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燦爛的陽光將下方屍骸照耀的分毫畢現。


    昨日還在手持長槍嘶吼喝令的趙蔥,此刻卻身披十六箭,腹部和心口分別被一杆長槍貫穿。


    許是兩根長槍在支撐,亦或是不願倒下的信念在支撐。


    即便體內的血液已近乎流幹,趙蔥依舊沒有倒下,隻是麵向秦軍來襲的方向單膝跪地,右手依舊緊緊攥著手中槍!


    “噠噠~噠~”


    一匹戰馬緩行至趙蔥身前,馬蹄每一次抬起都會帶起黏連拉絲的血液。


    騎士下馬,半蹲在趙蔥麵前,以手扶起了趙蔥的頭顱。


    看著這位原曆史上的趙國最後一位主帥,嬴成蟜沉默片刻後方才開口:“於陽邑尋棺槨,收斂此將屍首,暫存於軍中。”


    在司馬尚帶走一半趙軍後,餘下的趙軍便已軍心崩潰,開始大規模潰逃。


    是趙蔥拚了老命的來回奔走方才讓三萬餘趙軍還願意留於此地死戰。


    也是趙蔥不顧生死的接連率領親兵家兵一次次頂住防線缺口,才讓此地趙軍堅持到了現在,為司馬尚所部爭取了六個時辰的逃亡時間。


    論能力,趙蔥這位趙國最後的主帥遠遠不足以與趙國的其他主帥相提並論,因其經驗匱乏的短板,趙蔥甚至不足以勝任都尉之職。


    但論壯烈和忠誠,趙蔥卻配得上趙國宗室子弟的身份!


    八夫轟然拱手:“唯!”


    又深深的看了趙蔥最後一眼,嬴成蟜沉聲開口:“遣傳令兵持趙軍大纛往符山。”


    “令都尉王群持趙軍大纛勸降符山趙軍,而後領本部兵馬並趙軍降卒鎮守滏口陘。”


    “餘下各部立刻就地造飯,同時打掃戰場。”


    “一個時辰後,大軍東進,追擊趙軍!”


    蒙恬忍不住道:“主帥,即刻追擊的話是不是太倉促了些?”


    “我軍將士自昨日上午便開始與趙軍鏖戰,至今已有十個時辰有餘。”


    “昨夜一夜,我軍將士徹夜未眠。”


    “末將諫,當令我軍將士們先行休息一番,如此才好繼續與敵軍作戰!”


    嬴成蟜笑了笑,轉身發問:“諸位答應嗎?”


    一眾將領齊齊高呼:“不答應!”


    就連更遠處的一些中基層士卒也振奮狂呼:“殺!殺!殺!”


    蒙恬:???


    慘烈的廝殺已經持續了至少十個時辰。


    莫說尋常士卒,便是精銳之士也該疲憊不堪了。


    軍功固然動人,但人力有時而窮啊!


    結果他們竟然不願休息?


    西鋒朗聲笑道:“昔我等隨主帥伐楚之際,可是曾翻山越嶺奔襲數千裏以追擊楚軍!”


    “此地距離武安城不過數十裏。”


    “輕而易舉便能得的軍功,為何不取啊!”


    論及奔襲追殺,遍觀當今天下也無人能比得上嬴成蟜麾下這群將士。


    從華夏西南一路追殺至華夏東南的經曆,可不隻是為大秦連拔數十座城池那麽簡單!


    嬴成蟜也笑而開口:“本將已有準備。”


    “諸位將軍且安心追隨本將取軍功便是!”


    蒙恬還能說什麽?


    隻能拱手道:“唯!”


    僅僅隻是休整了一個時辰,秦軍便再次踏上了追殺的道路。


    得益於充沛的追殺經驗,雖然司馬尚所部先行一步,嬴成蟜所部卻在次日傍晚便遙遙望見了司馬尚所部的後軍兵馬。


    一眾秦軍無不振奮!


    然而嬴成蟜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隻因據斥候回稟,更遠處的武安城方向竟然一片平靜,趙軍也在向著武安城繼續行進!


    “卦夫三部尚未抵達武安城?”


    嬴成蟜在腦海中勾畫出了卦夫三部行進路線,細細盤算後輕聲喃喃:“算算時間,卦夫三部應該還需要一到兩日時間方才能抵達武安城。”


    卦夫三部出發的時間更早,但卦夫三部卻需要在太行山中多繞百餘裏山路才能在不被趙軍發現的前提下離開太行山區。


    而後還需要晝伏夜行以避開趙國諸城的斥候,行進速度比之尋常行軍慢了很多。


    原本卦夫三部多消耗的這些時間對於整體戰略而言不值一提。


    但趙軍過快的潰敗速度卻導致嬴成蟜的原定計劃宣告破產!


    奔襲至今,蒙恬心中始終存有擔憂,而今見嬴成蟜麵露沉凝,當即便撥馬而來,低聲發問:“主帥,可否要令我軍就地紮營休整?”


    嬴成蟜心中思慮。


    如果就地紮營休整的話,不止能讓秦軍獲得休息,也能等來卦夫三部的三萬餘兵馬,更加穩妥。


    但同時也會給予趙軍休整的時間,大大削弱秦軍挾勝而來的優勢,更是要不可避免的陷入攻城戰,付出巨大傷亡才能拿下武安城!


    雙眼眺望著前方那些散亂奔逃的趙軍,嬴成蟜沉吟片刻後肅聲開口:“傳降將任遊!”


    很快,任遊便被兩名親兵提至嬴成蟜麵前。


    離著老遠,任遊便驚喜而呼:“可是長安君當麵乎?”


