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剛剛揚起的嘴角瞬間下壓,聲音也又沉了下來:“還請文信侯明示!”


    此刻的嬴政是頗為自得的。


    對於嬴政一朝所取得的成就,嬴政也是頗為驕傲的。


    嬴政承認當今大秦確實有著諸多問題,但嬴政認為這些問題最多也隻會引起局部動蕩而絕不至於危及大秦社稷。


    若非為了在更短的時間內整肅亂象並積蓄更大的力量完成統一大業,嬴政也不會願請呂不韋還朝。


    而今呂不韋剛剛踏入朝堂就兩度言說大秦將亡,更是隱隱將嬴政說成是亡國之君。


    嬴政豈能樂意?


    呂不韋沒有因嬴政的態度便加以收斂,而是坐直身子,沉聲開口:“據臣所知,旬日之前,邯鄲城異象傳入臨淄城。”


    “齊王建為此廣召方士巫者入朝,似是有意大舉祭祀。”


    “齊相後勝卻入宮遊說齊王建,言說天命在秦,秦終將取周而代之。”


    “後,齊王建於朝中宣稱將要啟程西行。”


    “入秦稱臣!”


    嬴政淡聲道:“朝中也收到了這個消息。”


    “昨日寡人還與諸位愛卿商議了此事。”


    “雖然齊國入秦為臣是大喜之事,但我大秦管理當下疆域便已捉襟見肘,著實無能再管理齊國疆域。”


    “所以寡人意欲暫且推拒齊國為臣的請求。”


    “秦齊之間繼續保持盟友關係,待到我大秦整頓內政過後再去接收齊國疆域。”


    魏繚、隗狀等臣子也附和著點了點頭。


    雖然大秦群臣也很眼饞齊國的疆域,更希望能借此不費一兵一卒的推進統一大業。


    但當今大秦的疆域已經遠遠超過了大秦管理能力的極限。


    就算大秦君臣們再眼饞也隻能拒絕齊王建的請求。


    嬴政的聲音忍不住抬高了幾分:“寡人雖心有大誌,卻知我大秦國力,不會操之過急,更不會急功近利。”


    “文信侯,多慮了!”


    呂不韋的笑容多出了幾分慈祥:“臣從來都不認為大王是急功近利之君。”


    “臣更是相信大王絕對不會被眼前的蠅頭小利所迷惑,從而忽視了真正的威脅。”


    對於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君王,呂不韋還是有些信心的。


    嬴政眉頭微皺:“既然如此,文信侯為何提及此事?”


    呂不韋斂去笑容,肅聲道:“臣收到消息。”


    “齊王建出雍門之際,雍門司馬橫戟跪地問曰:所為立王者,為社稷耶?為王立王耶?”


    “齊王建答:為社稷。”


    “雍門司馬再問: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


    “齊王建拱手以拜,還車而反!”


    李信不滿的嘀咕道:“說要請為臣的是齊王,臨到城門了又不請為臣的也是齊王。”


    “齊王欺我大秦耶?”


    “待到他日,本將必定親自踏平臨淄城,令齊王知我大秦不可欺也!”


    不少秦國臣子的心情都像李信一樣。


    雖然他們知道當今大秦無力管理齊國疆域,即便齊王建真的來了秦國,秦國依舊不會同意齊王建的請求。


    但我大秦接不接受是我們的事,你請不請為臣是你的事。


    難道就因為我大秦肯定不會接受你請為臣,你就不請為臣了嗎?


    這可是態度問題!


    王翦搖了搖頭,肅聲道:“這絕非是出爾反爾那麽簡單。”


    “齊王恐怕是在演戲!”


    李信微怔:“演戲?”


    王翦緩緩頷首:“演一場取自《禮記》的戲!”


    《禮記·曲禮》有言:國君去其國,止之曰:‘奈何去社稷也!’大夫,曰:‘奈何去宗廟也!’士,曰:‘奈何去墳墓也!’,國君死社稷,大夫死眾,士死製!


    國君要流亡他國,臣下阻止他說:‘怎能拋棄社稷呢!’,大夫要去往他國,則阻止他說:‘怎能拋下供奉祖先的宗廟呢!’,士要去往他國,則阻止他說:‘怎麽能拋下祖宗的墳墓呢?’。


    國君應該為保衛國家而死,大夫應該與士卒同存亡,士應該死於執行國君的政令!


    齊王建在雍門被雍門司馬公然發問:何以去社稷。


    齊王建拜謝回宮。


    隻要是讀過書的人都能通過齊王建與雍門司馬的這一番對答聯想到《禮記》,進而明白齊王建已經做好了君王死社稷的準備。


    而在周禮的製度下,‘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從來都不是孤立存在的!


    當齊王建表明要為社稷而死,齊國的大夫與士可敢與齊國士卒共存亡,可敢死於執行齊王之令?!


    嬴政心中再無自得,隻剩嚴肅:“齊王難以抗衡齊國朝中力量,故而假言欲請為我大秦之臣。”


    “齊王請為臣之事一旦傳出宮闈,勢必會有不願投秦之士聚往宮門。”


    “齊王便可借此越過齊國朝臣的阻隔,於眾目睽睽之下宣揚己誌,並引誌同道合之士主動入宮臂助!”


