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嬴成蟜的第一條諫言時,王綰心中一動,太仆羋粒等朝臣卻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當今天下並沒有專門監察官吏的衙署,就連禦史大夫的主要工作也是輔佐相邦處置朝政、落實政令,次要工作才是監察百官。


    在原本曆史上,直至嬴政一統天下,才正式推出了‘監禦史’一職,拉開了朝廷監察地方的序幕。


    所以嬴成蟜此諫不亞於要給一群縱情狩獵了一輩子的狼套上枷鎖!


    先不說絕大部分官吏都根本經不起徹查。


    即便是那些幹幹淨淨的官吏,又怎會喜歡突然冒出來個人來盯著自己查?


    而對於貴族出身的朝臣們而言,嬴成蟜此諫更是不亞於要從他們身上割肉!


    所以嬴成蟜剛說完第一條諫言,羋粒就準備上前駁斥。


    可還沒等羋粒上前,嬴成蟜的第二條諫言就如那能令天塌地陷的紫金錘般重重砸向所有朝臣的心弦!


    羋粒失聲驚呼:“切切不可如此!”


    嬴成蟜上諫鏟除故魏地權貴時,朝臣們沒反應過來。


    因為嬴成蟜的上諫非常符合嬴成蟜的人設,也看似是話趕話說出口的。


    嬴政決定臘祭之後就開科舉士時,朝臣們也沒反應過來。


    因為嬴政的舉動任誰看都會認為是想找個話題先把嬴成蟜的嘴給堵上。


    但當嬴成蟜上諫設立監禦史、再設監察人員直屬君王之際,便已是圖窮匕見,絕大多數朝臣都迅速明白了嬴成蟜和嬴政究竟劍指何方!


    強幹弱枝、中央集權!!!


    鏟除地方權貴、設立監禦史,都能極大提高朝廷對地方的掌控。


    而分科舉士不止本身就是在強化中央集權,通過這一手段拔擢的大量官吏更是完成其他集權手段的重要前置條件!


    至於君王直轄監察人員?


    這更是在旗幟鮮明的強化王權!


    所有朝臣看向嬴成蟜的目光都變了顏色,一些朝臣甚至以隱蔽的目光看向嬴政。


    你們兄弟倆是真能演啊!


    恐怕從嬴成蟜踏入鹹陽城城門的那一刻起,嬴政和嬴成蟜的劍就已不再對準他國。


    而是對準了中央、地方、君王、臣子這四方勢力之間的利益糾葛!


    嬴成蟜一臉不解的問道:“羋太仆何出此言?”


    “如何處置那些違法亂紀、媚上欺下、勾結賊匪的官吏,《秦律》寫的很清楚。”


    “即便現在《秦律》中還沒有寫的問題,我大秦也可以將其編入《秦律》之內。”


    “之於朝堂而言,真正困難的乃是如何知道這些地方官吏犯了錯。”


    “設立兩套監察體係,便是臂助我大秦發覺官吏之錯的有力舉措!”


    “為何不可?”


    羋粒搖了搖頭:“長安君毫無治政地方的經驗,故而方才會說出如此荒唐之諫。”


    “地方確實有些許亂象,但此亂卻隻是少數官吏引起的小亂,於我大秦並無害處。”


    “反倒是若因此而大起監察之風,恐會令地方官吏為應付監察而身心俱疲、心生怨懟!”


    嬴成蟜冷聲道:“小亂?”


    “羋太仆將地方官員勾結賊匪稱之為小亂?”


    “去歲本君出征之際,江漢地諸多官吏舉城投楚,羋太仆以為這也是小亂?”


    “那在羋太仆眼中,什麽才是大亂?”


    “非要等各地官吏積蓄出足夠攻入函穀關,攻至我鹹陽城外的兵力之際,方才是大亂嗎?”


    “若彼時我大秦方才有心治理,我大秦又能如何治理!”


    羋粒斷聲駁斥:“若果真如長安君所言一般設立監禦史,方才會出現長安君所言之禍!”


    “監禦史有權監察地方,可誰人又能監察監禦史?”


    “因其監察之能,監禦史很可能會淩駕於地方官吏之上,甚至是篡奪地方官吏權柄。”


    “成為不可控之毒瘤!”


    羋粒的抨擊不無道理。


    漢武帝延續嬴政的監察之風,設州刺史以監察各州、考核官吏。


    但因州刺史手握監察權和對官員的考評權,以至於州刺史的地位不斷飆升。


    至漢成帝時期,州刺史更名為州牧,在各地方的權柄也愈發恐怖。


    恐怖到什麽程度?


    地方監察官員的終極形態,便是董卓等東漢末年那逐鹿的群雄!


    嬴成蟜略略頷首:“羋太仆之憂,亦是本君之憂。”


    “故而本君方才上諫要開兩個衙門,分屬禦史大夫和大王管轄。”


    “如此,一者常駐地方,以便於辨清地方具體情況,而不至於因不知地方具體情況做出誤判。”


    “一者遊走於天下間,不會被地方官吏所腐蝕,同時可以對監禦史做出監察,以免出現如羋太仆所說的那般亂事。”


    羋粒怔然。


    本官方才慷慨激昂的說了半晌,合著是給你搭梯子了?


