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腦瓜子嗡嗡的。


    任何一名正常的將領處於方才嬴成蟜的位置,都不可能放棄對燕王的追擊!


    但偏偏,嬴成蟜非但沒有追擊燕王,甚至沒有去追擊燕軍主力,就那麽眼睜睜看著燕軍主力隨燕王一起逃走,絕佳戰機就此流失。


    李牧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


    但當嬴成蟜發起陣前答話的邀請,李牧卻突然想通了。


    合著你是衝本將來的!


    李牧下意識的勒馬避讓,回首高呼:


    “速速去請鄭仙人!”


    曾經的李牧沒有經驗,單純無知的接受了嬴成蟜陣前答話的邀請,甚至還主動以趙軍主帥的身份邀請嬴成蟜展開陣前答話。


    可結果呢?


    嬴成蟜邀請趙王陣前答話,趙王偃崩了!


    李牧以趙軍主帥的身份邀請嬴成蟜陣前答話,繼任趙軍主帥趙蔥戰死沙場了!


    嬴成蟜邀請趙武安君陣前答話,趙國沒了,武安城淪陷了,趙武安君不複存在了!


    若非前線慘敗、逃兵逃的比李牧被秘密處決的速度還快,李牧也早已被趙燎殺於武安城東北方向四十裏處的密林之中!


    故趙與嬴成蟜展開了三次陣前答話,每一次陣前答話的結果都讓李牧痛徹心扉!


    可若是不答應嬴成蟜陣前答話的邀請,也不能保證此咒無效。


    昔嬴成蟜邀請趙王遷陣前答話,趙王遷請郭開並群臣代為答話,群臣皆推拒,最終未能與嬴成蟜於陣前答話,不久後,當時站在城門樓上且有資格進行陣前答話的所有重臣全數被殺,趙王遷被俘!


    李牧已完全沒了昔年於滏口陘主動邀請嬴成蟜一敘的自信灑脫,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種完全超出了人力所能及範圍的咒術。


    他隻想把屬於鬼神的戰場交還給鬼神!


    但李牧卻不知,鄭安期的內心比李牧更慌!


    鄭安期連聲道:“鄭某精善於治長生,著實不通巫術也!”


    毛遂一手拉著鄭安期胯下戰馬的韁繩,一手扶著鄭安期的腿以防他摔倒,雙腿向著李牧的方向飛奔而去,口中還在連呼哧帶喘的勸說:“鄭仙過謙矣!”


    “鄭仙乃是真仙人,得三元之法,自身便身懷偉力,有無窮造化!”


    “反觀秦長安君卻不過隻是區區大巫而已,需要借由天地鬼神之力方才能逞凶!”


    “鄭仙乃是仙人,焉能中巫者之咒?!”


    鄭安期有心反駁,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依照鄭安期自己的宣傳,他與凡人之間早已隔了一層厚壁障,否則他當年羽化飛升飛了個屁啊?


    就如凡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傷害到仙神妖鬼一般。


    身為凡人的嬴成蟜就算是大巫,又如何能傷害到生命本質已經躍升為仙人的鄭安期?


    如果嬴成蟜能做到的話,那鄭安期還算什麽仙人!


    遠遠聽到毛遂的聲音,李牧趕忙策馬向鄭安期而來,很是讚同的說:“毛相所言,甚是!”


    而後李牧麵向鄭安期肅然拱手:“代武安君牧,代我大代萬民,拜求鄭仙施展仙法,為天下蒼生、為天地大道捉拿擅自借鬼神之力逆亂大道的秦國大巫長安君!”


    緊隨李牧之後,李弘、馬服兌、趙繆等所有代軍將領齊齊拱手而呼:


    “拜求鄭仙人施展仙法,擒拿亂道之巫秦長安君!”


    田升等人也趕忙命令齊國將士們同聲高呼:


    “拜求鄭仙人施展仙法,擒拿亂道之巫秦長安君!”


    近百萬將士發自內心的呐喊,聲震數十裏!


    倘若天地果真有靈,也會向此地投來好奇的目光。


    僅憑如此恢弘的一幕,鄭安期便足以被各國史家載入史冊!


    然而鄭安期卻沒有絲毫榮耀加於己身的激動,隻是瞪大了雙眼:“擒拿長安君?!”


    論行軍指揮,長安君遠勝鄭某,論捉對廝殺,十個鄭某加起來也不夠長安君打的,就算是鄭某老本行,長安君都比鄭某做的更出色!


    汝等讓鄭某去擒拿長安君?


    你們究竟是如何生出的這等妄想!


    戰場另一邊,嬴成蟜也一臉懵逼的手指自己:“本君?”


    “是亂道之巫?”


    是,本君確實頂著大巫之名招搖撞騙了,但本君也沒騙你們啊!


    打仗就打仗,殺人就殺人。


    你們怎麽能罵人呢!


    嬴成蟜不開心的驅策戰馬又前進了十丈,冷聲開口:“本君不過隻是邀請代武安君於陣前答話而已。”


    “昔代武安君還是趙國將領之際,於滏口陘邀本將於陣前答話,本將無半點推拒。”


    “今本將念及代武安君遠征匈奴而回,為我華夏開疆擴土、震懾胡賊,欲問候代武安君一番。”


    “可代武安君非但不答,甚至還以言語汙蔑本將?”


