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五年九月二十六日。


    “先登!破城!”


    “莫要讓燕人看了笑話,先登之士必當為我大代銳士!”


    “城門已破!殺啊!”


    慘烈的喊殺聲繚繞於涿城這座曾經富冠海內的曆史名城。


    代、燕兩軍旗幟自西、北兩個方向向涿城內部不斷滲透,最終掀翻了大秦的玄鳥旗,昂然飄蕩於涿縣城頭!


    馬服尋麵向李牧振奮拱手:“不過是半個月的速戰,便強攻得涿!”


    “主帥,英武!”


    涿縣之戰雖然隻是一城一地之戰,卻是代國自立國以來第一次打下秦國疆域,實現了零的突破,更是自秦滅趙之戰後故趙將士們第一次在對秦戰爭中取得勝果,大幅消除了曾仕於趙的代國將士們心中對秦國的恐懼與懦弱。


    此戰戰果對於李牧而言確實不大,但對於代國軍心而言卻意義非凡!


    是故,一眾代軍將領都雀躍的拱手而呼:“主帥英武!”


    然而李牧的臉色卻依舊麵沉如水,麵對眾將歡呼,李牧卻冷聲道:“本將英武又有何用?”


    “終究還是要用將士們的血肉和寶貴的時間來強攻這涿城!”


    在李牧的原定軍略中,壓根就沒有涿城什麽事,甚至根本沒把督亢之地當盤菜!


    李牧數次傳訊燕王,請燕王率燕軍借道代國,直接繞開督亢之地,而後代、燕二軍從代國武陽城沿易水順流而下,直撲易水長城(燕南長城)。


    現如今,易水長城已完全位於秦國境內,所以平日的防備相對空虛,代、燕聯軍完全可以集合精銳,趁秦不備不惜一切代價的強行奪取易水長城,同時令齊軍一路北上。


    待到代、燕兩軍拿下易水長城,代、燕兩軍便能與齊軍在易水長城東南端不遠處的平舒城附近完成合兵。


    隻待此策竟功,李牧非但能迅速完成與齊軍的合兵,更能借易水長城將秦國囤聚於督亢地的大軍如困鱉般困入甕中,盡數殲滅。


    根本無需付出多少代價,督亢之地這塊咽喉要地便能落入代、燕、齊聯軍的掌控之中!


    隻可惜,燕王堅決拒絕了李牧的戰略規劃,李牧方才不得不轉頭先攻涿城。


    見李牧如此,馬服尋也隻能溫聲勸說:“多國聯軍本就容易出現嫌隙和各自為戰。”


    “若非聯軍多苟且,秦早亡矣!”


    “拜請主帥以大局為重!”


    李牧的聲音依舊冰冷:“本將已經在以大局為重了!”


    “進城!”


    “本將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等豕腦之輩方才會如此難以溝通!”


    馬服尋趕忙追上李牧,連聲道:“主帥!主帥!燕王終究是君王,主帥切莫如此言說啊!”


    “燕國固然無信無義,我大代卻也不能將燕國逼為敵手,拜請主帥忍耐則個!”


    “主帥曾因直言怒斥趙王後所遭受的構陷,主帥切莫忘記啊!”


    對於馬服尋的勸說,李牧不發一言,也不知究竟聽沒聽進去。


    他隻是驅策戰馬越過將士們的屍首,斜穿涿城後迎向了歡呼的燕軍。


    “勝利了!吾等勝利了!哈哈哈~吾等竟能於秦國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塊肉來,彩!大彩!”


    “距離前番我大燕攻破別國城池已有數十載,我大燕勇士們終於重振雄風也!”


    “此戰能勝,皆賴大王英明!為大王賀!為大燕賀!”


    近幾十年間,無論是燕國獨自對外發動戰爭,還是與別國聯軍出征,其結果盡數都是失敗!


    一次又一次的戰敗已經把燕國將士們打出了心理陰影。


    涿縣之勝固然隻是小勝,但對於燕軍將士們而言卻實在是難能可貴的大喜之事!


    王纛之下,燕王喜笑而撫須:“諸位愛卿著實過譽。”


    “此戰能勝,皆賴諸位將士用命,亦賴盟國奮勇,非隻寡人之功也!”


    此刻的燕王喜頭戴由七層銅板疊編而成的圓兜鍪,於眉心兩翼還鑲嵌了兩枚斜向上挑的玉片,身著以犀牛皮為底襯、以近千枚魚鱗狀銅釘板編製而成的銅紮甲,足蹬牛皮鑲金泡釘靴,整個人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光芒萬丈。


    而身著這套酷帥甲胄、剛剛取得一場勝利的燕王喜更是格外自信昂揚。


    一名名燕國將士們歡欣雀躍的向著王纛拱手高呼:“為大王賀!為大燕賀!”


    在這種氛圍下,沉默行來的李牧一行人便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燕王喜第一時間便發現了李牧,朗聲大笑著主動策馬迎向李牧,拱手道:“久聞代武安君之名,今日有幸,終能得見!”


    李牧麵色平靜的拱手還禮:“代上將軍、武安君、主帥李牧,拜見燕王。”


    “得見燕王一麵,著實不易也!”


    馬服尋險些以手扶額。


    不愧是能在大殿之上指著王後罵娼女的武安君,這張嘴是真夠臭的!


    隻是和燕王說了兩句話而已,便已對燕王發起了指責!


