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若是上等良鹽不再為故齊地獨有,故齊地可還能以鹽得暴利乎?”


    韓安雙眼頓時就亮了,連聲發問:“渠展之鹽、北海之鹽皆乃是聞名天下之上品。”


    “楚、越、吳、燕等多國皆有心效仿,卻鮮能竟功!”


    “隻因故齊地實乃天眷之所在,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唯有渠展等地的灘塗方才能出如此上等良鹽。”


    “長安君難道於別處尋得可與渠展等地比肩之灘塗乎?”


    在海邊平坦開闊之處挖出凹坑,引海水灌入,經烈日暴曬,再取其水煎煮,便可得鹽。


    這是後世人盡皆知的知識,也是這個時代獲取海鹽的主要方式。


    但為何華夏早在數千年以前便已掌握了煮海取鹽的方法,又擁有漫長的海岸線和海水資源,時至今日卻依舊格外缺鹽?


    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在於單純的煎煮法雖然能夠製取海鹽但卻也會將有毒有害物質保留下來。


    絕大多數沿海區域灘塗、海水中的有毒有害物質都大幅超出了人體能夠承受的極限,雖然這裏的海水也能煎煮出海鹽,且也確實會有私鹽商由此地製海鹽,但從這般地區產出的食鹽輕則會使人體內積累毒素和重金屬,重則會令人當場中毒身亡!


    唯渠展等灘塗中有毒有害物質較少的濱海區域才能使用簡單的煎煮法便製作出可以食用的食鹽,這也是故齊地之所以坐擁海鹽之利的根本原因。


    而今嬴成蟜言說故齊地的海鹽之利將被大大削弱,韓安的第一反應就是嬴成蟜找到了如渠展一般適合製取海鹽的寶地!


    嬴成蟜卻是搖了搖頭:“本君並未尋得如渠展一般得天獨厚之所在。”


    韓安微怔,不解追問:“既然如此,長安君又何出此言?”


    嬴成蟜聲音沉穩的說:“凡海水皆可製海鹽,而非僅故齊地之海水可製海鹽,隻是諸多濱海灘塗所煮之鹽內含毒,人不可食而已。”


    “若是可祛此鹽之毒,諸多濱海地所煮之鹽皆可食,故齊地之利又何在?”


    此話一出,韓倉的呼吸變得急促,隗狀、李斯等一名名朝臣全都坐直了身子,就連呂不韋都再也忍耐不住,狀似遺憾的說:“若是果真有此法,則本相簡直無法想象會為我大秦攫取多大的利益!”


    “僅憑此一策便可助我大秦為最富之國,更可令萬民喜樂。”


    “隻可惜,鹽毒之固,非尋常人可解!”


    “著實可惜!可憾!”


    呂不韋早就猜到嬴成蟜腦子裏絕對還裝著諸多利國利民之術,隻是不曾向外袒露而已。


    若非呂不韋和嬴政以言語埋鉤,鉤出了嬴成蟜的豪言壯誌,又怎會有那如火如荼的治豕院?


    而今呂不韋再次埋下了鉤子,但嬴成蟜卻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愣愣的就往魚簍裏撞!


    嬴成蟜如惡魔一般發出誘惑的低語:“鹽毒之固確實非尋常人可解,然我大秦此朝君臣誰人是尋常人?”


    “本君對煮海製鹽、祛除鹽毒之道略有構想,隻是因昔我大秦濱海之地較少,故而未曾加以驗證鑽研。”


    “直至我大秦滅楚破齊,得諸多濱海之地,本君方才有了驗證此猜想的可能。”


    “待到本君入齊,本君便會開始驗證本君的猜想、鑽研祛除鹽毒之術。”


    “本君若有所得,則故齊雖仍可有鹽利,卻定會遠遜於今日!”


    呂不韋震驚了。


    這一次的長安君竟然這麽痛快的嗎!


    竟是非但坦言之,更還主動把製海鹽之責攬於肩頭!


    這還是那個憊懶的長安君嗎?


    韓倉卻是沒想那麽多,一拍大腿,雙眼放光的看著嬴成蟜道:“長安君竟對製海鹽之策亦有構想?!”


    “鹽,大利也!”


    “昔我大秦苦鹽久矣,直至得巴蜀之地方才有所緩解,卻仍有不足,每年都需要花費重金從別國購入。”


    “今有長安君著眼於鹽,想來無須多久我大秦便不會再為鹽所困,甚至可用鹽取大利也!”


    魏繚目光如電的喃喃道:“其實,我大秦也不是非要趁代國大旱之際一統天下。”


    “於攻代之前先攻燕取趙亦無不妥。”


    “燕趙之地的海岸線頗為漫長,隻是昔年無法煮鹽以至於無甚大用。”


    “但若是長安君能得祛除鹽毒之策,那漫長的海岸線理應歸屬我大秦才是!”


    小小的一捧鹽巴不止能補充將士工農的力勁,更還蘊含著巨大的利益。


    所以製鹽術是單純的製鹽術嗎?


    不!


    那還是強國術!富國術!安民術!印鈔術!


    上至君王下至奴隸,誰不知道鹽有多重要?!


