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夏慶庚將兩道濃眉擰成一團:“你說給我聽聽。”


    “上次驗我妹妹身上的胎記時, 發現該有胎記的地方被一片紅疹覆蓋。我相信那片紅疹是被人下了藥所致, 您現在派人把我妹妹叫來再看,就會發現她身上其實是有胎記的。”


    “你有什麽證據?”夏慶庚捋著胡須將信將疑的說。


    “她本身就是證據。”季清遠相信藥效早就過了,妹妹身上的胎記已經重新顯現了。


    “這就難辦了。老五不在家, 我怎麽能隨意處置他身邊的人。”父親差遣兒子身邊的通房丫頭,這件事說不過去, 他畢竟不是管後宅的女主人。


    季清遠並不放棄,哀求道:“現在能為我做主的, 唯有您了。姨父, 咱們兩家交情不淺,我父親活著的時候,互有提攜, 難道您忍心看著他的骨肉如此屈辱的活著嗎?我昨夜夢到家父, 他讓我來求您,說您宅心仁厚, 肯定會幫助我們這兩個孤苦無依的兄妹的。”


    “這……”


    季清遠此刻目光堅毅的凝視他的眼睛, 道:“難道您沒法做主嗎?他是您的兒子,您何懼之有?”他覺得激將法對姨父應該起作用,但結果卻事與願違,對方隻是將眉頭鎖的更緊了。


    季清遠疑惑道,姨父是個沾火就著的性子, 什麽時候變的如此冷靜了。


    夏慶庚當然有他的考慮。他背著兒子把他身邊的人差遣了,那個小混賬回來還不得把國公府拆了,這才消停兩天, 他隻想安安靜靜過段修道煉丹的舒心日子。再說,卓雨樓這個人是在神仙那裏掛了號的,對他們夏家至關重要,現在塵埃未定,若是把她就這麽放走了,萬一神諭說的是真的,夏家豈不是要倒黴了。


    所以,卓雨樓不能放。


    “清遠啊……憑你片麵之詞,姨父真沒辦法替你做這個主,你真想帶走你妹妹,就等你表弟回來,你們好好談談。小輩的事,我累了,不想管了。”彈了彈道袍,一揚手直接下令:“送客。”要往裏間回了。


    “姨父!”季清遠不甘心的追過去,但被矗立的道童攔下。他隻得黯然的拱了拱手,小步退了出去。


    但他卻沒離開,而是在屋外的石階下,長跪請願。


    夏慶庚從道童那聽到這個消息,砸了砸嘴:“這幫讀書秧子就愛弄這一套!”動不動就嘩啦啦跪一地,要皇帝收回成命,皇帝不從,就長跪不起:“讀書讀壞腦殼。”


    已是寒冬,冰封萬物,大地素白,季清遠並不畏懼,他相信姨父一定會被他的誠心感動。


    夏慶庚沒被他感動,卻被他嚇到了,因為兩個時辰後,他才知道這個外甥還跪在那兒。他慌忙叫人出去察看,發現季清遠已經凍透了,人都昏過去了。


    又是熬湯又是暖身的一陣忙活,好歹把人救醒了。夏慶庚明白了,對方是拿出玩命的架勢脅迫他了。於是暫時鬆口:“清遠,容姨父先想想,過幾天給你答複。”


    雨樓自從夏宣離開,過的相當不錯,沒他在眼前晃,日子過的順心多了。可她知道,安寧是暫時的,等夏宣回來,一切會恢複原樣。


    夏宣走後,她找了一天,試探著想出門,毫無疑問,被攔了下來。


    情理之中,夏宣這廝肯定交代下去,不許她隨便出門了。


    這日,又是一場小雪,無風的天氣,細雪無聲無息的緩緩飄落,顯得天地之間無比的靜謐。她袖手立在靠近二門的回廊處看小廝們掃雪。


    其中一個小廝懶洋洋打哈欠,旁邊的另一個則拿手肘碰他,提醒道:“卓姑娘看著呢,你可別偷懶!”


