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利的話語進一步撩撥了匪首們心中的不滿。


    在寨子裏時,雖然他們如老鼠一般需要東躲西藏,但他們是自由的鼠王,他們每一個人都掌握著對寨中所有人的生殺大權。


    即便日子有些危險,但危險大多是嘍囉們的,他們這些匪首的日子事實上要比庶民們更安全,也更富足。


    可當他們接受了詔安,一切都變了。


    他們喪失了幾乎所有權力,不得不從往日的大當家變成伏低做小的基層將領。


    他們更無法再將所有危險都轉嫁給嘍囉,因為他們自己已是楚軍的炮灰!


    對於尋常賊匪而言,接受詔安前後的變化並不明顯,楚國白詔安了。


    而對於匪首們而言,他們接受詔安前後的生活更是有著巨大的落差,還不如不詔安呢!


    葛平心中也升騰著一團怒火,但他卻盡力保持著自己的冷靜:“陳兄,你的想法很危險。”


    “難道我們現在指望的是活命很容易、過往一筆銷,然後一點壓力也沒有。”


    “隻要是接受了詔安,一切都會立刻好起來?”


    葛平看向陳利:“不會吧?”


    “能率領一眾弟兄縱橫彭蠡澤十餘載的人,怎會生出如此荒謬的想法!”


    “在遁入山林之前,陳兄就理應知道貴人對我等的態度。”


    “在接受詔安之前,陳兄也該明白貴人究竟為何詔安我等。”


    “若不付出巨大的代價和努力,我們過往做出的惡事怎會一筆勾銷,大王又怎會讓我們的家眷成為庶民!”


    葛平的話語充斥著理性。


    但想讓大部分賊匪保持理性無疑是一種奢望。


    陳利斷聲道:“我等做出惡事乃是因楚國盤剝我等。”


    “大王詔安我等,則是因為秦軍連戰連勝,大楚已無力治理我等。”


    “這是交易,公平的交易,我們並不比他們更卑微!”


    “秦國的上卿姚賈昔日也是大梁城的盜賊,秦國卻未曾讓上卿姚賈做先登!”


    “那為何因為我們做過賊匪,楚國就如此欺壓我等!”


    原本被葛平安撫了幾分的賊匪們一聽這話,火氣又上來了。


    “不錯!俺做寨主做的好好的,俺接受詔安是為了過上更好的日子,而不是為了送死!”


    “楚國於我等有何恩義,我等何必為楚國送死?”


    “大不了再次遁入山林,俺就不信天下之大無我等容身之處!”


    火氣一起,聲音就大。


    心弦早已繃緊的楚軍巡邏隊迅速循聲而來。


    “吵什麽呢!說什麽呢!”楚軍伍長怒目瞪視陳利等人:“爾等意欲作亂乎!”


    嗬斥聲起,匪首們當即閉嘴,餘光看著身邊匪首。


    雖然他們心中對楚軍的怒火依舊沸騰,但他們都是‘聰明人’,他們不會在這麽危險的時候做出頭鳥。


    楚軍伍長見狀愈發囂張:“本將問話,爾等膽敢不答?!”


    “狂妄!”


    “本將觀爾等就是在暗謀反事!跪下!都綁起來!”


    看著楚軍伍長囂張的嘴臉和那幾名拿著繩子向他們走來的楚軍,所有匪首眼中都冒出怒火。


    若是他們還在匪寨之中,這小小伍長連見他們一麵的資格都沒有!


    能站在陳利身邊的匪首們誰人不曾殺過幾個伍長?


    然而今日,此等小人物對他們頤氣指使,他們卻不敢反抗!


    原因何在?


    隻因他們接受了詔安!


    就在一片壓抑著怒氣的沉默中,陳利卻轉頭看向鄂城的東城牆。


    在那裏,一杆未曾繡紋任何圖案的黑色大旗和一杆同樣不曾繡紋圖案的紅色大旗正在迎風招展!


    收回視線,陳利用力推開走向他的楚軍,怒視楚軍伍長:“便是乞兒亦不吃嗟來之食。”


    “吾等皆是慷慨義士,怎能受如此折辱!”


    楚軍伍長怒目圓瞪:“反了!果真反了!”


    說話間,此人趕忙翻出腰間銅鈴,用力搖響,扯著嗓子大喊:“來人!此地有人謀……”


    葛平趕忙呼喝:“陳兄,且……”


    伍長的話沒有說完,葛平的話也沒說完,陳利已經一劍斬斷了楚軍伍長的脖頸!


    鮮血噴湧間,陳利拎起了楚軍伍長的腦袋,回頭迎上了各個匪首震驚的目光。


    “諸位弟兄。”陳利怒聲道:“我等憑甚要受此等小人的壓迫?”


    “隻為活命乎?”


    “若是隻為活命,那就抬起你們的腦袋看看戰場!”


    “看西方!”


    “那滔天大火之下,盡是楚軍士卒的屍骸!”


    陳利的話語轉移了匪首們的視線,他們不由得轉頭看向西方。


    即便是缺少助燃物的火焰也在時間的推移下緩慢擴散,並已於此刻徹底形成火海。


    縱然隔著鄂城,眾人也能看到被火焰映紅的天空和滾滾黑煙。


    更因為鄂城的阻擋,眾人並不能看到秦楚二軍皆已完全脫離西山,這場大火燒了個寂寞!