    以至於天下諸多英傑、多個國家不吝重金精力鑽研製鹽之道,卻難有所得。????若是旁人言說自己對製海鹽、祛鹽毒有些想法,群臣都隻會平靜的哦一聲,亦或是一笑而過,那麽多人傑、國家鑽研幾十數百年都無所得的事,你又憑什麽說自己有辦法解決?


    然而說出這番話的人是嬴成蟜,那情況可就不一樣了!


    即便嬴成蟜現在還沒正式開啟研究,一名名朝臣便已忍不住開始了激動的暢想。


    嬴政眼中也閃過一絲熱切,但幾息過後就恢複了冷靜,其平靜的聲音如一盆冷水般撲向火熱的群臣:“此即為絕利之策?”


    “王弟的遷民之策又是何策?”


    見嬴政竟然連一點激動的表情都沒有,嬴成蟜疑惑的歪頭看了嬴政一眼,卻看不出什麽深淺,便繼續說道:“故齊田氏族人之數以萬計,甚至可能已達十數萬!”


    “每一名故齊田氏族人皆是故齊王之後,難免心存複國妄想。”


    “且故齊田氏族人大多團結,我大秦凡有不利於故齊田氏的政策,諸多故齊田氏族人皆可能會聚集一處,裹挾治下之民反抗大秦。”


    “且故齊田氏對故齊地的掌控極其頑固,更掌握著絕大多數故齊地的田產。”


    “弟以為,若不能盡殺之,則當盡遷之。”


    “是故,弟諫將故齊田氏之民以及心存不臣之心的故齊權貴豪強盡數遷往關中,再將其於故齊地之田畝賜予出身故齊且身負爵位的我軍將士。”


    “同時勒令故齊田氏子弟改氏,自此不再稱田氏,而是由大王為其賜氏,以斷其族群、絕其團結、就近看管!”


    “如此,故齊地方才有可能真正歸屬於我大秦。”


    此策簡單粗暴,乍一聽甚至有點離譜。


    哪有強逼著人家改氏的!單單一個氏又豈能左右族人之間的情誼!


    然而原曆史上的劉邦便采用了此策,粗暴強硬的將故齊田氏分批遷往關中地,首批遷徙的故齊子弟以後就以第一為氏,第二批遷徙的便以第二為氏,一直到第八批遷徙的就以第八為氏。


    後續劉邦又以封賞、懲處等理由再度對這八氏子弟中的支脈賦予新的氏,終於在一定程度上瓦解了故齊田氏子弟!


    隗狀若有所思道:“世人多傳言田成子(田常)的七十餘子並非皆為田成子之子,而是田成子引精壯聰慧之賓客與其後宮嬪妃所出,隻是田成子皆視其為子而已。”


    “時至今日,無人知此傳言是真是假,但田氏族人確有效仿此傳言以至於膝下得百餘子者。”


    “長安君此策對於他族而言或無甚效用,但之於故齊田氏而言卻可能會有奇效!”


    “隻是,若行此策,故齊田氏必定會激烈反抗,甚至是裹挾故齊黎庶衝擊衙署、掀起動亂。”


    “天下人更會以為我大秦暴虐不仁、荼毒百姓,甚至有可能會引得各地百姓皆亂也!”


    嬴成蟜認同頷首道:“本君以為,左相此言甚是!”


    “是故,唯大將可擔負此責!”


    “若是故齊田氏或天下百姓果真因此作亂,此將便可迅速領兵平定之。”


    “如此雖會造成短痛,但卻可為我大秦斬去諸多不臣之賊,令得我大秦愈發穩固!”


    說話間,嬴成蟜一直手指自己,一副選我選我快選我的模樣!


    如果說去故齊地做郡守相當於自由行,那麽押送故齊田氏子弟回返關中就相當於跟團遊。


    雖然跟團遊沒有自由行那麽舒服,且有著嚴格的時間規劃,但那也是旅遊,能看到的風土人情、能吃到的美味佳肴可比行軍出征時多多了!


    嬴政沒有理會嬴成蟜的自薦,隻是若有所思的說:“此策頗有些天馬行空,但卻有些可取之處。”


    呂不韋也認同頷首:“此策雖然略顯酷烈,但確實是斷絕隱患之佳策!”


    深吸一口氣,呂不韋肅然拱手道:“臣附長安君中策之諫,亦諫我大秦絕故齊之利、遷故齊之民。”


    “臣再諫由長安君擔負此事!”


    呂不韋妥協了。


    雖然呂不韋很清楚嬴成蟜若是研究出了祛除鹽毒的技術會令得大秦鹽產量暴增,大秦得到的必定不隻是暴漲的收入,更還會有來自經濟基礎的強勢衝擊。


    雖然呂不韋很清楚嬴成蟜此術一出大秦的鹽政必將進行變革,呂不韋又要為此熬掉不知多少頭發。


    雖然呂不韋擔心嬴成蟜離開內史郡後可能又會出現一係列不可控的事件。


    但,沒辦法,嬴成蟜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那可是產量暴漲的鹽啊!呂不韋能不饞嗎!


    魏繚、隗狀都麵露喜色,齊齊拱手:“臣,附議!”


    然而讓群臣萬萬沒想到的是,嬴政竟然皺眉駁斥道:“王弟並諸位愛卿所諫,諸多太過激進!”


    群臣:???


    啊?


    大王,您嫌臣等激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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