    那人立即收了哈欠,朝雨樓請罪道:“姑娘您恕罪。”雨樓麵無表情的擺擺手:“幹你們的活吧。”


    待那倆小廝低頭繼續掃院子了,她就聽他們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小聲交談。


    一個說:“你昨晚幹什麽好事去了,哈欠連天的。”


    另一個說:“我能有什麽好事,我昨晚上回了趟家,偏巧我大哥趕車送季公子回府,回來路上翻了車摔傷了腿骨,我大半夜的,又是背人,又是叫大夫的,一直忙活到天亮。”


    雨樓聽到‘季公子’三個字,不禁一怔,她抿唇凝眉,在原地踱步。聽那小廝的意思,哥哥昨天是去國公府了,她在那裏時,他不登門,夏宣一走,他偏偏登門拜訪。


    為什麽呢?


    她靜下心想了想,很快有了答案。哥哥趁夏宣不在,去求老國公出手相助,把她還給季家。


    不過結果似乎並不如人意,倘若老國公鬆口放人了,哥哥一定會立即來接她。


    可惜沒有……


    雨樓無心再看雪景,愁眉苦臉的回到了屋內。盯著那盆赤紅的炭火,她怔怔出神,忽然,她想到了什麽,忙命人拿來筆墨紙硯,提筆寫就一封信。然後喚了個小廝進來,吩咐道:“交給老國公爺。”


    那小廝名喚薯兒,是夏宣的心腹之一,嚴格執行主人交給的看守任務。主人吩咐過,不許卓姑娘聯係季公子,也不許聯係嫁出去的姑奶奶夏宓。倘若她有信件交給這兩人,一律不允許。


    但……聯係老國公爺這點,主人卻是沒交代過的。


    “這……”薯兒犯了難:“姑娘您有事非得跟上麵說?”


    雨樓沉下臉:“你管我說不說呢,叫你去辦,你去送就好了!”薯兒道:“可奴才是個下下等的人,怕是不能把姑娘您的信遞到老國公跟前。”


    她冷笑道:“你是爺身邊的人,府裏誰不認識你?你遞不上去信,誰能遞上去?!少跟我這兒裝蒜!我隻問你,你是去是不去?!”


    “可奴才……”


    雨樓把信丟到他麵前,厲聲質問:“爺說過,不許我給老爺寫信嗎?”


    “是沒說過。”薯兒辯道:“可國公爺卻也沒講過‘允許’兩個字。”


    她哼笑一聲,拾起桌上的筆屏便砸到他身上:“那國公爺說沒說過允許你活著?若是沒特意交代過,你是不是該死?!”


    薯兒被嚇了一跳,趕緊拾起地上書信揣在懷裏:“奴才這就送去。”


    “慢。”雨樓出聲阻止:“我跟你直說,我在信裏寫了一件要事。你想看,你可以當著我的麵看,我不介意。”


    薯兒臉色大便,忙叩頭道:“奴才隻粗識得幾個大字罷了,奴才想看也看不懂啊。姑娘您的信,奴才斷斷不敢偷看一眼,您放一百個心。”


    雨樓道:“你想好了,你不怕丟小命,隨便偷看。”


