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本無種,我輩亦可殺!”


    聽到這嘹亮的呼聲,嬴成蟜手中戟頓了一頓。


    站在嬴成蟜麵前的楚軍本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滿懷著劫後餘生的喜悅向嬴成蟜刺出了手中長槍。


    然而嬴成蟜隻是愣了一瞬,便以戟磕開了槍杆,又借力回揚,斬開了此人脖頸!


    見嬴成蟜分心,幾名家兵迅速上前,接替了嬴成蟜的位置。


    嬴成蟜見楚軍已經開始潰敗逃竄,便也不再上前,徑自退回家兵叢中。


    卦夫忐忑的看著嬴成蟜,謹慎的低聲說:“主上,莊仇等人想來隻是因生擒楚王而高興過頭了。”


    “此戰過後,卑下會親自去教導他們,必不會令他們再言說如此狂悖犯上之言。”


    “無心之言,還請主上息怒。”


    同樣尋常的出身讓卦夫會對莊仇心生同情和認同,會為莊仇說兩句好話。


    但卦夫更明白一個事實。


    嬴成蟜雖非大王,卻是君侯!


    莊仇當著嬴成蟜的話喊出這話是什麽意思?!


    卦夫很擔心此戰剛一結束,嬴成蟜就反過來圍殺了莊仇所部!


    但嬴成蟜卻隻是撩起下裳,一邊擦著戟杆上的血液一邊笑道:“他們說的沒有錯。”


    “或許有朝一日,你卦夫也能封君,他莊仇亦可封侯。”


    “你等就不會被黔首的刀刃所殺了嗎?”


    “我大秦的君侯可沒有他楚國的君侯那般嬌貴,若是觸犯了律法,劊子手的刀自會奪走他們的性命!”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口號源於楚地。


    但這並不意味著楚人率先覺醒了這種精神。


    而是其他國家的奴隸早已逼迫或協助其國家完成了變法,隻有楚地拖延至今,才導致底層的怒氣愈演愈甚。


    大秦那一名名發跡於最底層的君侯、一名名出身高貴卻因觸犯律法而死的君侯,早已證明了君侯沒有什麽神聖性。


    被削去鼻子的嬴虔更是在向世人證明即便身負王室血脈,在律法麵前你也沒什麽好高貴的!


    所以嬴成蟜並不擔心高呼這般口號的將士們會被朝廷懲處。


    因為這句對於楚國和周王朝而言大逆不道的話語,不過是秦國司法體係下的一個既定事實而已。


    嬴成蟜的笑容更燦爛了幾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番話,還是本君定下的起事暗號。”


    “而今他們不過是稍加改動,本君又怎會氣憤?”


    “本君隻是欣然於會有如此之多的人能共同唱響這個號子!”


    嬴成蟜最為欣慰的,是他成功將楚地僮仆、庶民和權貴之間積存了數百年的矛盾引爆於楚國腹地!


    氣在楚國身上撒過了,可就不能在大秦身上再撒了呦。


    隻要大秦給予楚地底層黔首公平透明有盼頭的晉升通道,嬴成蟜相信未來那場近乎侵吞了整個大秦的起義便不會重現!


    卦夫放下心中擔憂,轟然拱手:“主上英明!”


    嬴成蟜笑罵一聲:“莫要饒舌,戰事尚未結束!”


    卦夫嘿嘿一笑:“而今楚王已然請降,餘下楚軍還能翻出什麽~啊!”


    嬴成蟜一巴掌拍在卦夫的後腦勺上,沉聲叮囑:“於任何時刻都不準輕敵!”


    嬴成蟜看向逐漸向東轉移的戰場,目光肅然:“楚國不同於韓、魏。”


    “楚國國都被攻破過太多次,被殺、被俘的楚王也有諸多。”


    “楚國權貴早已熟稔於國都被破、君王被殺後的應對方式。”


    “若我軍因生擒了楚王便疏忽大意,那等待我軍的便唯有戰敗一途!”


