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君府在事實上已然劃分為兩個派係。


    騰夫、蘇角、張衝等嬴成蟜親自招攬的人構成了嬴成蟜的嫡係核心力量,對嬴成蟜忠心耿耿、尊崇信任,可被嬴成蟜如臂使指。


    而張讓、向疆、韓倉等臣屬或門客則是凝聚在韓夫人身旁,構成了韓係外戚的核心和主力。


    於他們而言,即便嬴成蟜連戰連捷、斬首數十萬、殺名赫赫,嬴成蟜也依舊沒有什麽話語權,更難得到他們的絕對信任。


    沒辦法,嬴成蟜善戰爭卻不善朝爭,而韓係外戚的核心力量卻恰恰是縱橫朝堂的朝臣,嬴成蟜可以給他們帶來利益,卻不能指引他們前進的道路,更無法獲得他們的崇拜。


    相較於韓係外戚真正的掌舵人韓夫人而言,嬴成蟜在這些韓係外戚眼中隻是牌麵、靈魂、吉祥物和始終懸在頭上的一柄劍!


    唯獨一個時期,他們會轉變態度。


    當嬴成蟜說出某句莫名其妙、荒誕怪異的話且對此深信不疑之際!


    是的。


    韓倉的話語不止代表了他一個人的想法,更代表了幾乎所有韓係外戚,甚至是小半大秦朝臣的想法!


    這直接導致半個月後的嬴成蟜目瞪口呆!


    “三萬人?”嬴成蟜手指長安鄉西那無邊無沿的人影,不解的看向韓倉:“足足三萬人!”


    “半個月時間就給本君運過來了?!”


    對於當今天下的各級管理者而言,人口都是十分寶貴的資源。


    而故土難離的思想也早已被深深印刻進每個人的骨血之中。


    嬴政為了遷關東人而充關中地,不知撓掉了多少頭發、得罪了多少關東官吏豪強、引起了多少民怨。


    但這次呢?


    僅僅隻是半個月的時間,在沒有朝廷強製命令的情況下,僅憑嬴成蟜各封地官吏的主觀能動性,就將足足三萬人運來了長安鄉!


    嬴成蟜都驚呆了!


    韓倉笑道:“君上甚少對食邑有所要求,更對食邑之民有諸多寬宏。”


    “君上食邑之民、之吏早已對君上銘感五內!”


    “今有為君上效力、往長安君府周邊安家的機會,各地同僚黔首豈能不積極踴躍?”


    “君上也無須擔憂他們有心歸家,或是急於耕作。”


    “此番各食邑遷來之民皆是合戶皆遷。”


    “待到君上無須其力,便可將這些黔首盡數安入長安鄉或藍田縣。”


    既然已經把人遷入關中,就沒有再讓他們走的道理。


    長安鄉在嬴成蟜的寬鬆政策下人丁興旺,可藍田縣卻是征兵重地,早就人口稀缺,正好用這三萬人充實一下田畝。


    嬴成蟜又看向站在府門內的兩百名青壯年男子:“那他們呢?”


    “從造紙坊調來的匠人早已在打造工坊。”


    “從籍田官署調來的甸師、老農俱在長安君府東北角聽齊大匠吩咐計劃。”


    “他們又是什麽人?”


    韓倉的笑容有些勉強:“他們皆會匠造、善農事,且聰明肯幹、踏實好學、識文斷字,定可為君上臂助。”


    “且三萬人雲集於此,總要有些人臂助君上進行管理。”


    “這些人皆可為君上分憂。”


    見嬴成蟜的眉頭依舊皺著,韓倉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韓夫人。


    韓夫人難掩疲色的開口:“蟜兒此番有新想法,臣屬皆喜,更是不吝代價求一個臂助蟜兒的機會。”


    “這三萬人之所以能來的這麽快,甚至合戶而來以便於就地落戶,也是他們的一番心意。”


    “除卻臣屬所獻之外,各方勢力也都需要安撫、拉攏或合作。”


    “這兩百人中,有蟜兒臣屬或其族人九十二人,各將領族人三十一人,楚係外戚十八人,宗室子弟九人,外客十三人,豪商兩人,老氏族……”


    一方方勢力的名稱被韓夫人吐出,聽的嬴成蟜愈發不解:“有必要嗎?”


    “兒隻是有心驗證一個耕作的法子而已!”


    本君不過是要開展一次科學研究而已,又不是要登基了!


    怎麽把當今大秦的幾乎所有勢力都拉進來了?


    韓夫人慈祥的看著嬴成蟜:“很有必要。”


    “我大秦首重耕戰!”


    “若欲得爵,亦無外乎耕戰二途。”


    “於天下而言,農事更是重中之重!”


    “吾不知蟜兒此策能令得畝產提高多少。”


    “但隻要能提高一成,蟜兒便是天下人的恩人,隨蟜兒左右之人更會得重賞、享盛名!”


    “此乃大功勞、大功德、大聲望也!”


    “蟜兒若獨得此功,大王難賞,便是蟜兒將此功推給諸位匠人,他們也難以承受大王此賞。”


    “唯有拉上各方勢力,方才能化解此功!”


