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明年將要發生在老秦地的地震,讓大秦君臣臉上的笑容都更加燦爛了幾分。


    環視著大秦君臣臉上的笑容,王綰自己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但這份笑容中卻充斥著遺憾與不舍。


    心中輕歎一聲,王綰上前拱手一禮:“啟稟大王。”


    “此番厚土賜福大秦,令得邯鄲城一片安寧和諧,無人膽敢生亂。”


    “但臣以為,秦趙兩國人民之間的百年血仇不會如此輕易的消亡。”


    “故趙遺民更不會就此放下兵刃,停止抵抗我大秦。”


    “且此番厚土賜福大秦僅隻有邯鄲國人親眼得見,大多故趙之民都隻是聽聞卻未能親眼看見,他們並不一定會相信故趙被厚土厭棄、我大秦被厚土恩寵的事實。”


    “隨著時間流逝,定會有故趙遺民率故趙國人作亂!”


    “臣諫,我大秦當利用好厚土賜福大秦的機會,於民心在秦之際盡可能整肅故趙疆域、平定故趙亂象、鎮壓故趙遺民。”


    “而此事最終需要落在郡守身上。”


    “鑒於秦趙之間的仇怨,臣以為非賢才無法完成此重任!”


    王綰所言是很現實的問題。


    嬴成蟜在攻破邯鄲城後隻停留了一晚便再度啟程,沒有如此前滅國時那般大開殺戒,這直接導致邯鄲城內殘存的權貴遺民數量比之故韓、故楚更多。


    現在,厚土賜福令得這些權貴遺民不敢輕舉妄動。


    但隨著時間流逝,厚土賜福帶來的震懾會越來越弱,他們也終有一日會拿起兵刃、抵抗大秦!


    所以魏繚、隗狀等一眾臣子也齊齊拱手:“臣,附議!”


    嬴政緩緩頷首道:“諸位愛卿所言,有理!”


    “相邦以為,誰人可堪擔此重任?”


    一眾朝臣當即打起精神、心思急轉,試圖讓自己麾下的人才拿下郡守之位!


    王綰給了嬴成蟜一個笑容後,拱手道:“臣,自薦為邯鄲郡守!”


    群臣:啊???


    方才還準備擼起袖子使勁爭的一眾朝臣不敢置信的齊齊看向王綰,失聲而呼:“相邦,您這是意欲何為?”


    “您可是相邦啊,如何能擔郡守之職?!”


    “相邦,此等大事可不能戲言啊!”


    眾所周知,雖然郡守也位列上卿,但在大秦的管理體係下,郡守比之身處朝中的九位上卿卻遜色了不止一籌。


    所以昔年昌允被呂不韋派去潁川郡擔任郡守就引起了呂不韋一係的不滿和責怪,更被其他派係認為是呂不韋在低頭求和。


    彼時的昌允可還隻是九卿之一,而王綰是什麽身份?


    他可是相邦啊!


    他怕不是瘋了才要放棄自己的相邦之位去爭一個邯鄲郡郡守之位!


    嬴政也麵露訝色:“相邦竟是意欲自薦?”


    王綰頷首道:“臣,欲自薦!”


    “若是旁人擔任邯鄲郡郡守,很可能會錯過厚土賜福這等地賜良機,唯有臣親自擔任邯鄲郡郡守,方才能盡可能充分的借用此次良機消除秦趙之間的矛盾與衝突。”


    “如此方才能不負長安君之功,不負厚土所賜!”


    嬴政搖頭道:“邯鄲郡固然重要,但我國朝大事何其多也!”


    “相邦沉穩有度、舉重若輕、處事得當,實乃不可多得之大才,更是寡人不可或缺之臂膀。”


    “安能因一邯鄲郡便牽扯寡人之臂膀?寡人不準!”


    王綰心下一歎,拱手而呼:“臣,拜謝大王讚!”


    “然,臣著實愧對大王此讚!”


    “今我大秦疆域、丁口接連暴漲,外有諸國對我大秦虎視眈眈、內有群賊意欲趁我大秦虛弱作亂。”


    “臣,戰戰兢兢、猶豫難斷,自認無能為大王分憂。”


    “臣請大王再擇賢才為相!”


    一眾朝臣眼中的震驚之色化作思慮和凝重。


    王綰的能力遠勝熊啟,更是超過了諸國相邦的平均標準。


    其治政手腕和落實嬴政政策的手段更是可謂天下一流!


    如此人才,現在竟以能力不足為由請辭相邦之位?


    相邦到底意欲何為?!


    嬴政長身而起,邁步下階,雙手扶起了王綰的雙手,溫聲道:“相邦豈能如此自謙?”


    “寡人以為,相邦實乃當世大才也!”


    “若是相邦都自認無能助寡人,那天下還有何人能助寡人?!”


    王綰試圖再次拱手,雙手卻被嬴政抬住無法竟功,隻能誠懇的說:“臣非是自謙,而實在是自知能為不足。”


    “臣諫。”


    王綰內心掙紮了兩息後,方才肅聲開口:


    “請文信侯還朝為相!”


