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知道自己還有二十年壽命了?!!


    為什麽!怎麽會!這怎麽可能!


    嬴成蟜瞬間從懶散休閑的狀態中抽離出來,心思急轉。


    是本君方才說漏了嘴,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絕無此種可能!


    作為一名自幼生在王宮、長在王宮、被各方勢力推搡、深陷權利旋渦的人,嬴成蟜若是管不住自己嘴的話他根本就活不到今天!莫說是說漏嘴這種低級錯誤了,就算是說夢話這種生理反應也會被韓夫人強力糾正。


    難道是本君曾經與旁人說過大兄壽數,這句話又傳入了大兄耳中?


    更沒有半點可能!


    自嬴成蟜來到這個世界,便將‘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這句話深深的刻在了心裏,在嬴成蟜看來,保密和信任完全不是一回事兒,嬴成蟜信任某個人和嬴成蟜會對其吐露秘密毫無關係。


    所以莫說是旁人了,就算是麵對韓夫人,嬴成蟜也不會說出嬴政壽數這等滔天隱秘!


    那嬴政究竟是怎麽知道他自己壽數的?


    難道說……嬴政也是個穿越者?亦或者說嬴政被奪舍了?


    下意識的,嬴成蟜渾身肌肉緊繃,左臂悄然前移,右手微微後撤,先是做出一個訝異不解的表情,而後又‘失聲’笑道:“大兄何出此言?”


    “大兄年不過二十有餘,正是龍精虎猛的年歲,怎麽就給自己定下了二十年之期?”


    “集你我兄弟之力,你我所願定能完全實現!”


    “大兄切莫這般胡思亂想也!”


    嬴成蟜盡可能遮掩著自己的情緒與動作,但這一切卻依舊被嬴政看的分明。


    了解嬴成蟜的嬴政很清楚,一旦兄弟二人於車內相殘,嬴成蟜將毫不猶豫的用他的左臂格擋住嬴政的攻勢,並不惜以損失整條左臂的代價為右手換來一次猛攻的機會,而隻要嬴成蟜能揮出他的右拳,嬴政的頭顱便將像熟透的瓠瓜一樣瞬間爆開!


    但了解嬴成蟜的嬴政更清楚,此刻嬴成蟜的身體雖然已經做好了血戰的準備,嬴成蟜的眼中卻沒有絲毫殺意,唯有迷茫、不解、忐忑和似是在看陌生人一樣的警惕!


    所以嬴政沒有半點緊張,反倒是笑了,放鬆的笑了:“看來,乃兄猜對了。”


    “乃兄果真還有二十載壽數。”


    嬴成蟜眸光一寸寸掃視嬴政的動作表情,麵上無語的吐槽道:“說什麽呢!”


    “切莫將死生大事掛在嘴邊,免得招禍臨身,快呸呸呸!”


    “把那些不好的話都呸走!”


    嬴政微怔,而後失笑:“王弟已是大將,怎的還是這般孩子氣!”


    “呸呸呸!”


    見嬴政嘴上說教,卻還是依了嬴成蟜的話,嬴成蟜心中警惕放鬆了些許,便聽嬴政轉而發問:“王弟可知,普天之下除王弟之外再無人會上諫《新區暫行律》這等律法?”


    見嬴政突然提及這道嬴成蟜於七年前上諫編纂的律法,嬴成蟜眸光微眯:“大兄何出此言?”


    如果嬴政果真是被後世人奪舍了,自己還活著這一點本就足夠敲死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哪還用得著以一部《新區暫行律》來判斷自己的身份?


    嬴政慨然道:“《新區暫行律》一出,則新附之地將獲得五年時間以適應我大秦律法。”


    “此律之於新附之地、之於大秦而言皆看似有利無害,但卻有一大隱患,那便是乃兄於這五年之內驟然駕崩!”


    “彼時乃兄膝下諸公子皆年幼,王弟雖已滅韓而回、展露了軍略之才,但卻於軍中朝中皆無根基,不足以鎮壓宵小、接手王位。”


    “一旦乃兄於彼時駕崩,朝中各方必將死戰奪位,更無暇管束地方,那些尚未完全收歸大秦管控的新附之地輕則暴亂,重則轉投別國。”


    “普天之下有幾名朝臣膽敢於彼時篤定五年後的乃兄依舊能存活於世?便是乃兄亦不敢言五年後的乃兄仍未駕崩!”


    “五年,太久了!”


    “在你我兄弟眼中,親政五年而不崩殂理應是一個奢望。”


    “更遑論一旦此策成律,則我大秦不隻是要予故韓之地五年時間,還要予故魏、故楚等每一個新附之地五年時間,即便我大秦速戰破敵,乃兄亦當執政十餘載不崩方才能令《新區暫行律》不至於為禍。”


    “然!王弟卻理所當然、毫無猶疑的上諫了《新區暫行律》,絲毫不曾考慮過乃兄會於這十餘載間崩殂的可能!”


    嬴成蟜聞言,心頭一沉。


    嬴成蟜很清楚嬴政的壽命有多久,所以嬴成蟜在上諫《新區暫行律》之際確實沒考慮過,嬴政萬一在執行《新區暫行律》的過程中駕崩會對《新區暫行律》以及新附之地造成怎樣的負麵影響。


    反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何必為此費神?


