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燕丹不曾派遣刺客來刺殺嬴政,此刻的嬴政必定暴怒,甚至會不吝代價的興兵出征,為燕丹複仇!


    可惜,現實沒有如果。


    燕丹派出的刺客雖然沒能刺死嬴政,卻已經殺死了嬴政與燕丹之間的友情。


    燕丹在死於燕王喜令下之前,便已死於嬴政心中!


    而今聽聞自己人生中第一個、唯一的、最後的友人在概念與生理兩個層麵盡數亡故,嬴政心中沒有多少報仇雪恨的快意,反倒是湧出無盡的悲傷、寂寥和慨歎。


    人都快要碎了!


    不過嬴政要碎了,與大秦群臣有何關係?


    王綰根本就不在意燕丹死不死,他隻是雙眼緊緊盯著汪博,焦躁的低聲發問:“然後呢?然後呢!”


    “長安君應允否?!”


    魏繚甚至不自覺的向前走了兩步,勾著脖子看汪博手中竹簡,試圖找個能看到竹簡上文字的角度。


    迎著群臣如狼一般發綠的目光,汪博心情不由得有些緊張,語速也不自覺的加快了幾分:“臣深知戰爭乃是國之大事,理應由朝中決定。”


    “然,逎城與鹹陽城相隔兩千餘裏,更是有太行山隔於兩地之間,交通艱難。”


    “若是等待朝中決議,恐怕會錯過和平良機。”


    “為了抓住這難得的和平,臣逾越,親請代使入我軍中,秦、代、燕三方於逎城合談。”


    “經過秦、代、燕三方的深入交流、交換意見、友好協商,終於就罷兵一事達成一致。”


    “燕國願將督亢之地並督亢之地南的安國、桑丘、曲逆等二十五城贈與我大秦,再贈糧草一百五十萬石與我大秦。”


    “燕國願將沮陽、居庸塞等六城贈與代國,再贈糧草四十萬石與代。”


    “燕國願將平舒、中邑、浮陽、饒安一線八城贈與齊國。”


    “燕王喜親負荊條往薊疇祭祀天地,向天地自陳教子無方之罪,以為賠罪!”


    “秦燕之戰,至此罷兵!”


    魏繚再也忍耐不住,暢快大笑:“彩!彩!大彩!”


    “哈哈哈~”


    “此戰終休也!”


    韓倉更是激動的猛拍大腿:“長安君非但休戰,更是為我大秦賺回了一百五十萬石糧草!”


    “如此,則基本可以填平我軍此戰損耗的糧草。”


    “大彩!”


    大秦禦書房內,一片歡聲笑語。


    一時間讓人分不清這究竟是大秦的禦書房還是燕國的禦書房。


    汪博不得不抬高聲調,繼續開口:“臣與代使友好磋商之後,決定不再繼續發兵北上,並與代使私下相約。”


    “秦、代二國以淶水為界,淶水以西北屬代,淶水以東北屬燕,淶水以南屬秦。”


    “秦趙之戰,不延秦代!”


    “代王已將秦代之盟全權交付於代使,若大王應允此結果,臣拜請大王派遣使臣往逎城,再與代使詳談商定。”


    魏繚豁然起身,不敢置信的看著汪博:“淶水?”


    “秦代二國以淶水為界,罷兵休戰?!”


    汪博又看了竹簡一眼,認真的說:“確實是淶水。”


    魏繚放聲大笑:“哈哈哈哈~”


    “善!甚善!”


    “長安君未曾因代國空虛而繼續北上伐代,更是僅以淶水為界劃分秦代二國疆域而未嚐仗勝勢欺人。”


    “此實乃謀國之道也!”


    隗狀臉上也都是燦爛的笑容:“最讓本公意外的,乃是長安君主動將巨鹿郡東側的平舒諸城轉贈給了齊國。”


    “如此一來,燕國便依舊與齊國接壤。”


    “在燕國遭逢重創且身周僅有秦、代、齊三國的現在,燕國若欲彌補損失隻能選擇攻齊。”


    “齊國將不得不更加緊密的站在我大秦身側。”


    “但偏偏,長安君此舉乃是念及齊國遵盟助秦,故而贈齊城郭八座,給了齊國實打實的利益。”


    “齊國還得謝謝長安君呢!”