    不得不承認的是,雖然楚國的諸多君侯大幅削弱了楚國整合兵力進行大戰的能力。


    但這些君侯卻屢屢將楚國從滅國的邊緣拽了回去。


    楚王就像韭菜,噶一茬冒一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死就死了。


    但在攻破最後一處楚國君侯的食邑之前,楚國都依舊保存著戰鬥力!


    雖然嬴成蟜的巴掌不重,但卦夫還是立馬老實了起來,肅然拱手:


    “卑下受教!”


    判斷了一下戰場形勢,嬴成蟜再次下令:“令!”


    “都尉李信所部即刻接管闔閭宮,封鎖宮門,任何人不得進入宮內。”


    “都尉莊仇所部撤出城外,回返我軍軍營休整。”


    “都尉蘇角、都尉西鋒二部銜尾追殺楚軍。”


    “都尉孟南所部入城,全城戒嚴,凡遊蕩於城內而非我軍士卒者,斬立決!”


    “再傳訊上將軍翦,請上將軍翦引兵往東,阻截楚軍退路!”


    幾名傳令兵當即拱手:“唯!”


    嬴成蟜則是一振韁繩,再次驅策戰馬向前:“親兵隨本將繼續殺敵!”


    秦軍主力迅速轉向,追著退卻的楚軍一同東進。


    但追至東城時,卻被攔截在東城門處的一支楚軍所阻。


    鮮血肆意流淌。


    千餘具秦軍將士的屍首橫陳於地,用血和肉將東城門內肮髒的地麵盡數遮掩。


    而在這一片屍首之上,蘇角雙手顫抖的握著長戟,看向不遠處的項榮,誠懇勸降:“項都尉,楚軍殘部已然盡數逃出闔閭城,你部不過是棄子而已!”


    “你部阻我軍時間已經足夠久了,足以全令!”


    “項都尉勇武,何苦白白丟了性命?”


    “不若來我大秦,長安君必重重拔擢於你!”


    自從戎至今,蘇角除了打不過嬴成蟜之外,再無敵手!


    也正因為這一身勇武,蘇角每戰爭先,毫無畏懼之心!


    然而現在,蘇角的信心卻被打出了裂痕。


    初次交戰時,蘇角落了下風。


    今日蘇角頭鐵的與項榮再戰,但若非身旁袍澤反應及時,蘇角已被項榮陣斬!


    生平第一次,蘇角沒了陣斬敵將的底氣,隻能試圖用言語說降項榮。


    但項榮縱是大口喘著粗氣,身後家兵已戰損過半,卻也沒有半點投降的心思。


    他隻是握緊長戟,怒聲咆哮:“吾,項氏族長,項榮!”


    “今,決死於此!”


    “鼠輩,受死!”


    蘇角頓時就怒了:“爾喚誰鼠輩!”


    “來,戰!”


    熱血上頭,蘇角當即提戟而上。


    然而蘇角身後,卻傳來一聲厲喝:“蘇角,給本將滾回來!”


    正在狂奔上前的蘇角立刻釘在原地,身體還在受慣性影響前傾,腦袋已然轉向後方:“主帥!”


    嬴成蟜冷聲喝令:“蘇角所部,盡數後退!”


    渾身浴血、如剛從血獄爬出來的惡魔般的蘇角頓時變成了偷偷去泥塘子裏滾了一圈兒的小貓咪,又乖又慫的迅速後退。


    項榮見狀也不追殺,隻是撤回城門,從懷中掏出一根肉幹塞進嘴裏,抓緊時間恢複體力。


    “主帥,末將……”


    不等蘇角說完,嬴成蟜就將其無情打斷:“得見悍將,卻親身犯險,自身率小股精兵破敵?”


    “本將在軍校時就是這麽教你們的?”


    “這是戰爭!”


