起熊熊的怒火,直氣的渾身發抖。


    這時雨堰從假山上跑下來,見哥哥和姐姐站在雨中,忙跑去拾被夏宣丟掉的那把竹傘,想給兩人打上。


    “別動它!”卓雨樓走過去,將傘拎起來朝湖中扔去:“惡心死了!”


    延嘉二十年,卓雨樓第一次遇到夏宣,感覺如上所表。


    清明時節雨紛紛,這小雨滴滴答答的下了數日,讓自幼生在京師,後被派來南京做鎮守的太監包榮打心眼裏焦躁。可身子骨又犯懶,動也不動的靠在金絲軟榻上,手捧一紫砂壺不時喝上兩口茶水消磨時光。


    如此這般臥倒晌午,正欲吩咐人端飯食來吃,卻聽丫鬟稟告說派去的番子回來了。當即茶壺一撂,忙讓人扶了他坐起來,口中急道:“快讓人進來!”


    不多時便有個戴圓帽、著皂靴,身穿褐色曳撤的男子貓著腰走了進來,先給鎮守太監磕了頭才抬頭回話:“小人查清了,鎮國公的確到了南京。前天他帶人去了卓家,本是要買園子,後來不知怎地,這園子卻沒買成。”


    這包榮聽了,怒火中燒,抬腳便要踹:“不知怎地?你這夯貨蠢材!我就是要聽細節,什麽都沒打聽到,你居然也敢回來?!”說罷,舉起手裏的紫砂壺便要砸,但待舉起來,忽然舍不得了,在桌上抓了把核桃,照準那番子的腦袋便砸。


    “叔叔,這是怎麽了,動這麽大肝火。”這時打門外又走進個年輕男子,拂了拂額頭上在外麵行走沾上的雨珠,徑直走到榻前,隔著矮桌與包榮並排而坐,對他叔叔笑道:“您先別動氣,聽他慢慢說,或許打聽到了別的消息,能將功抵罪也不一定。”說罷,對那番子正色道:“你再好好想想,可有別的消息稟告。”


    那番子怕趴在地上,額頭貼著地磚道:“小的聽說,國公爺並非像對外說的那樣,是來南京溫書準備會試的,而是在京城惹了禍,被老鎮國公趕到南京的。”


    包榮露出一副預料之中的表情:“就知道這位爺來南京沒那麽光彩,來南京買園子溫書?說出來誰信啊,這位爺的秉性,我可知道,逼的沒招了,才把腦袋摁在書桌上的主兒,離會試還早,他才沒這麽下功夫。”似是這消息暫時聽的順耳了,他態度略顯溫和:“他在京城闖了什麽禍?”


    “好像……在國公府內動起手來,毆傷了家裏人。”那番子膽怯的看向包榮,以防下一個核桃砸來。


    包榮道:“國公府裏那個樣,不難理解。”


    “叔叔,我聽說那老國公早就一心修道,把爵位讓這位宣爺承襲。那家裏還有什麽可爭的嗎?”


    包榮身為宦官,注定斷子絕孫,但對國公府的爛攤子頗為感同身受:“祿鈞啊,你不知道,那裏麵亂著呢,不是一兩句能說的清楚的。單說咱這位宣爺的生母,三十五歲高齡才和老國公有的這麽個嫡出的寶貝。可惜這位夫人生了兒子,沒到一年就去了。當時西南戰事,皇帝派了老國公掛帥出征,這一去就是五年。這位小爺便一直由他姑奶奶,也就是太後娘娘在膝下撫養,之後老國公凱旋,前後又拖拉了三四年,這位嫡子才回到自個家裏。”


    包祿鈞道:“想得出,這位宣爺肯定和老國公不大親近。”


    包榮當年在宮中是見過和幾位皇子一起讀書的夏宣的:“這對父子除了脾氣,沒一處相似。倒是有幾位庶出的兄弟體貌酷似老國公,所以愈加顯得這宣爺和國公府格格不入。最近幾年老國公致了仕,一心修道,宣爺又考中了舉人,這日子才太平了些。看來還是沒徹底消停,這不又鬧出事,讓這位爺跑到南京來了。”替國公府操心了幾句,他見那番子還趴在地上,尖嗓子一吼:“擱著趴著幹嘛?!還不痛快去打聽打聽那作死的卓家怎麽惹著國公爺了?”


