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的話語難免引得群臣側目。


    眾所周知,嬴成蟜向來對事不對人,即便是對政敵呂不韋和敵將李牧、龐煖、將渠等對手,也隻是於沙場或朝堂相爭,在鬥爭結束之後依舊會以禮相待,甚至是不吝出手相助。


    除嫪毐等極個別人之外,很少有人可以在鬥爭結束之後依舊享受嬴成蟜的針對。


    田儋做到了!


    鄭安期毫不猶豫的做慨歎態:“時也!命也!”


    “淳於小友福緣淺薄,卻被長安君引以為友,險些逃脫死劫。”


    “隻可惜,終究天公不作美,降下賊子做刀兵啊!”


    李斯好氣!


    本卿才是大秦最會阿諛的那個人,結果你們怎麽全都來搶本卿的飯碗了!


    李斯趕忙附和道:“於國,長安君殊死破敵。”


    “於友,長安君竭力護持。”


    “於忠於義,長安君皆欲兩全,實在有古之君子之風。”


    “隻可惜,忠義終究難兩全。”


    “淳於外史若是泉下有知,亦當為此情此義而泣拜不已也!”


    鄭安期和李斯的話語引得群臣連聲附和,田儋卻是徹底懵了。


    嬴政的話語讓田儋在故齊權貴豪強處討不到好,嬴成蟜的話語又讓田儋被秦國權貴豪強厭棄。


    騰夫歸降、官路順遂,樂訊歸降、爵位連升。


    而今本將歸降,卻是落了個裏外不是人?!


    何至於如此針對本將啊!


    嬴成蟜抬手壓住群臣議論,認真的看著田儋道:“本君隻是有感而發,並無他意,田大夫無需多慮。”


    “本君若是果真有心害田大夫,田大夫活不到今日。”


    “還望田大夫日後好生治理屯留,為本君解後顧之憂!”


    田儋心生苦澀。


    出身王族的他哪還能看不清當下局勢?


    裏外不是人的他隻剩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做嬴成蟜麾下孤臣!


    他不願如此,但他又能如何?


    田儋隻能肅然拱手道:“卑下,必不負君上所托!”


    嬴成蟜溫和的幫田儋整理了一下衣領,笑而頷首:“甚善!”


    “當好生享受今日宴飲!”


    嬴政的餘光始終關注著嬴成蟜處。


    見田儋失魂落魄的走下長階,但在下階後腳步又重回堅定,甚至是主動與蘇角等長安君麾下臣屬攀談,嬴政嘴角不由得上翹出一絲弧度,聲音也更高昂了幾分:“假都尉薛良,何在?”


    一名名在滅齊之戰中居功甚偉的秦軍將領和有表率作用的故齊將領逐一上前,聽著嬴政的誇讚,再接受嬴成蟜的賜爵。


    麒麟殿周邊唯有嬴政、嬴成蟜和受封者的話語,但氣氛卻是愈發火熱。


    轉戰數千裏、出征近半年,為的不就是今天嗎!


    嬴政也沒有辜負將士們的期許。


    不曾將封賞之事假手他人,嬴政親自念誦著一卷卷軍功薄和封賞文書,嬴成蟜也陪在嬴政身側,親自為一名名袍澤更換爵冠。


    直至天色漸晚,嬴政才終於放下了最後一卷軍功薄,暗暗活動著藏在下裳內的雙腿。


    但坐了一天的群臣眾將卻沒有半點疲態,反倒是在酒精和爵位的雙重作用下愈發亢奮的仰望嬴政。


    長安君呢!


    我等皆已得重賞,我等主帥的封賞,理應更重更重!


    但嬴政卻沒有看向嬴成蟜,而是自案幾拿起一卷縑帛,眼含笑意的看向階梯方向道:“敢請鄭仙上前!”


    鄭安期頗有仙人儀態的長身而起,踱至階梯中間,一振雙袖,笑而拱手:“庶民鄭安期,拜見秦王。”


    聽得鄭安期這句話,台上群臣全都不由得挺直了腰杆,許旻、甘瓊等座位相對靠下的中層官吏更是瞪大了不敢置信的雙眼,眼中滿是震驚。


    鄭仙的自稱竟是庶民!


    鄭仙麵對大王竟是口呼拜見!


    嬴政的笑容愈發燦爛,拱手還禮道:“世人皆知千歲仙翁鄭仙人之名!”


    “寡人更是屢屢派人求請鄭仙入秦臂助寡人,隻可惜皆未竟功。”


    “今終得鄭仙入秦,更欲臂助寡人,寡人幸甚至哉!”


    鄭安期歉然道:“實在是鄭某道行淺薄,竟是被魍魎蒙了雙眼,認不清主神所居、天地所鍾。”


    “幸得主神不棄、大王垂青,願予鄭某以附驥尾之幸!”


    若是毛遂在此,聽見這話恐怕連眼睛都要紅了。


    你的驕傲呢!你的矜持呢!你的高高在上呢!


    都擺出來啊!


    為何對本相那般高高在上,對秦王卻如此諂媚!


    嬴政暢快大笑:“能得鄭仙此言,寡人更堅信我大秦定成大業!”


    “傳寡人令!”????“仙人入秦,理應重賞厚賜!”


    “特封仙人鄭安期為我大秦椄(jiē)菶(běng)君,秩比封君,不擢官職,直接聽由長安君調遣!”