    “你是將領,不是遊俠兒!”


    “戰場不是讓伱逞匹夫之勇的地方,更不是讓你明知不敵還依舊上去送死的任性之地!”


    蘇角委屈吧啦的低下頭,半點都不敢反駁。


    誰讓他確實打不過項榮呢。


    嬴成蟜轉頭看向項榮,沉聲道:“都尉項榮,降吧。”


    “本將親自向我王舉薦你。”


    “今秦楚之勢你理應看的清楚,便是為了項氏一族的未來,你也理應來我大秦,在我大秦開枝散葉,以保項氏威勢不墜!”


    說話間,嬴成蟜看著由項榮造就的殺孽暗自咂舌。


    僅憑一身勇武和百名家兵,硬是斬殺了一千五百餘名秦軍精兵!


    嬴成蟜隻能說,不愧為霸王項羽之父!


    這種小規模戰場的大殺器,殺之可惜啊!


    麵對王室出身的嬴成蟜時,項榮拱手一禮:“吾為項氏族長,自當為大楚效死!”


    “為我項氏榮光,吾不吝死戰!”


    看著項榮眼中的堅定和死誌,嬴成蟜輕輕頷首:“明白了。”


    即便秦軍不再繼續追殺,項榮也會主動進攻秦軍。


    不求造成多少殺傷,隻求以項氏族長的身份戰死沙場,以全項氏名聲。


    既然如此,嬴成蟜也沒什麽好說的,當即開口:“令!”


    “槍兵上前,列槍陣。”


    “弩兵列陣三番,目標城門。”


    “放!”


    弩弦之音炸響,五千根箭矢飆射而出,在越過槍兵頭頂後向著項榮所部墜落而下。


    “鐺鐺~”


    絕大多數弩矢都落在了項榮所部的甲胄上,亦或是被兵刃格擋,僅有少數弩矢可以洞穿項榮家兵的皮肉。


    項榮以戟撥開射向他麵部的弩矢,高聲呼喝:“秦長安君,世人皆言爾勇武善戰。”


    “怎不敢與本將決一死戰!”


    嬴成蟜確實很想與項榮捉對廝殺,驗證一番自己的武力。


    但,正如嬴成蟜對蘇角所言,這是戰場,戰爭還沒結束。


    這裏不是能讓嬴成蟜任性的地方!


    既然能穩穩的為大秦帶來勝利,為什麽要冒險?


    嬴成蟜隻能下令:“再放!”


    一輪又一輪的弩矢毫不吝惜的向著項榮所部射去。


    即便每一輪都僅有極少數弩矢可以建功,但也架不住量大管飽啊!


    足足十輪弩矢攢射過後,項榮身旁僅剩數名家兵,項榮本人的手臂也在明顯顫抖,嬴成蟜這才更改了命令:“槍兵上前。”


    “圍殺!”


    嬴成蟜所部槍兵小心謹慎的列陣上前,數十杆長槍對著項榮一同刺出!


    項榮以一杆大戟蕩開了二十餘根長槍,但餘下的長槍卻再無阻滯,順利刺入項榮體內!


    低頭看著順著兩肋刺入的一杆杆槍杆,項榮發出最後的高呼:


    “吾乃,項氏族長!”


    長槍離體,項榮的體力也順著血液迅速離開了他的身軀。


    酸軟的雙腿不再能支撐身軀,項榮緩緩的單膝跪地,右手始終握著長戟,圓瞪的雙眼卻已漸漸灰敗。


    看著這一切的嬴成蟜輕聲一歎。


    同為將領,嬴成蟜尊敬項榮。


    但互為敵人,項榮的堅持卻讓嬴成蟜愈發清晰的意識到了楚地究竟有多難治理!


    不過,那都是大兄的煩心事了。


    嬴成蟜沉聲吩咐:“以楚國執圭之禮收斂項氏族長項榮屍首。”


    “遣使將其送還項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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