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現在再讓李牧領弱勢兵力麵對王翦、蒙武、楊端和三人同時率領的秦軍,李牧依舊毫無畏懼!


    隻要嬴成蟜不率軍來援、朝中不拖後腿,李牧甚至敢言保平爭勝!


    即便嬴成蟜會率軍來援,李牧依舊敢領兵出征,隻是不敢言不敗而已。


    驕傲自信如李牧這般大將,不會因為一次兩次三四次的慘敗就失去戰鬥的勇氣!


    但,問題的關鍵在於李牧為誰領兵攻秦?李牧又能為秦領兵攻誰?


    在李牧看來,嬴成蟜分明是奔著一戰全滅代、燕、趙三國來的!


    此戰過後,秦國還有敵人嗎?


    就算是秦國還有敵人,也有嬴成蟜等一眾大將,根本用不著李牧!


    李牧找不到他在秦國存在的價值,也不覺得當前局勢下的他有資格被嬴政和嬴成蟜看重!


    舊的時代即將落幕,李牧看不見新時代能承載他的船!


    王賁當即爽朗的笑道:“李將軍太過妄自菲薄矣!”


    “昔李將軍率軍兵出太行山與上將軍齮對陣之際,長安君便接連傳訊朝中,一再重申李將軍之勇,再三叮囑上將軍齮定要多加小心。”


    “後長安君更是屢屢提醒我王要重視李將軍之勇,勸諫我王務必對李將軍多加警惕。”


    “此戰長安君之所以要興兵百餘萬,亦是因以為李將軍將為聯軍統帥。”


    “長安君看重李將軍久矣!”


    “而如長安君這般人物,又豈會看走了眼?”


    王賁臉上的笑容半點不作偽。


    先有長安君可以幫我們父子扛危險,後有楊翁子可以幫助我們父子頂功勞,現在又有武安君可以幫我們父子去出征。


    大秦的大將越多,我們父子也就越安全。


    日子真是越來越有盼頭啦!


    王賁情真意切的拱手道:“日後還請李將軍多多指點!”


    李牧一時無言:“這……”


    本將何德何能,得長安君如此高看啊!


    嬴成蟜溫和的笑著:“我大秦雖然大將如雲、猛將如雨,如李將軍一般能征善戰者亦不足一掌之數。”


    “縱觀天下,能縱橫草原迫得胡賊不敢南下牧馬者,唯李將軍爾!”


    “能與本將累戰而不亡者,唯李將軍爾!”


    “此不足以李將軍自傲乎?”


    嬴成蟜的話很狂,更是與他在嬴政麵前說的話大相徑庭。


    這是因為嬴成蟜很清楚,嬴政雖然不會像趙孝成王和趙悼襄王一樣屢屢主動幹涉前線將領的決定,但嬴政一旦下令,前線將領必須遵從——除非他是嬴政唯一的親弟弟!


    嬴政更不可能像趙孝成王一樣容忍李牧對某個區域擁有裂土封王一般的恐怖掌控力——除非他是嬴政唯一的親弟弟!


    推崇‘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李牧和推崇‘事事親為、中央集權’的嬴政在君臣觀念和執政理念上有著巨大的衝突,二人日後很可能會因此爆發衝突。


    如今嬴成蟜就是要讓李牧明白,大秦有一員能鎮壓他的大將,還有數名與他相差仿佛的良將,大秦不像趙國一樣離了你就不轉了。


    入我大秦之後,老實一點!


    隻可惜,李牧壓根沒聽出來哪怕丁點嬴成蟜的言外之意!


    因為李牧覺得嬴成蟜這話就是平鋪直敘的大實話!


    有什麽弦外之音嗎?沒有啊~


    李牧釋然又認同的說:“各國柱梁悍將皆亡於長安君戟下,本將雖連戰連敗但卻又連敗不亡,確實已足以自豪。”


    “即便秦國於此戰連滅代、趙、燕,仍有夷狄盤桓於北。”


    “末將對匈奴東胡皆頗為了解,更派遣了大量候者潛入匈奴東胡之地,繪製了匈奴東胡的坤輿圖。”


    “秦若欲攻匈奴東胡,則末將願為先鋒!”


    嬴成蟜:……


    我覺得咱倆沒聊到一個頻道上!


    但看著李牧眼中重新燃起的戰意,嬴成蟜選擇順著李牧的話題繼續往下說:“秦若欲攻匈奴東胡乎?”


    “秦非是若欲攻匈奴東胡,而是正在攻匈奴東胡也!”


    嬴成蟜目光望向北方火海中的那杆大纛,沉聲發問:“對此戰,李將軍可有何見解?”