    當王綰真切的說出這番話語,他的心中唯有一片歎息。


    如果有的選,王綰也不願放棄相邦之位,更不願舉薦呂不韋還朝。


    但王綰很清楚,他沒得選。


    當嬴成蟜親自登門言說此事的那一刻,王綰就知道嬴政其實已經做好了決定,由王綰親自說出口也隻是給王綰留個體麵而已。


    但這份體麵,王綰卻不能不要。


    若是王綰被嬴政罷相,王綰不可能得到邯鄲郡郡守的職位,日後更難有還朝之機。


    但由王綰給自己留個體麵,王綰卻非但能不遠離權力,還能被嬴政大加讚賞,而這一切都是他日後還朝的底牌!


    畢竟,呂不韋已經老了,他王綰卻還年壯!


    嬴政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聲音轉沉:“愛卿以為,當請文信侯還朝?!”


    王綰轟然拱手:“臣知文信侯狂悖,不念君恩,愧對君祿。”


    “然,臣以為文信侯確有大才。”


    “當今大秦政務繁多,更是時值竟大業之關鍵時刻。”


    “唯文信侯之才方才能助大王竟不世之功!”


    “臣請大王放下舊怨,允文信侯還朝為佐。”


    “臣,甘願退位讓賢!”


    龍台宮內,鴉雀無聲,卻有無數暗流湧動。


    魏繚、隗狀對視一眼,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濃濃警惕。


    呂不韋可不像王綰這般好說話,一旦呂不韋還朝,他們的權力必將受到壓迫。


    昌允等一眾呂不韋舊日臣屬眼中盡是激動。


    他們盼星星盼月亮的苦苦等候,終於等到了呂不韋重回朝堂的機會!


    孫寧、周煥等在呂不韋被罷相之後落井下石的臣子心中盡是惶恐。


    他們不覺得他們的背叛能逃得過呂不韋的耳目,萬一呂不韋重回朝堂的話,他們還有未來可言嗎?!


    嬴樂、杜冷、馮去疾、蒙武、韓倉等各方派係的臣子更是心下肅然。


    那條曾經縱橫朝堂的巨鱷若是重回相邦之位,必將讓剛剛平靜下來的大秦朝堂再起波瀾。


    而這條饑腸轆轆的巨鱷若想恢複往日榮光,必定會從他們身上狠狠撕下不知多少血肉!


    死亡的恐懼促使孫寧主動出列,拱手而呼:“啟稟大王……”


    然而還沒等孫寧說完,嬴成蟜便已起身,拱手而呼:“臣以為,相邦此諫有理。”


    “臣支持文信侯還朝!”


    話落,嬴成蟜看向孫寧等人,淡聲道:“諸位有什麽異議,大可暢所欲言。”


    孫寧:……


    你這是威脅吧?


    你這絕對是威脅吧!


    扛著巨大的壓力,孫寧拱手道:“臣以為,文信侯無功於秦卻得侯爵之位,可謂竊賊!”


    “無親於秦卻自號大王仲父,可謂狂悖!”


    “如此狂悖竊賊即便有些能力,卻也不堪為我大秦相邦!”


    “臣,拜請大王三思!”


    嬴政曾經給予呂不韋的評語,被孫寧今日翻出來用以抨擊呂不韋。


    孫寧料想,嬴政怎麽都不會自己打自己的臉吧?


    嬴成蟜淡聲道:“本君以為,文信侯之功,確實不配食邑十萬戶。”


    “文信侯無親於秦更無管仲之才,確實不配號稱仲父!”


    仲父不僅僅是叔父的意思,同樣也是統治者對佐政大臣的尊稱。


    昔年齊桓公便尊稱管仲為仲父,薑子牙的‘尚父’之稱,範增的‘亞父’之稱也皆是類似的含義。


    暗戳戳的,嬴成蟜將呂不韋的‘仲父’之稱從親緣關係轉向了君臣關係。


    孫寧目露錯愕:“既然長安君也承認文信侯有過,又為何要支持文信侯還朝?”


    嬴成蟜麵向嬴政拱手一禮,肅聲道:“臣以為,文信侯之過,甚大也!”


    “僅隻是褫奪文信侯之食邑遠遠不足以贖文信侯之過。”


    “故而理應令文信侯還朝為我大秦再立功勳以補其虧空,唯有其施展出管仲之才才能補其過!”


    “文信侯之過,唯戴罪立功可贖!”


    不隻是孫寧,就連李斯等人都對嬴成蟜投來了震驚的目光。


    你管擔任相邦叫戴罪立功?


    有這麽戴罪立功的嗎!


    然而嬴政卻略略頷首道:“長安君所言,有理。”


    聽見嬴政這話,李斯輕聲一歎。


    他終於確認了,呂不韋還朝不是王綰的意思,也不是嬴成蟜的意思,而是嬴政的心意!


    以當下嬴政對朝堂的掌控力度,嬴政決定的事誰又能阻擋?


    李斯索性出列拱手而呼:“臣,附議!”


    呂不韋的舊日臣屬們更是早已忍不住的齊齊出列拱手:“臣,附議!”


    嬴政淡聲道:“既如此,傳召文信侯!”


    嬴政的話語經由宦官之口向著宮門方向飛速傳遞而去,最終傳入宮門外那位老者的耳中。


    抬起略顯渾濁的雙眼,呂不韋看著鐫刻著‘龍台’二字的匾額,聲音複雜的輕聲一笑:


    “二十五年前,本侯謀於龍台而起於秦。”


    “未曾想,時過經年,本侯竟再謀於龍台!”


    盡力挺直腰背,身穿侯爵朝服的呂不韋拱手一禮,沉聲而呼:


    “臣,大秦文信侯,遵大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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