    “而為得此功,各方勢力也必當割讓利益、出錢出力,與蟜兒成為盟友。”


    何為社稷?


    社,土神也。


    稷,穀也。


    土載育萬物,穀養育萬民,土地和糧食便是國家的立國之本、立政之基!


    倘若嬴成蟜此次功成,嬴政必然要賜下重賞!


    嬴成蟜不在意這份賞賜,可聽得這個消息的其他人又豈能甘心錯過如此良機?


    研造長安犁的功勞我們沒沾上。


    隨嬴成蟜出征的功勞我們也沾不上。


    可治金汁而糞田的功勞,我們豈能再落於人後!


    嬴成蟜錯愕間慨然道:“是兒想的太簡單了。”


    “昔年研造長安犁之前,就該將長安犁的效果與母妃坦言,由著母妃安排才是。”


    韓夫人不曾追擊,隻是溫聲道:“這些事皆雜事也,無需在意。”


    “蟜兒想做的事才最為重要。”


    “所有意欲臂助蟜兒之人吾已盡數考教過。”


    “所有人皆能識字誦律、機敏好學、踏實肯幹、可堪信任,要麽善匠藝、要麽知農事,無一庸者,必不會壞了蟜兒的事。”


    嬴成蟜對韓夫人完全信任。


    既然韓夫人說這些人都通過了考教,嬴成蟜便也不再為此費心,而是開始擔憂另一個問題:“若如此,兒此番研究可還能保密乎?”


    韓夫人撇了韓倉一眼:“此番蟜兒研造乃是為了糞田,研造功成,便當傳告天下以用,如何保密?”


    “蟜兒此番研造需要調動數萬人力,牽扯甚廣。”


    “研造的過程和研究的結果可不外宣於人,但蟜兒研究治金汁之意,不可能瞞過天下人的眼睛!”


    “韓上卿所謂保密,不過是為了避免蟜兒隨口言說此事,引來旁人爭利而已。”


    嬴成蟜瞪大眼睛看向韓倉。


    你個濃眉大眼的理工男也學會信口胡謅了?!


    韓倉慚愧拱手:“臣,有罪!”


    韓夫人平靜的看著韓倉:“助長安君功成乃是前提,為此,當廣擇賢才而不吝出身。”


    “至於餘下臂助之功,自可賜予長安君的臣屬,韓上卿無罪。”


    “然,不明稟長安君,反而以言辭巧取?”


    “韓上卿仍兒視長安君乎?”


    “這偌大長安君府,已難容上卿之尊乎?!”


    韓夫人並不反對韓倉想要達成的結果。


    齊艾、許旻等人的專業技術無人可替,嬴成蟜重用他們,誰都無話可說。


    可若是嬴成蟜不把誰都能得的利益盡力分給自己的麾下,那嬴成蟜麾下臣屬又憑什麽跟著嬴成蟜混?


    所以韓倉的行為對嬴成蟜有利無害。


    但韓夫人對韓倉使用的方法非常不滿。


    孤知道吾兒愚鈍。


    可吾兒不是大王家的傻兒子!


    他需要的是坦言直諫以助其成長,而不是用糖豆誘惑他走上正確的道路!


    韓倉愈發慚愧的躬身拱手:“臣,知錯矣!”


    “臣,日後定明言上諫,不敢有絲毫遮掩!”


    韓夫人沒有回答,而是將去與留的權力交還給了嬴成蟜。


    嬴成蟜看著韓倉溫聲道:“本君知韓上卿的心意是好的,隻是言辭有失。”


    “此番本君不咎,然,本君不希望此等事再出現第二次。”


    “韓上卿,知否?”


    韓倉肅然拱手:“臣,必不敢再犯!”


    嬴成蟜欣然頷首:“甚善!”


    “隻是本君還有一事不明。”


    “便是本君自己都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竟功,諸位為何看起來比本君自己更加信任本君?”


    韓倉是不想說的。


    可剛剛才保證會明言上諫,韓倉也隻能硬著頭皮低聲道:“既是大秦列代先王指引之事,臣等以為不會有失。”


    他們是信不過嬴成蟜。


    但他們信得過大秦列代先王啊!


    嬴成蟜:┐(~)┌


    本君說了多少次了那都是假的!假的!


    算了。


    累了。


    毀滅吧!


    心累的嬴成蟜沒了辯駁解釋的心氣,轉身看向那人頭攢動的田畝,沉聲下令:“既然諸事具備,便莫要再多耽擱。”


    “傳本君令!”


    “開工!”


    ……


    兩個月後。


    長安鄉一片人聲鼎沸,熱火朝天。


    昭關也是人頭攢動,卻是沉默無言。


    “相邦此次出關何為?”


    楊端和站在昭關關口,單手按劍,目視熊啟。


    熊啟平靜的說:“巡查邊境。”


    楊端和拱手一禮:“末將這就派一千銳士護衛相邦。”


    熊啟淡聲道:“不必。”


    “楊將軍嚴守昭關便是,本相自有仆從護衛。”


    楊端和上前一步:“昭關之外,便是秦楚邊境。”


    “今相邦手無王令,又要獨身出關,難免會遇到楚國兵馬。”


    “末將心憂相邦一去難回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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