    陳利拔高聲調再度高喝:“看西南!”


    “秦長安君已經親自率軍出城,並突入上柱國陣中!”


    匪首們的視線再次偏轉,便看到了正在鄂城西南方向交戰的秦楚兩軍中軍。


    遙遠的距離讓他們看不清詳細的戰況,隻能看到屬於秦軍的大纛正在緩慢而堅定的向著楚軍大纛前進。


    但無須細看戰場匪首們也能猜到,嬴成蟜主動出城作戰勢必是因為他已經找到了勝機!


    畢竟嬴成蟜的日子過的那麽舒坦,若非是確信能安全的大敗楚軍,他怎會以身犯險?


    那杆還在前進的大纛更是將戰場局勢詮釋的淋漓盡致!


    陳利環顧所有匪首,沉聲喝問:“爾等不曾聽聞秦長安君祝融轉世之名乎?”


    “爾等不知秦長安君勇冠三軍、每戰必克乎?”


    “聽聽鼓聲!這是屬於秦軍的決勝鼓!”


    “楚軍精銳已陷於火海,楚軍中軍即將被秦軍衝垮,上柱國馬上就會被長安君斬殺於陣!”


    “唯有我們還在被楚軍如驅趕僮仆一般攻打鄂城!”


    匪首們的心情很複雜。


    打著打著,我們這群摸魚劃水打順風仗的人竟然成為進攻主力了?


    就離譜!


    戰局已經發展如此,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然而沒有時間留給他們思考。


    那被陳利縱容著搖響的鈴鐺已經喚來了大批楚軍!


    “本將倒是要看看,誰人膽敢作亂!”


    “賊匪無恥善變,麵對我等定然不敢承認自己的罪行,列陣,將此地完全包圍,一個都不能放過!”


    “不錯,一個都不能放過!”


    匪首們的臉色變了,看向陳利的眼中也湧出了怒火。


    “你一人衝動,卻讓我等……”


    一名匪首忍不住怒斥陳利,卻被陳利用更大的聲音完全蓋住:“戰局已發展至此,我等若是果真有心活命,就合該反了暴楚,投奔長安君!”


    “長安君仁義,定會不計前嫌,收納我等,給我等一條活路!”


    “我等二十餘萬弟兄,難道還打不過數千楚軍嗎?”


    話落,陳利不再繼續鼓動,而是握緊長槍,斷聲而喝:“願意跪著死的,且留於原地,任由楚軍責罰。”


    “渴望站著活的,隨某殺敵!”


    兩名匪首豁然轉頭看向鄂城。


    當他們看到那一黑一紅兩麵旌旗時,看向陳勝的目光多了幾分善意,也提起兵刃站在了陳利身側,朗聲鼓噪:


    “楚國的詔安令還斬不斷吾的脊梁!”


    “與其跪著死,俺隻想站著活!”


    陳利承擔了最為艱巨的帶頭重任。


    兩名匪首先後出列,進一步營造出了作亂之勢。


    在三人的帶領下,越來越多的匪首含恨起身。


    “不過是數千楚軍而已,某在山上殺死的楚軍可比這多!”


    “彼其娘之,俺這輩子都沒受過這麽多委屈,此仇,必報!”


    “俺算是看清楚了,普天之下那麽多貴人,唯有長安君把咱當人看,為長安君而戰,方才是大義之戰!”


    葛平見狀心中一歎,卻也意欲起身。


    然而一隻手卻拉住了葛平。


    葛平的長子葛嬰肅聲低語:“阿翁,不對勁!”


    “秦長安君固然是當世大將,但楚上柱國卻也非易於之輩。”


    “此戰秦楚二軍兵力懸殊,秦軍怎麽可能一日破楚!”


    “且秦長安君出城的太過急切,就算是秦長安君麾下皆精銳,但楚上柱國麾下亦是精銳。”


    “兒以為,現下各處戰場的戰況都隻是秦軍故意做給我們看的假象。”


    “其目的就是為了逼反我等,讓我等可為秦軍所用!”


    “隻要我等不叛楚,此戰勝敗尤未可知!”


    聽著葛嬰的分析,葛平微怔。


    好像,有點道理啊!


    葛平看向葛嬰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幾分欣慰和驕傲。


    一名十三歲的孩童,卻看出了所有人都不曾看出的問題。


    不愧是我兒子!


    葛平拍了拍葛嬰的肩膀:“說的很好!”


    “但戰局之勝敗不止在戰場,還在人心!”


    “而今我部人心已亂,楚軍也已對我等拔劍,就算是乃翁將這些分析告知弟兄們亦已無用。”


    “秦軍已經成勢,我等再無選擇!”


    “保護好自己。”


    話落,迎著葛嬰不解的目光,葛平起身怒吼:


    “弟兄們,反了!”


    他們是一個人,卻不隻是一個人。


    每一名匪首的起身和高呼,都會引起數百甚至數千士卒的回應。


    一名名匪首的起身更是觸發了賊匪們愛打順風仗的特性,形成了進一步的連鎖反應。


    詔安軍中,反聲鼎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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