    “代武安君,欺本將兵戈不利乎!!!”


    聽著嬴成蟜的話語,蘇角、英布等一眾大秦將士也都心生憤怒。


    巢夫、闊夫等鄭縣將士更是攥緊了手中兵刃,對李牧大纛的方向怒目而視。


    我大秦長安君乃是天地賜下、救苦救難的真大巫,汝等安敢汙蔑我大秦長安君是亂道之巫!


    四十餘萬秦軍如四十餘萬匹被韁繩束縛著的餓狼般,身軀未動,身體卻已前傾出狩獵的姿態,喉中發出發自內心的咆哮:


    “殺!殺!殺!”


    李弘身形一僵,而後苦澀輕歎:“昔末將於逎城對秦長安君言說我軍即將北伐匈奴之際,秦長安君交口稱讚不絕。”


    “秦長安君非但主動提供了諸多匈奴信息,還主動保證不會於我軍北伐匈奴之際領兵攻我大代。”


    “其敬佩支持之心,做不得假。”


    “今長安君如此言說,想來是對我軍陡然收兵後即刻攻秦頗有不滿!”


    李牧心頭一沉。


    難怪秦長安君寧可放過燕王也要先咒殺本將。


    原是因本將讓秦長安君失望了!


    本將亦不願與秦開戰,可國運在肩,本將又能如何!


    李牧輕聲一歎,麵向鄭安期拱手再禮:“本將,拜求鄭仙臂助!”


    迎著一雙雙誠懇的目光,看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大軍,鄭安期明白。


    他逃不掉了!


    是承受嬴成蟜的陣前答話之咒而死,還是被苦求不得的將士們亂槍戳死,他必須得選一樣!


    心頭苦澀一歎,鄭安期隻得佯做遺憾的搖了搖頭:“鄭某得太丹之道以治長生,不善征伐之術。”


    “秦長安君雖為大巫卻有諸多鬼神庇佑,鄭某著實無法擒拿秦長安君。”


    “代武安君若有欲轉告秦長安君之言,可先告知鄭某,由鄭某代為轉達。”


    沒能請鄭安期一道雷劈死嬴成蟜,李牧有些失望。


    但能請動這位仙人去麵對嬴成蟜的陣前答話之咒,李牧又安心了些許。


    雖然李牧依舊不能確定鄭安期是不是仙人,但至少鄭安期能幫他抗一次嬴成蟜的咒殺,也算足矣!


    略作思慮,李牧沉聲道:“煩請鄭仙轉告秦長安君。”


    “兩軍交戰,各為其主,本將與秦長安君無甚可談!”


    “待到秦長安君淪為我大代階下之囚,自有再見之機!”


    李弘驚聲道:“阿翁,不可!”


    “秦長安君乃是大巫,若是阿翁觸怒了秦長安君,秦長安君直接咒殺阿翁該當何如!”


    毛遂卻是笑道:“倘若秦長安君果真有無由咒殺敵將之術,也無須屢屢於陣前下咒。”


    “武安君這番話回絕了秦長安君日後所有可能存在的陣前答話之邀,能助武安君保全自身。”


    “武安君以屢戰屢敗之身如此挑釁秦長安君,亦會觸怒秦長安君,便於武安君的後續布置。”


    李牧輕輕頷首:“相邦所言,便是本將所思。”


    “煩請鄭仙轉告之際,能做囂張不屑之狀,盡力觸怒秦長安君!”


    不止要承受嬴成蟜的陣前答話之咒,還要以囂張不屑的姿態轉告李牧挑釁的話語?


    你們是安全了,你們是便於後續布置了。


    鄭某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鄭某很想蹲在地上痛快的哭一場。


    但知道人設崩了之後他會死的更慘的鄭安期隻能忍住淚水,故作風輕雲淡道:“此事易爾!”


    乘上由青牛拉乘的平車,鄭安期在聯軍全體將士殷切的注視下離陣而出,麵向嬴成蟜笑而拱手:


    “方外之士鄭安期。”


    “見過嬴小友!”


    不得不說,鄭安期能忽悠住那麽多王侯將相,其賣相著實是有一股仙人風姿。


    但在沙場之上,隻有活人和死人,不分俊朗或醜陋!


    嬴成蟜眉頭微微皺起:“鄭安期?”


    鄭安期輕搖鶴羽扇,笑而頷首:“正是鄭某。”


    “算得嬴小友今日當來此地,鄭某恭候多時矣!”


    對於鄭安期這名直接影響了秦皇漢武,間接促成了海上絲綢之路,被後世尊奉為上清八真之一的人,嬴成蟜早有耳聞,上輩子甚至還參加過此人的誕辰慶典。


    鑒於此人在醫藥領域的貢獻,隻要此人不跑到嬴成蟜或嬴政身邊招搖撞騙,嬴成蟜都無意於深究鄭安期究竟是真神仙還是假神仙。


    但現在,鄭安期騙到嬴成蟜臉上了!


    嬴成蟜毫不客氣的冷聲道:“汝這招搖撞騙之輩有何資格麵見本將?”


    “去喚代武安君與本將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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