    饒是嬴政也不得不為齊王建此策而歎服。


    在齊王建近乎於被後勝徹底架空的情況下,齊王建通過假意妥協換取了出宮的機會。


    而後牢牢抓住這次機會,公然向齊人昭告他將死於社稷!


    好一手以退為進!


    好一手置之於死地而後生!


    嬴政慨歎道:“若是寡人所料不錯,定會有諸多義士入臨淄吧?”


    對於盛行儒家思想的齊魯之地而言,齊王建此舉真的是太浪漫了!


    國君都已經做好了死於社稷的準備,飽讀先賢典籍的士大夫們又怎麽可能讓國君獨自赴死!


    坐視國君赴死,自己卻苟且偷生的士大夫階層,根本就不配自詡儒家弟子!


    呂不韋頷首道:“齊國各地儒生雲集臨淄城,數千貴胄子弟跪於梧宮外求見齊王。”


    “即墨大夫田瑜更是已點兵三萬,星夜趕赴臨淄城。”


    “莒大夫匡勇亦起兵兩萬親赴臨淄城。”


    “算算時間,今日匡都大夫便將抵達臨淄城,田都大夫將於明日抵達臨淄城。”


    聽著呂不韋的話語,大秦君臣心中齊齊一沉。


    莒城與即墨乃是齊國五都之二。


    兩名都大夫同時率軍奔赴臨淄城不止代表著齊國的兩處別都向齊王建表達了忠誠,更代表著五都兵馬其二將為齊王建所用!


    莒城兵馬雖然在秦齊滅楚之戰中折損良多,卻也因此而被練成了精兵。


    而即墨兵馬……曾經的田單可就是以即墨大夫的身份領著即墨兵馬興兵複國的!


    嬴政當即沉聲發問:“王弟曾與匡都大夫合兵滅楚。”


    “王弟以為,匡都大夫此人何如?”


    嬴成蟜沉吟片刻後,認真的回答道:“論及能為,匡都大夫不及我大秦上將軍翦、將軍賁等幾位將軍,但卻勝尋常將軍。”


    “論及心性,不負匡章血脈。”


    “若是他日秦齊交戰,匡章此人很可能會死戰到底!”


    “至於田都大夫此人的能力,弟並不清楚。”


    “但弟知此人是齊國罕有的主戰派,此次入臨淄必定會堅決支持齊王抗秦,甚至是諫言齊王主動對我大秦出兵。”


    聽著嬴成蟜的介紹,大秦群臣的心情更加沉重。


    王翦、王賁兩父子更是以手遮麵,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以免引來旁人目光。


    嬴成蟜繼續說道:“而除了田都大夫與匡都大夫之外,弟以為還要額外關注一人。”


    “高唐大夫盧遮!”


    “弟以為,此人恐怕也是一位主戰之士。”


    後世人以為齊國不戰而降。


    後世人的以為,是對的!


    但不戰而降卻不意味著齊國不想戰。


    在原本的曆史上,雖然即墨大夫勸說齊王建主動出兵卻被齊王建否決,但在秦滅六國進程的末期,齊王建卻一直在向高唐增兵。


    燕國滅亡後,齊國更是將主力兵團囤駐在高唐一線,時刻準備抵禦秦國的進攻!


    齊國之所以不戰而降,完全是因為秦軍主力繞開了齊軍主力,趁著齊國後方空虛的機會直接重兵包圍了臨淄城!


    倘若秦軍沒能成功突襲臨淄城,嬴成蟜毫不懷疑齊軍會與秦軍爆發一場血戰。


    而這場血戰的齊軍主將,或許就是這位高唐大夫盧遮!


    聽見嬴成蟜這話,就連呂不韋都麵露沉凝:“盧都大夫始終謹言慎行,不涉朝中之事,本侯倒是不知盧都大夫竟也有主戰之心。”


    “高唐同為齊國五都之一!”


    “若是盧都大夫亦主戰,則齊王可一舉調動齊國近半數兵馬!”


    呂不韋思之心驚,聲音更多了幾分慎重:“大王!”


    “臣觀齊王與君王後不同,其事秦謹之心並不堅定,而多是被齊臣裹挾。”


    “今齊王登高而呼,齊國半數兵馬景從,恐怕不隻是為了執掌王權。”


    “臣以為,我大秦唯一的盟友恐怕亦將為我大秦之敵也。”


    “若齊、代、燕三國合兵攻我大秦。”


    “我大秦如何相抗?!”


    嬴政並大秦群臣的臉色都陰沉了下來,方才的喜悅蕩然無存。


    齊國有錢有糧有裝備還有數十萬青壯可以從軍,代國有身經百戰的邊疆老兵和武安君李牧,燕國……也能牽扯一部分秦國的兵馬。


    如果齊、燕、代三國宣告合盟,以李牧為聯軍主帥對大秦發起突然襲擊。


    大秦,該怎麽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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