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放鬆了些許,毫不猶豫道:“小北城不可輕易淪陷,但大北城不過是黔首居所,如果戰局需要犧牲大北城,則大北城完全可以……”


    但話到一半,蒙恬卻是怔然。


    麵對嬴成蟜滿含深意的目光,蒙恬雙眼一亮:“邯鄲城衛兵乃是征於各地,但若是趙國大興兵、廣征青壯,則大半趙軍都將來自於大北城!”


    “一旦大北城淪陷,則半數趙軍將士的家眷將盡數落於我軍之手。”


    “軍心必亂!”


    “且大北城乃是邯鄲城鍛造、修補兵刃之所在,若是大北城淪陷,則邯鄲城絕難長期鏖戰!”


    小北城承載著朝臣權貴們的家眷。


    大北城卻也承載著將士們的家眷。


    在和平年間,將士們的家眷連給權貴們的家眷提鞋都不配。


    但當戰爭來臨,將士們手中的兵刃卻不比權貴們手中的兵刃鈍上分毫!


    將士們怎會心甘情願的坐視秦軍屠戮他們的家眷!


    蘇角的眼睛也是一亮:“東王城就更不能淪陷了。”


    “東王城乃是邯鄲糧倉、武庫所在。”


    “雖然臨戰之時,武庫內的兵刃定然早已分發下去,但糧倉裏的糧食可不是一日兩日就能運走的。”


    “倘若東王城淪陷,則邯鄲城輜重便斷!”


    “君上所言不錯,這邯鄲城四城看似除了西王城之外皆可淪陷,但事實上,除卻西王城之外,邯鄲四城哪一城都不能淪陷!”


    “比鄰的四城看似給了邯鄲城更多的撤退空間和戰術支撐點。”


    “卻也讓邯鄲城多出了三處不得不救的掣肘所在!”


    很多道理並不複雜,所缺的不過是戳破窗戶紙的那一根手指頭而已。


    當嬴成蟜點破了邯鄲城看似猙獰的假象,所有秦將便突然恍然。


    原來邯鄲城四城比鄰的城防係統不過隻是一尊布老虎而已!


    邯鄲城最讓敵將頭疼的長處,卻也同樣是邯鄲城最為致命的短處!


    一眾秦將心中對邯鄲城的畏懼之情,悄然間轉變成為躍躍欲試!


    蒙恬卻是突然開口道:“然,此戰趙國卻不一定會大量征召大北城壯丁。”


    “畢竟,我軍兵寡!”


    嬴成蟜平靜的說:“本將會幫趙國君臣們做出這般決定!”


    “傳本將令!”


    “放棄對邯鄲城其他所有城門的進攻!”


    “都尉西鋒所部向北擇丘陵埋伏,都尉任囂所部向南擇山林埋伏,截殺趙國援軍。”


    “其餘各部即刻拔營,隨本將渡河向北。”


    “休整一夜後集中兵力強攻小北城!”


    一眾將領齊齊拱手:“唯!”


    一眾都尉迅速奔赴各部兵馬,落實嬴成蟜的命令。


    嬴成蟜則是回頭看向候者,肅聲道:“還要煩袍澤向邯鄲城內傳遞一個消息。”


    候者轟然拱手:“願為長安君效死!”


    大片大片的火把照亮了邯鄲城西側的天空。


    嬴成蟜毫不遮掩的拔除了各地營帳,率領大軍乘船跨過渚水直撲小北城的北城門方向。


    當太陽再次躍出地平線,兩支俘虜軍便伴著朝陽,向小北城北側的護城河發起衝鋒!


    與此同時,小北城北城門。


    看著城外那些幹勁十足的俘虜兵,郭開、趙佾、司馬尚等一眾臣子將領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司馬尚肅聲道:“秦軍放棄了對其餘各城的所有進攻,便是連兵馬都未曾留下一支,唯有斥候依舊在四處偵察,以便於迅速獲知我軍是否出兵。”


    “秦軍已將近乎全數兵力盡數轉移至小北城以北!”


    趙佾眼中盡是不解:“放棄了對西王城的進攻,反倒是全力攻打小北城?”


    “即便小北城淪陷於此戰也無足輕重。”


    “秦長安君究竟意欲何為!”


    雖然小北城和西王城共用了一段城牆,但小北城的城牆馬道卻與西王城並不相連,高度也有些落差,想要從小北城前往西王城隻能通過城門。


    如果有敵軍想要先取小北城,再通過小北城的城牆直接突進至西王城城牆,那麵對敵軍的便將是西王城城牆上如林一般刺下的長槍!


    在趙佾看來,嬴成蟜理應不會出現如此低級的錯誤。


    郭開沉聲道:“秦長安君絕不會做無用之舉。”


    “本相不知秦長安君為何要集中兵力攻打小北城。”


    “然,想想諸位的家眷,想想諸位的家資!”


    聽見這話,一眾將領朝臣的心頭都是一緊。


    他們的家中老小和此生積蓄的所有錢財,全都在小北城的家中。


    一些人的全族血脈甚至都生活在小北城內。


    小北城的存亡或許對於邯鄲城而言無足輕重,但對於他們來說卻至關重要!


    所有將領朝臣無論立場盡數不約而同的開口:


    “小北城萬萬不容有失!”


    郭開略略頷首:“本相亦如此以為。”


    “司馬將軍,可有策阻秦軍乎?”