    本官連讓百官被朝廷監察都不同意,你竟還妄想讓百官接受君王的直接監察!


    羋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無語,朗聲而對:“長安君此諫,更是無理!”


    “君王視物,不當察察為明!”


    “君王之冕旒,便是為蔽明之用!”


    “執乾坤而觀大勢方才是君王所為,至於餘下的細枝末節,不該由君王心憂,君王亦不當視之!”


    羋粒說的理直氣壯、理所應當。


    君王應不應該察察為明,不重要。


    但君王察察為明之後底下所有官吏權貴都會很難受,這很重要!


    過往所有君王皆如此,嬴政自然也當如此!


    嬴成蟜聲音低沉:“羋太仆說的對。”


    “本君也時常建議大王少看些奏章,多些時間休息,莫要因朝政而耗幹了精力。”


    “然!”


    嬴成蟜突然怒喝:“爾等不中用啊!”


    “大王將這大秦二十七郡交由爾等管束,爾等都管了個甚!”


    “基層官吏勾結賊匪、欺壓黔首、肆意枉為,甚至有官吏背刺守城將士,舉城投敵!”


    “我大秦的政令看似依舊能下達至基層,朝廷所需也依舊能如數送上。”


    “可地方黔首過的都是些什麽日子!”


    “本君領著將士們開疆擴土,不是為了給那些蟲豸賺利益的!”


    “將士們跟著本君東征西討,也不是為了歸鄉之後被故鄉官吏欺壓、剝削,甚至是殺害的!”


    嬴政起身而喝:“王弟,冷靜!”


    嬴成蟜聲調反而更高了幾分:“臣弟冷靜不了!”


    “去歲故楚遍地僮仆賊匪黔首揭竿而起,破闔閭、俘楚王之舊事,大王並諸位同僚已盡數忘卻乎?”


    “若是忘了,就去看看楚王負芻!”


    “楚王負芻他就在這鹹陽城裏盯著你們呐!”


    嬴成蟜的聲音如同一道寒流般,讓這秋日的禦書房顯得格外冷冽。


    要知道,說不過就打可是孔夫子傳下來的優良傳統,大秦更是將此發揚光大。


    大秦朝堂之上的全武行並不罕見。


    而現在暴怒的,更是一名剛剛斬首二十餘萬而回的不敗大將!


    誰敢篤定嬴成蟜不會突然撲出來咬人?


    就連羋粒都忍不住後退三步!


    唯姚賈上前一步,昂然而呼:“臣附議!”


    “臣去歲入楚地遊說賊匪僮仆之際還不解長安君此舉深意。”


    “直至楚地賊匪僮仆黔首大破楚軍、奪取闔閭城、俘獲楚王負芻,臣方才知黔首之力!”


    “不設監禦史看似不影響我大秦攫取民力。”


    “但若放任地方官吏繼續如此剝削地方黔首,則民心易變,故楚舊事恐會現於我大秦!”


    典客丞莊仇同時上前,肅然拱手:“臣附議!”


    “黔首所求真的不多,不過是衣食足而已!”


    “隻要能讓黔首們餓不死、凍不死,則黔首必定心向大秦,願為大秦效死!”


    “但黔首也是人!”


    “若是誰讓黔首們吃不飽、穿不暖,黔首們也不會一直隱忍,而是會以雷霆之勢反攻倒卷!”


    “待朝廷知曉地方亂象之際,恐已為時晚矣!”


    緊隨莊仇之後,韓倉、嬴樂、李斯等三位上卿、十一位大夫一同出列拱手:


    “臣附議!”


    隨著嬴成蟜的全力開炮,以嬴成蟜為首的韓係外戚全數出動,以呂不韋為首的老外客群體出動過半。


    真正讓群臣看到了屬於嬴成蟜的力量!


    嬴政沉默數息後,輕聲一歎:“寡人近來多與楚王負芻言談。”


    “故楚之亂,寡人也多聽楚王負芻言說。”


    “昔寡人還在嗤嘲楚王負芻,以為楚王負芻身為君王卻無能安民。”


    “今日寡人方知,非隻是楚王負芻無能,寡人亦無能!”


    “那些被地方官吏剝削、壓迫者,乃是寡人的子民!”


    “噫籲嚱!”


    “寡人心甚痛哉!”


    群臣趕忙齊齊拱手:“是臣等無能!”


    主憂臣辱!


    當嬴政明確表達了自己的心憂和心痛,群臣即便無過也有錯!


    嬴政斷聲道:“此非為諸卿之過,而乃是吏治之失。”


    “寡人以為,長安君所諫有理!”


    聽到嬴政這近乎於蓋棺定論的話語,羋粒心中一橫,拱手再禮:“長安君所諫,確實有理。”


    “但各地方官吏恐不會理解大王與長安君的一片好意。”


    “若我大秦果真行長安君此策,則臣以為,恐怕地方官吏十之七八將掛印而走!”


    “我大秦,將無人可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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