    薯兒連說著不敢,揣著那封信退下去了。


    她則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消息,她捏著針線,走神發怔,許久沒動一下。


    一個時辰後,薯兒回來複命說信送出去了。雨樓叫他過來,讓他展開手,她不顧男女之妨,破天荒的俯身在他手上和袖口嗅了嗅。


    她在信紙裏夾了層脂粉,隻要打開,那脂粉會灑拆信者滿手滿袖。薯兒手上無香味,他沒偷看,她放心了。


    雨樓安心的笑了笑。她將夏宣告訴她的話,一點不漏的告訴了老國公爺,扶乩請神作假,他父親是不會原諒他的。


    夏宣百密一疏,大概沒想到她會這樣背叛他吧。


    她笑了笑,記得穿越前看過一檔法製節目,其中專家告訴觀眾:壞人是可以欺騙的,也不用替壞人保守秘密。


    專家說的真對。


    季清遠被結結實實的凍了一回,在家修養。他本以為老國公會好好考慮個三五日再給他答複,沒想到對方第二天就派人叫他過去了。


    他不顧身體有恙,發著低燒就去見老國公。難得的是,這一次見麵不是在修道的小屋,而是亮亮堂堂的客廳。


    出乎預料的是,任鴻也在。他和任鴻是同一年的進士,加上有夏宣這個共同朋友,彼此間也算熟識。


    對任鴻的出現,季清遠有點糊塗。


    這時老國公夏慶庚穿著道袍,虎虎生風的打外麵進來,剛一落座就一拍桌,指著任鴻罵道:“你這小王八羔子,你爹見我尚且要恭敬三分,你居然敢在我麵前耍手段!”


    任鴻本能的覺得大事不好,抱著僥幸心理,作揖道:“小的愚鈍,聽不大懂您的話……”


    “放你奶奶的屁!”夏慶庚吼道:“你和老五那混賬東西一起算計我,你當我不知道?!什麽扶乩,什麽貴妻!虧你們想得出來!”


    任鴻一聽,心道完了完了,對方知道這麽清楚了,死到臨頭了。他虛弱的向後退了幾步,擦了擦冷汗:“這個……我……”


    “你什麽你?!你隻管說你做沒做罷!你坦白的話,老子念你年紀小,暫且饒你,如若不然,我這就派人叫你爹過來,問問姓任的,他是如何教導子孫的!”


    任鴻是家中庶子,自幼不被重視,見他爹跟老鼠見貓似的。他雙膝一軟,跪地重重磕了一個頭:“您莫要動怒,這件事是國公爺吩咐我的,否則的話,我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糊弄您啊。”


    不管了,眼下保命要緊,隻能對不起國公爺了。


    夏慶庚氣的哇哇大叫,平時兒子跟他耍心眼,他都能忍,唯獨忍不了兒子不敬神靈,拿他信奉的道家鬼神算計他!


    為了一個官奴,兒子居然如此蒙騙他,他眼中分明沒有自己這個父親,更沒有敬畏的神明英靈。


    不,他可以戲耍他,卻不能戲耍他信奉的神!


    季清遠當下還搞不清楚其中枝節,正思忖間,就聽老國公吩咐:“清遠……你,你不是要卓雨樓走嗎?快去!立即去!”


    季清遠雖興奮,但沒忘最關鍵的一點:“她的奴籍還在,五少爺回來,他張榜抓人,我怕……”


    夏慶庚是個直來直去的人,當即拍桌怒道:“來人,立即上報朝廷,就說在鎮國公府為奴的卓雨樓昨個病死了,屍體已經焚成灰灑了。”


    季清遠激動的鼻子一酸,連連作揖。


    夏慶庚這會恨不得抽了兒子的筋骨,叫了大管家進來,吩咐道:“你帶季大人去老五的外宅帶人,多帶幾個人手,誰敢攔著,統統給我抓回來抽鞭子!”又對季清遠道:“你把你這個妹妹有多遠帶多遠!我有生之年都不想再聽到她和夏宣在一起!要是被我發現他們又勾搭在一起了,拿你是問!”


    事不宜遲,季清遠匆匆和大管家上路,直奔桃枝胡同。拍開大門,眾人一擁而入,季清遠直接闖進了正房,連口氣也顧不得喘:“老國公放人了,允許你跟我走了,咱們快走!”


    雨樓像是做夢,半晌才緩過神來,隨後將發髻和手上的飾品都摘了,捧著放到桌上,對屋內的一個小丫鬟道:“……你保管好,夏宣回來,將這些還給他。”看下周身:“告訴他,我穿走他一身衣裳,這點對不住了。”


    說罷,拔步離去,正如她說過的那樣,走時,不會回眸留戀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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