    呂不韋、李斯等朝臣更不可能指著嬴政問,萬一大王您明天就駕崩了可咋整!


    以至於嬴成蟜在上諫此策之際暴露了一個嚴重的認知偏差。


    在嬴成蟜父王、祖父的政治生命全都遠小於五年的情況下,嬴成蟜憑什麽會認為嬴政的政治生命能超過五年?


    憑什麽!


    嬴成蟜萬萬沒想到,七年前他上諫的一條計策竟會化作一枚鋒利的回旋鏢,正中今日他的眉心!


    嬴成蟜盡可能瞪著清澈的大眼睛看向嬴政道:“大兄自當萬壽無疆!”????“弟怎會去考慮大兄崩殂之事!”


    嬴政笑了笑:“弟在評價孝治之策時,也是這麽想的嗎?”


    “乃兄亦知欲要讓天下人發自內心的認同孝道、維護孝道,需要深耕三代人以上的時間。”


    “三代人,五十餘載。”


    “雖然遙遠,但卻並非可望而不可及。”


    “若是乃兄能如曾祖父一般享年七十有五,乃兄晚年之際自可得孝治之利。”


    “但王弟卻以為,孝治之策乃是你我兄弟留給後來人的一份禮物,你我此生恐難真切感受到孝治之於大秦的好處。”


    “乃兄便知,在王弟心中,乃兄的壽數當遠遜於曾祖父。”


    嬴成蟜心裏又是一跳。


    嬴成蟜覺得,嬴政是有機會突破原曆史上嬴政的壽命上限的。


    但嬴成蟜也隻敢想嬴政能活到六十多歲,卻不敢妄想嬴政能活到七十多歲。


    而這份源於嬴成蟜內心深處的既有認知,又狠狠的坑了嬴成蟜一次!


    嬴成蟜不死心的辯解道:“弟亦知享壽七十有五實乃邀天之幸,怎能視作平常?”


    “大兄你是知道弟的,弟不通政務,雖然偶有奇策但卻都欠考慮,需要由大兄和諸位朝臣斧正方才能定策。”


    “此策,確實是弟欠考慮了。”


    嬴政沒有理會嬴成蟜的辯解,無奈又帶著幾分寵溺的看著嬴成蟜道:“王弟仍不欲與乃兄坦言乎?”


    “你我兄弟自幼便在為大秦之宏圖百般思量,王弟亦屢為乃兄建言獻策。”


    “然!”


    “縱觀王弟所獻之策,皆是以秦王政四十年前後為界。”


    “於此界之前,王弟銳意進取,不吝動亂。”


    “王弟所諫諸策甚險,王弟所造諸物皆會撼我大秦社稷,王弟卻毫不心憂天下會因此而亂,甚至可謂是急迫的將諸多激進之策於此界之前嚐試。”


    “於此界之後,王弟迷茫求穩,避免變動。”


    “文信侯所諫先修內政再行統一之策,諸博士所諫孝治之策等需要漫長時間方才能竟功之良策,王弟要麽極力反駁,要麽輕視之。”


    “七年前,乃兄以為這隻是因王弟以為數十年太久,以王弟的年歲尚不足以考慮那麽遙遠的未來。”


    “然,歲月更迭,乃兄與王弟年歲皆長,王弟心中的那道坎卻依舊橫於秦王政四十年!”


    “乃兄又怎能不好生思慮,王弟心裏的那道坎究竟是什麽?”


    倘若嬴成蟜並非嬴政的弟弟,嬴成蟜這些話語、諫言並不足以讓嬴政多想,嬴政也懶得耗費大量心力去揣度一個外人的想法。


    但偏偏,嬴成蟜了解嬴政,一如嬴政了解嬴成蟜。


    嬴成蟜的性格、心性、想法、小動作都被嬴政所熟知,嬴政更是格外關注嬴成蟜的一舉一動、所思所想。


    一句句嬴成蟜自己根本意識不到問題的話語、一條條單拎出來完全沒有疑點的諫言都被嬴政牢牢記在心中,進而串聯、剝解為嬴成蟜掩藏的真相!


    嬴成蟜瞠目結舌、啞口無言:“大兄,你……”


    嬴政眼含追憶之色,頗顯自嘲的說:“起初,乃兄以為王弟心憂乃兄年過五旬後會性情大變、昏聵暴虐、怯懦無膽。”


    “亦或是心憂彼時你我皆已膝下子嗣豐茂,恐會因子嗣而生出嫌隙。”


    “甚至曾憂王弟是否是因屢屢號令地龍而折了壽數,難以熬過那一道坎。”


    “可今日,乃兄明白了。”


    “乃兄提及父王壽數之際,王弟不為所動、眼含不耐,乃兄提及祖父壽數時,王弟卻轉開了話題引曾祖之壽寬慰乃兄。”


    “如此,乃兄便知乃兄之壽遠勝父王,但遜於祖父,更遠遜於曾祖。”


    “秦王政四十年,乃兄正巧五十有三,略遜祖父壽數一載。”


    嬴政看向嬴成蟜,平靜的說:“王弟心中橫於秦王政四十年的那道坎不是王弟的,亦不是大秦的。”


    “而是乃兄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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