    聽得嬴政這話,麒麟殿上下頓起一片嘩然!


    “大王!不可如此折辱仙人啊!”


    “這可是封君之位啊!即便是仙人也常遊於人間,予仙人封君之位焉能是折辱?若封君亦是折辱,那額甘願大王狠狠的折辱額!”


    “汝不過是一條殺才,如何能與仙人相提並論?汝何曾聽說過仙人會拜於諸侯王麾下為封君!那可是自由自在、便是天子都要以禮相待的仙人啊!”


    “然也然也!今鄭仙甘願入秦已是邀天之幸,大王焉能逼迫仙人俯首稱臣!”


    “大王著實昏庸!即便果真要以封君之位禮待仙人,亦當以食邑贈之,焉能封以椄菶為名!”


    不怪群臣眾將如此激動。


    嬴政賜下的封君之位對於天下絕大多數的人而言都是好事,但對於仙人而言卻是折辱!


    因為封君是要對王稱臣的!


    嬴政此舉無異於要讓自由逍遙、天子相見亦當以禮相待的仙人對嬴政俯首稱臣!


    更離譜的是,你聽聽嬴政擬定的封號,椄菶!


    當今天下並無名為椄菶的郡縣鄉裏,嬴政以此名為鄭安期的封號,分明是既要封以鄭安期封君之位、讓鄭安期俯首稱臣,又不打算給鄭安期食邑。


    何其吝嗇!何其囂張!何其狂悖!


    嬴政此舉可不隻是在折辱鄭仙一位仙人,更是對所有仙人的折辱與挑釁。


    萬一仙人們降罪大秦,我大秦該當何如啊!


    縱是呂不韋亦頗顯焦急的肅聲道:“長安君意下何如?!”


    嬴政沒和群臣商議便定下了鄭安期等人的待遇,呂不韋便知嬴政心裏已經有了定策,群臣都無法說服嬴政。


    現在唯一能讓嬴政收回成令,同時讓鄭安期等仙人消除怒氣的人,便是嬴成蟜!


    嬴成蟜若有所思道:“椄菶之稱雖不對應地名,但我大秦君侯之稱也並不是都對應地名,此舉並不逾矩。”


    “椄字取嫁接之意,意在彰鄭安期之術。”


    “菶字取草木豐茂之意,足見大王對鄭安期的一片期許。”


    “這椄菶之稱,端的合適!”


    更讓嬴成蟜頗覺巧合的是,椄菶之音與閩越語吃飯的發音(jia)(beng)頗為相似。


    椄菶君,吃飯君?


    如無意外,椄菶君確實能讓天下人再多吃幾碗飯。


    椄菶君之稱,實至名歸!


    呂不韋的聲音中多了幾分焦急:“本相非是欲請長安君評價大王定下的封號!”


    “鄭仙終究是仙人,大王怎能令鄭仙俯首稱臣啊!”


    嬴成蟜不解反問:“為何不能?”


    “本君亦是大王治下封君,鄭安期等諸位仙人為何不能為我大秦封君?”


    “相邦的意思難道是說……大王予鄭安期之封過重乎!”


    一句反問,把周邊群臣全都說懵了。


    好像,也對啊!


    鄭安期等仙人雖然高高在上,但現在的他們不過隻是長安君座下童子而已。


    長安君都隻是大王治下的一尊封君而已,難道鄭安期等童子的身份還能高過長安君不成?


    鄭安期朗聲笑道:“長安君所言,便是鄭某所想。”


    “鄭某身為長安君座下童子,能如長安君一般為大秦封君,實乃鄭某之幸也!”


    “鄭某心頭唯有感激,怎能厭棄!”


    鄭安期麵向嬴政恭恭敬敬的拱手一禮,沉聲道:“臣,鄭安期,拜謝大王恩重!”


    嬴政拱手還禮,誠懇的說:“寡人亦拜謝鄭仙願助我大秦!”


    鄭安期眸光微閃,餘光先是看了一眼嬴成蟜,而後又掃向嬴政,最終輕聲一笑,自歸位落座。


    嬴政一路目送鄭安期歸位,方才再度開口:“敢請樂臣公上前!”


    一名名仙人逐一上前接受嬴政的封賞。


    雖然嬴成蟜依照這十二位仙人的術法實用性給他們排了序號,但嬴政對這十二位仙人卻是一視同仁,全數加封封君之位!


    而十二位仙人也無一人拒絕,更無一人出言不遜,反倒是全都心甘情願、心滿意足的接受了嬴政的封賞!


    親眼看著這一幕,群臣眾將的目光近乎於呆滯,眼底震撼幾欲噴湧而出。


    諸多史官毛筆空懸,墨汁打濕了竹簡縑帛長安紙也無動於衷。


    他們看到了什麽?


    大王,在封仙?!


    大王手中所持果真是縑帛嗎?那分明是封仙榜!


    直至十二位仙人全數接受了封賞,群臣眾將依舊沉浸於震撼之中無法自拔,甚至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向高台之上。


    在那裏,一道身影端坐於十二位仙人之上,正頗有些無奈的看著嬴政。


    果不其然,嬴政的目光也如群臣眾將一般轉向嬴成蟜,笑而開口:“傳!”


    “大秦長安君、公子成蟜上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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