    “任某久聞長安君通鬼神、曉天地。”


    “於此戰,任某更是親眼得見長安君驅策地龍,心馳神往!”


    “而今,任某終能得見長安君也!”


    麵對任遊這刻意的恭維,嬴成蟜也露出了笑容:“本將亦久聞任都尉之名。”


    “此番秦趙相爭,任都尉率軍與我軍鏖戰於後峧山,悍勇敢戰,本將見之心喜。”


    “今日得見,著實幸也!”


    任遊心裏一個咯噔。


    嬴成蟜身為秦軍主帥卻對自己這區區降將如此客氣。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但任遊也隻能露出愈發諂媚的笑容,拱手道:“長安君哪裏話。”


    “孔子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


    “今趙王登基至今,昏庸無道、親信小人。”


    “反觀秦王登基至今,卻是英明勇武、重用賢臣。”


    “任某早就有心仕於秦也!”


    “若長安君看的上任某,便請長安君莫要口稱都尉,喚某一聲子逍便是!”


    嬴成蟜朗聲大笑:“善善善!”


    “趙王涼薄,左師觸龍為趙國嘔心瀝血、武安君為趙國南征北戰。”


    “最終卻一人無故身死,一人被拿回邯鄲問罪。”


    “子逍兄有如此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子逍兄不願念於趙之事,那本將便稱一聲子逍兄!”


    任遊心中再歎。


    這一聲‘兄’,可不是那麽好受的啊!


    任遊很有眼力見的當即拱手:“任某初入大秦,身無寸功,難以立足。”


    “不知長安君是否有用得上任某之處。”


    “若有,則任某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見任遊如此,嬴成蟜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點頭道:“本將這裏確實有一份大功勞。”


    “隻待智勇雙全之輩來取!”


    “此令對於子逍兄而言,算不得危險。”


    “但一旦竟功,則子逍兄可得大功一件!”


    “雖不足以讓子逍兄直接為我大秦都尉,卻也可得爵數轉,省卻大把蹉跎。”


    任遊心中一苦,麵上卻愈發振奮的再度拱手:“若長安君不棄,任某願領此令!”


    嬴成蟜朗聲大笑:“甚善!”


    “既如此,便煩請子逍兄再著甲胄,率領我軍袍澤扮做趙軍潰兵。”


    “潛入武安城,奪其城門!助我軍拔其城郭!”


    任遊心中長歎。


    果然,是個要命的活兒!


    但隻要本將能進入武安城,本將就能當場跳反,甚至是指認秦軍,協助城內袍澤衝殺而出,如此一來,定能洗刷本將主動投降……


    嬴成蟜繼續開口:“傳令都尉羌槐。”


    “率你部精銳更換趙軍甲胄,隨子逍兄同往!”


    羌槐振奮拱手:“末將領命!”


    而後羌槐對任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子逍且寬心!”


    “詐城之際,本將將時刻與子逍同在一處,若是趙軍有所察覺,本將並麾下將士便是豁出性命,也定能保子逍無憂!”


    任遊:……


    你確定在趙軍有所察覺的時候你會豁出性命保護任某。


    而不是不吝生死的先砍了任某?


    撇了眼膀大腰圓的羌槐和羌槐身後那一名名渴望著殺戮與鮮血的秦軍士卒,任遊肅然拱手:“隻要任某能進入武安城,任某必助長安君奪下武安城城門!”


    形勢比人強。


    從任遊主動歸降的那一刻起,任遊的性命便已不在他自己手中。


    與其冒著被羌槐砍死的風險和被趙王遷懷疑的風險重回趙國,倒不如趁此機會投奔愈發壯大的秦國!


    下定決心的任遊在家兵的幫助下迅速穿上了甲胄,並主動留下了大半家兵,僅率五名家兵便並入羌槐所部,向著武安城策馬狂奔而去。


    遠遠的,任遊便見一群趙軍聚集在武安城西城門外,吵嚷不休。


    “各部自行列陣,依引導入城!動亂者殺!”


    “我等要入城!彼其娘之!秦軍就在後方追擊,為何不讓我等入城!”


    “所有人皆手持驗傳,便可速速入城!”


    “驗傳何在?奔逃途中丟了?拉去大牢,嚴加看管!”


    “此城不容我等,不若去休!”


    大量趙軍在城門外列成陣型,在武安城守軍的接引下從各個城門入城。


    卻也有不少趙軍一邊焦急的等待入城一邊忐忑的回望西方,最後實在忍耐不住,繼續向東逃竄。


    看到這一幕,羌槐眉頭微皺:“武安城的核查竟如此嚴苛?!”


    “接下來隻能有勞子逍了!”


    任遊笑而頷首:“無礙!”


    “且隨任某來便是!”


    縱馬前衝,毫無顧忌的穿過一支支趙軍方陣,任遊手持兵符,高聲而呼:“都尉任遊在此!”


    “速速讓路!”


    然而城門衛卻沒有搬走拒馬,隻是站在拒馬之前拱手道:“拜見任都尉。”


    “尊司馬都尉之令,所有將士入城之前皆需驗明正身,以免秦軍混入!”


    任遊手中馬鞭直接甩在城門衛臉上,怒聲喝罵:“尊司馬都尉之令?”


    “本將亦為都尉,何必要尊他司馬都尉之令!”


    “呸!”


    “主帥戰死,都尉扈穹戰死,本將麾下戰死過七成方才脫難,他司馬尚卻是全須全尾的退回了武安城,甚至還敢號令大軍。”


    “速速給本將把路讓開,本將要去當麵質問司馬尚。”


    “他安敢竊奪主帥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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