    司馬尚沉聲道:“秦軍若是廣鋪於我邯鄲城四周行困城之策,則本將可以依托四城各處出擊,以局部優勢兵力不斷削弱秦軍。”


    “然,今秦軍合兵於小北城以北,我軍能做的,便唯有與秦軍正麵交鋒!”


    “如此一來,損失或許會極重!”


    郭開轉頭發問:“大北城青壯已整軍完畢否?”


    郭敞當即道:“最晚明日便可整軍完畢,我邯鄲城可得三萬三千餘大軍。”


    郭開聲音加重:“不夠!遠遠不夠!”


    “秦長安君固然兵寡,但既然秦長安君敢來攻我邯鄲,便必是因秦長安君有他的底氣。”


    “傳本相令!”


    “大北城內十四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所有男丁盡數著甲持兵、並入軍中。”


    “所有女眷或為我軍搬運輜重糧草,或入工坊助匠人鍛造箭矢、修補兵刃。”


    “大戰在即,本相不許邯鄲城上下有閑著的成丁!”


    麵對郭開這條命令,即便是趙佾也不曾有絲毫異議。


    郭敞趕忙拱手:“唯!”


    郭開再度看向司馬尚道:“無須顧慮戰損。”


    “明日三萬餘大北城青壯便會歸入司馬將軍麾下。”


    “三日內所有大北城壯丁皆會歸由我軍調遣。”


    “司馬將軍放手施為便是!”


    即便郭開擺明了對司馬尚寄予厚望、委以重任,司馬尚依舊隻是不冷不淡的略略拱手:“唯。”


    而後司馬尚目光再次投向戰場,沉聲開口:


    “傳本將令!”


    “都尉肥寵,率弩兵列陣於護城河南,以弩矢壓製秦軍!”


    “都尉肥靂,率本部兵馬自大北城東城門離城,繞行過河側擊秦軍東側。”


    “都尉馬服超,率本部兵馬自西王城南城門離城,繞行過河側擊秦軍西側。”


    “都尉……”


    對於當下戰局,司馬尚也頭疼不已。


    所有將領在麵對敵城時都會同時攻打多麵城牆的各個城牆段,以此攤薄守城方在每一段城牆能夠投放的兵力,最大化發揮出攻城方的兵力優勢。


    邯鄲城也由此可以將多城並立、城門繁多的優勢發揮的淋漓盡致,從各個方向對攻城方進行突襲。


    但此戰……


    誰家將領會在攻城戰的時候集中兵力隻攻打一段城牆啊!


    又怎會有將領膽敢率領弱勢兵力對一座堅固的城池發起攻城戰!


    邯鄲城曆經近二百年風霜,什麽戰局沒見過?


    但今日這般戰局,邯鄲城還真沒見過!


    完全沒有應對經驗的司馬尚不得不將邯鄲城的城防優勢簡化為幾道固定的進攻路線。


    兩方都以靈活聞名於世的兵馬卻展開了笨拙又無趣的陣地攻防戰。


    直至四天之後,小北城北側的護城河被阻塞,又有十餘處河道被夯實成為足以供戰車奔馳的土地,戰局才終於發生了轉變。


    龐大的投石車在大量趙軍俘虜的推動下緩緩抵近小北城北城牆。


    都尉王攀率領輜重營緊緊跟隨於後,不斷喝令著調整投石車的位置。


    隨著嬴成蟜一聲令下,重達百斤的巨石被投石車拋飛上天,向著城牆倏然墜落!


    “閃避!速速閃避!”


    “飛石來襲!盾兵戒備!”


    司馬尚口中喝令,同時抽身後撤,順帶著拽走了身側的郭開。


    剛剛退出幾步,一塊巨石便砸在了司馬尚原本站立的位置。


    “啊!!!”


    幾名趙軍士卒被砸成肉糜,數十名趙軍士卒被濺射的石塊擊傷。


    聽著身周響起的悲鳴,郭開半蹲在一麵盾牌之後,後怕的喘著粗氣。


    司馬尚卻是看著從身前五步一直延伸至自己腳下的裂隙,眉頭緊鎖,沉聲開口:“民夫聽令,擔黃土、持夯杵登城,盡快修複城牆!”


    在司馬尚的命令下,千餘健婦扛著滿筐黃土衝上城牆,先是將黃土細細的撒進裂隙之內,再將木板搭在裂隙上,而後手持夯杵用力砸下。


    隨著健婦們的動作,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隙消失無蹤。


    趙佾見狀暢快大笑:“秦長安君打造的投石車令天下皆懼。”


    “故楚更是竭盡全力的增築闔閭城以求能抵擋飛石拋砸。”


    “今司馬將軍卻不過是令農婦以土夯之便解飛石破城之策。”


    “大彩也!”


    然而司馬尚卻搖了搖頭:“飛石砸落之裂隙深邃。”


    “夯土雖可遮掩其表,卻無法修補其裏,究竟能有多少效果,末將亦不知曉。”


    “欲破秦軍飛石,我軍唯有主動出城,除去秦軍投石車!”


    司馬尚目光望向遠處的秦軍投石車方陣,肅聲開口:“傳令都尉馬服超襲擾秦軍中軍,牽扯秦軍陣型。”


    “傳令都尉肥寵,焚毀秦軍投石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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