    那番子磕了個頭,夾著尾巴一溜煙跑了。


    包祿鈞有些鬧不明白:“叔叔,您派人打聽這些是……”


    包榮道:“當然是給你小子鋪路。國公爺去年就蒙蔭做了左軍都督府從五品經曆。當今太後娘娘是國公爺的親姑奶奶,皇上百年後,不管哪位皇子繼承大統,都是和這宣爺一起念過書的發小。你說這位爺值不值巴結?如今他氣兒不順的到了南京地界,他缺什麽少什麽,咱們力所能及的送上去。不指望這些小恩小惠能讓國公爺念咱們個雪中送炭,至少給這位爺留個印象,以後用得著時,看到咱們不麵生。”


    包祿鈞不以為意:“在京城三四品的官滿街走,從五品一腳踩死都沒人認得吧。”剛一出口就被他叔叔一巴掌拍在腦袋上:“蠢啊你!你叔叔我當年能從小門監混成這南京鎮守太監,若是隻有你這麽點眼界,早不知死在哪裏去了!先不講和太後娘娘這層關係,單說鎮國公有個舉人功名,便在武將裏是出類拔萃的了。他二十的年紀,先在左軍都督府掛著職,待曆練幾年,皇上肯定派他個要職做。倘若真是個能人,前途不可限量!”


    包祿鈞趕緊認錯:“叔叔您說的對,是侄子蠢勁兒上來,暈頭轉向了。”避免叔叔再罵他,趕緊換了個話題:“剛才您提起了卓家,最近這家人可過的忒慘了,被京城來的那幫貪官給敲骨吸髓了。”


    “京官窮官多,尤其是刑部那些人,撈著個能捏出油來的大富商,還不跟蠅子見血似的。”慢悠悠的吮了口茶水:“大家都看出卓家沒有翻盤的機會了,人人都想從那上麵割點肉下來肥己。”


    這般說著話,那派出去的番子重新回來了。有了上次的教訓,這一次帶來了清晰的消息:“據說是國公爺對卓家小姐動手動腳,卓家才不願意把園子賣給他的。”


    包榮倒是一怔:“這倒是稀奇,這一路缺女人了?”


    那番子道:“國公爺的隨侍說,那卓小姐……美麗不可方物,是個國色天香的人物。”


    包榮一聽,陰笑道:“看來這卓家最大的家底深藏不露,還沒獻出去呢!”千金小姐養在深閨,除了父母外,連兄弟都鮮少相見,外人根本不知道她們長相如何。原來這卓家小姐生的美貌,是個能叫國公爺一見傾心的大美人。


    包祿鈞自然明白叔叔這句話的含義:“您的意思是……”


    這時那探子眼珠一換,忽然想起一句更要緊的話來:“小的還打探到國公爺當時錯把卓小姐當做了丫鬟,跟人說,要是買下卓家的園子,能不能把這貌美的丫鬟也一並送他。”


    包榮一拍腿:“好!好!”


    包祿鈞笑道:“國公爺想要這兩樣東西,咱們說什麽也得給他找到,孝敬他滿意。”


    包榮道:“卓家能頂事的就是那長子卓成安了,可說到底也是個毛孩子,經不住嚇唬。這事交給你去辦,要是這都辦不好,就不要再來見我了。”


    包祿鈞趕緊站起來給他叔叔拱手:“您放心,包在我身上。那卓家現在就是個待宰的羔羊,要什麽,不得乖乖拱手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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