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景鬱操縱著輪椅進入大殿,直直迎上皇帝的雙眼。


    楚清晚回身看他,心莫名地安定了下來。


    墨景鬱來到與她同樣的位置,收回視線,慢騰騰地道:“微臣參見皇上。”


    他不便於行,早年便免了跪拜禮,此時隻是微低下頭,看起來桀驁得很。


    皇帝一口怒氣倏地湧到胸口,嗓音比方才沉得多:“免禮。”


    墨景鬱抬起頭,沒再看他,而是給了身邊人一個安撫的眼神。


    皇帝將這個小細節看在眼裏,銳利的眸底閃過一抹幽光。


    墨景鬱見楚清晚鎮定自若,放下心來,複又望向皇帝,薄唇輕啟:“陛下適才在打聽什麽?可否再問一遍?讓微臣來回答。”


    自古以來,天子君威不可直視,他卻那樣大剌剌地看著皇帝,瞳仁中漾著明晃晃的嘲諷,囂張至極。


    皇帝氣不打一處來,道:“你不是都聽到了麽。”


    墨景鬱一扯唇:“沒聽真切,不知陛下想要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微臣膽小,不敢揣測,怕答錯了惹陛下生氣。”


    這話聽著是謹小慎微,可細細一品,字裏行間全是挑釁。


    ——皇帝關照他的雙腿,他反過來質問,皇帝究竟是想要他惡化還是好轉。


    言語機鋒兵不血刃,大殿裏的氛圍卻逐漸變得緊繃,皇帝身側的太監緊了緊手中拂塵,把腦袋垂得更低。


    楚清晚咬了下腮幫肉,腦海裏的思緒逐漸明朗。


    墨景鬱去行宮伴駕那次,她就推測墨景鬱的雙腿殘廢與皇帝脫不了幹係,但不敢十分肯定。


    眼下身處二人無聲對峙的旋渦中,她肯定了心中所想。


    即便墨景鬱的雙腿不是皇帝弄殘的,變成這般模樣,也絕對少不了皇帝的推波助瀾。


    所謂的皇恩浩蕩,裏麵不知摻雜了多少陰謀詭計。


    楚清晚又想起宣旨太監的話,對方說是因為壽康侯麵聖,皇帝才傳她。


    她來了這許久,皇帝半句沒關照墨景鬱的身子,字字句句都隱含深意,八成是壽康侯在禦前說了什麽,會說什麽呢?


    思及墨景鬱和壽康侯的關係,楚清晚料定不會是好話。


    她微微側首,瞧著在大殿中豎起尖刺的墨景鬱,沒由來地心疼。


    他為大衍立下汗馬功勞,落得一身傷病,還朝時等他的不是榮耀,而是權勢傾軋。


    那些腥風血雨的日子裏,可有人問過他一句疼不疼?


    “你以為呢?”皇帝的聲音打斷楚清晚的思緒,她急忙低頭,假裝無事發生。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她短暫的注視後,墨景鬱周身的陰翳散了不少。


    楚清晚有心探個究竟,卻也明白眼下時機不對,隻好繼續當一尊雕塑。


    皇帝沉聲道:“你以為朕想聽什麽?”


    墨景鬱四兩撥千斤:“陛下關切微臣,微臣惶恐,不敢妄言,陛下不若傳個禦醫來,想來禦醫會給陛下想要的答案。”


    皇帝聞言雙眸緊眯,不知在考量什麽。


    天子耳目遍地,其實楚清晚才為墨景鬱診治沒多久,他便知曉了。


    但探子回稟說楚清晚是個查無此人的赤腳大夫,他就沒放在心上,隨著楚清晚出入祁王府的頻率增加,他才又時不時派禦醫去打探。


    包括行宮那次,他也存了刺探的心思,禦醫稟給他的,全是墨景鬱一切如舊,並沒有好起來的趨勢。


    可他瞧著墨景鬱麵色紅潤,全無從前的病容,不禁疑竇叢生。


    莫非墨景鬱早就好了,之前都是造了假象欺瞞他?


    念及此處,皇帝心中警鈴大作,吩咐道:“來人,宣盧太醫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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