    王綰頗有些劫後餘生的笑道:“如此算來,則此戰我大秦僅隻是開拓了邯鄲郡這一郡之地,又拔三成上穀郡疆域、六成恒山郡疆域和七成巨鹿郡疆域。”


    “約略便是兩郡半之地!”


    “雖然以當今大秦之力治理這多出來的兩郡半之地依舊頗為艱難。”


    “然,待到長安君所部凱旋解甲,長安君麾下的大量將領便能奔赴各地擔任官吏。”


    “再勞煩各地官吏多費些心力,我大秦應該能吃得下這兩郡半之地!”


    馮去疾輕聲道:“算算時間,大秦軍校一期生也該畢業了吧?”


    大秦重臣們對視一眼,都見旁人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在聽說嬴成蟜自內黃城北上追殺燕丹之際,他們甚至已經做好了嬴成蟜要一路北上直撲薊城,攻滅燕國之後轉身回首與王翦所部配合著攻破蔚縣,一戰攻滅趙、燕、代三國的心理準備!


    但讓大秦群臣沒想到的是,嬴成蟜竟控製住了自己,甚至是在三國合談的過程中也保持理智、以大秦利益為重,沒有執著於開疆擴土,而是將疆域視作籌碼,信手撥動間讓燕、代、齊三國繼續保持著相互之間的威脅,為大秦爭取到了最為有利的疆域分布格局!


    大秦朝臣們怎能不喜!


    而更讓大秦朝臣們喜悅的是,長安君他成熟了!他學會自控了!


    他竟然知道要回家了!!!


    雖然汪博還沒念完軍報,群臣已迫不及待的麵向嬴政拱手而呼:“臣等,為大王賀!”


    “為大秦賀!”


    嬴政心中也是喜悅的。


    但老友身死的打擊卻讓嬴政很難發自內心的笑,隻能擠出笑容道:“此非隻是寡人之喜,更是諸位愛卿之功!”


    “令典客丞莊仇即刻出發,與代合談,商定秦代罷兵之事!”


    “此戰發展至此,已遠遠超出了戰前所定,務必盡快休戰,以助我大秦”


    莊仇當即出列拱手:“唯!”


    嬴政笑道:“繼續念誦軍報!”


    揮手令汪博繼續念誦軍報,嬴政卻從袖中取出了那卷較薄的竹簡,輕輕展開。


    【大兄,弟幸不辱命,大仇已報!】


    【但弟也知道,仇歸仇,義歸義,想來即便燕太子丹派遣刺客刺殺了大兄,大兄對燕太子丹也不會全然都是恨意,至少在燕太子丹死後不會隻有恨意。】


    【弟懂的。】


    【複仇之舉,弟已施為,兄便是厚葬燕太子丹,天下人也不會由此生出膽敢再刺大兄之心。】


    【弟從代武安君手中換來了燕太子丹的屍身,將連同燕太子丹之首一並帶回大秦,交由王兄處置。】


    這一次,嬴成蟜罕見的沒有刻下什麽表情。


    但嬴成蟜這寥寥幾句話語卻直擊嬴政心底的柔軟。


    嬴成蟜很清楚嬴政對燕丹那複雜的感情,但嬴成蟜沒有因此生出類似於嫉妒的情緒,也並非是為一己之私而不顧大局的進行複仇。


    嬴成蟜是在用他的瘋狂和狠厲向世人宣告刺殺嬴政需要付出的代價。


    也唯有嬴成蟜斬下的數十萬顆頭顱堆積在嬴政身旁,嬴政才可以隨意施展他的寬宏大度、全嬴政與燕丹之義,而不被天下人視作軟弱好欺!


    看著竹簡上這短短幾列文字,嬴政眼眶微微泛紅,輕聲笑罵:“這豎子!”


    “究竟他是大兄還是寡人是大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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