    馬服尋有心想要轉圜一二,可他又有什麽資格在這種場合下開口!


    燕王喜臉上的笑容一僵,而後歉然拱手道:“先取涿城,實乃是為便於我大燕兵馬南下之舉,而非是寡人不信任武安君的戰略。”


    “能有武安君率代國袍澤們鼎力相助,幫我大燕打通南下坦途,寡人拜謝之!”


    李牧淡聲道:“無礙。”


    “本將知燕王未曾不信任本將的戰略,隻是不信任盟約而已。”


    “雖然不論是昔日故趙還是今日大代都不曾有過背盟之舉,燕王以己度人之下依舊對我大代的盟約毫無信任可言,唯有打通督亢之地方才能讓燕王心有安寧。”


    李牧整句話都沒提及燕國背盟的無信無義之舉。


    但‘以己度人’這短短四個字卻已足夠囊括萬千罵聲。


    饒是燕王喜經常對臣下道歉,也有些扛不住李牧這近乎於指著燕王鼻子罵娘的侮辱!


    燕王喜緩緩收起笑容,略顯冷淡的說:“代武安君大可放心。”


    “此戰乃是事涉燕、代、齊三國社稷之大戰。”


    “於此戰,我大燕必定會血戰到底,不負任何一位盟友袍澤!”


    “亦願代武安君能審慎籌謀,莫要因一己之怨、片麵之見而區別對待三國兵馬,傷了各國袍澤的心,甚至是壞了聯軍大事!”


    來而不往非禮也,燕王喜也丟給了李牧一個自證陷阱。


    身為代國的武安君、此戰總指揮,在李牧已經鮮明表露出對燕國不喜的前提下,李牧如何保證他能對三國兵馬一視同仁?


    如果李牧說他做不到的話,燕王喜身為燕國的王憑什麽把大燕將士們的命交到李牧手中!燕王喜和李牧商量著決定戰略,甚至是率領燕軍回絕李牧將令便是理所當然。


    如果李牧說他能做到的話,燕王喜會立刻要求李牧給出具體措施,並在李牧下達每一條可能讓燕軍損失慘重的命令時要求李牧對三國兵馬一視同仁,盡可能保全燕軍利益。


    如果李牧繞開了這個話題、糊弄了過去,那就說明李牧心虛了,燕王便有理由率領燕軍遊離於主戰場之外,根據燕王喜的判斷來決定燕軍何時加入戰場。


    身為燕王、長於朝堂政鬥的燕王喜給李牧布置了一個無論如何都會被扒一層皮的陷阱!


    在燕王喜看來,根本不懂政鬥藝術的李牧絕對得吃這個啞巴虧!


    李牧微微皺眉,終於忍不住怒聲而喝:“秦軍自關中地一路奔赴至此的時間,就是我軍於此戰最大的優勢!”


    “我軍唯有於秦軍趕赴此地之前完成合兵並迅速搶占戰略要地,方才有與秦軍抗衡之力!”


    “燕王既知此戰乃是事涉燕、代、齊三國社稷之大戰,還有心思享受將士簇擁、與本將在沙場之上閑敘無用之言?!”


    燕王喜設想了多種李牧可能給予的回應並都想好了對策,但燕王喜萬萬沒想到,李牧竟是對著他劈頭蓋臉一頓訓斥!


    偏偏,李牧訓的還很有道理,讓燕王根本無從反駁。


    他可是燕王!是燕國的王啊!他何曾受過如此折辱!


    燕王喜很想像毆打燕國朝臣時那樣毆打李牧,但看著李牧那噴火的目光,燕王喜又怕李牧還手,他打不過李牧。


    燕王喜又想怒斥李牧,但看著李牧身後那些精銳的將士,燕王喜又怕李牧果真如燕國行人的威脅那般直接領兵與燕國開戰。


    燕王喜隻能忍下怒火,佯做爽朗的笑道:“代武安君所言甚是,是寡人懈怠了。”


    “來人!”


    “速紮營帳,供寡人與代武安君商議軍略!”


    李牧終於略略頷首:“如此,方才是行軍之道也!”


    燕王喜:寡人忍!


    一座以金絲為線、以玉石為飾的大帳迅速出現在燕軍陣中。


    李牧完全沒在意那一雙雙怒目而視的目光,大馬金刀的直接站在了帳中首位,手中木棍點向坤輿圖:“本將以為,接下來我軍當兵分兩路,一路東進,強攻臨樂,此軍所求,乃是牽製秦國臨樂大營的主力兵馬。”


    “一路向東南方向挺進,強攻易城。”


    “同時命令齊軍發兵二十萬往平舒、文安一線牽扯秦軍兵力,再發兵十萬圍困貍(li)城,而後集結精銳強攻易城南側之易水長城,南北夾擊之下迅速攻破易水長城,與我軍合兵!”


    燕王喜眉頭深深皺起道:“寡人以為,此策不妥!”


    “我軍沒有必要強攻易水長城,隻要能全取督亢之地,我軍同樣可以與齊軍合兵!”


    如果代、燕二軍直撲易水長城,那麽涿城就是唯一一座供燕王喜回返燕國的城池,也是燕國唯一的輜重線,這對於燕國而言未免有些危險。


    李牧瞥了燕王喜一眼,淡淡的說:“燕王未曾有征戰沙場的經驗,自然覺得不妥。”


    “燕王可多看幾本兵書,便能知燕王之策有多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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