    李牧的目光也望向那些正在火海中掙紮的聯軍將士,聲音少了幾分迷茫,多了幾分沉穩:“匈奴之民向往膏腴之地,無孝無慈,基層將士多是奴隸仆從,言降者眾。”


    “隻是因李某屠殺匈奴諸部過甚,致使匈奴麵對本將不敢輕易言降。”


    “然,東胡樂居於山林之間,信仰堅定,基層將士雖是仆從卻亦是族人,輕易不會言降。”


    “今長安君圍殲之勢固成,卻莫要妄想通過逼降敵軍得勝。”


    “此戰,仍久。”


    “長安君不可放鬆警惕,亦不可操之過急。”


    嬴成蟜略略頷首:“有勞李將軍提醒。”


    “但本將問的並非是此地之戰,而是通盤戰局。”


    李牧微怔,而後瞳孔猛的一凝,看向嬴成蟜沉聲發問:“秦國此戰究竟欲要攻至何處方休?!”


    隻要嬴成蟜明白匈奴東胡不會輕易請降、做好長期磨滅敵軍的心理準備,蒲陰陘西南方向的戰局便勝局已定。


    此地戰局勝局若定,則僅憑代、燕二國殘兵必然無法在嬴成蟜麵前翻起風浪來。


    在這種情況下,嬴成蟜還要詢問李牧如何看待通盤戰局?


    李牧心頭不由得萌生出了一個恐怖的猜想!


    嬴成蟜沒有直接回答李牧,而是緩聲開口:“本將乃是先王次子、大王唯一的王弟、大秦的長安君,本可以尊崇優渥、平安喜樂的過完這一生。”


    “但在本將年幼之際,五國聯軍兩度興兵攻秦,將戰線一路推進至蕞地!”


    “那是本將第一次嗅聞到戰爭的味道,也是本將第一次看到大批大批將士族人昂首挺胸的離去、馬革裹屍還家。”


    “本將厭惡戰爭!大王也厭惡戰爭!”


    “所以本將與大王約定,吾二人會竭盡吾二人的畢生心血,為天下帶來和平!”


    李牧默然無言,靜靜看著嬴成蟜眼中那化不開的深沉和哀傷。


    以一杆長戟威震天下、以百萬屍首震懾四敵的天下第一殺神卻說他厭惡戰爭?


    李牧覺得,旁人定會覺得嬴成蟜這番話很可笑,但李牧卻能懂得嬴成蟜心中哀傷。


    原因無他。


    以一杆長槍威震夷狄、手染數十萬亡魂鮮血的李牧同樣厭惡戰爭!


    李牧最想做的事是帶著黔首們一起耕作秋收,帶領黔首們吃飽飯、穿暖衣,過上好日子。


    但為了保住黔首們的勞動果實,為了保住黔首們的性命,為了遵從大王的命令,李牧不得不戰。


    不隻要戰,還要用最狠、最凶、最殘暴的方式戰勝敵軍,才能回護一方安寧!


    長安君的哀傷,本將感同身受。


    微斯人,吾誰與歸!


    嬴成蟜略略抬高聲調:“但如何才能帶來和平?”


    “禮已崩壞,樂亦無用,唯有戰爭!”


    “一場以天下為舞台的宏大戰爭,才能為天下帶來真正的和平!”


    “所以本將率領大秦兵馬接連出征殺敵百萬、大王穩坐後方為本將供糧供兵穩固後方。”


    “兵鋒所過之處,韓、魏、楚、齊、趙皆滅,韓、魏、楚、齊、趙之地化作秦土,自此再無互相攻伐,若有不諧皆當訴諸朝堂解之。”


    “本將本以為待到本將率我大秦鐵騎踏破代、燕社稷之後,天下間就隻會存在一個國家,天下間就不會再有戰爭。”


    “但就在本將認為戰爭從此將絕跡於天下、萬民很快就能過上和平的日子時。”


    “他夷狄卻也來湊熱鬧!”


    李牧眼中流露出幾分愕然。


    秦王和長安君橫掃天下,竟是為了以戰止戰?


    這可能嗎?


    這個夢想看似天真可笑,但卻已即將成真!


    唯一的阻礙,就是夷狄!


    李牧也暗暗攥緊了手中韁繩。


    胡賊,當殺!


    嬴成蟜豁然看向李牧,聲音繼續抬高:“本將有一個夢想。”


    “世間再無戰爭,天下止戈!”


    “而今華夏之戰已定,這個夢想已近在咫尺!”


    “但卻有異族滋擾我華夏、壞我華夏之安寧。”


    “李將軍以為,我大秦該當何如?!”


    李牧毫不猶豫的斷聲道:“馬踏草原、屠盡胡虜!”


    嬴成蟜用力點頭:“不錯!”


    “本將要的不是殲滅數十萬胡賊,也懶得點算殺了幾個異族的王。”


    “本將此戰所要達成的戰果唯有一個,那就是屠盡胡虜。”


    “讓北境黔首從今往後再也無須麵對異族的威脅,讓北境之地化作我大秦腹地。”


    “予北境黔首以萬世安寧!”


    李牧的目光有些恍惚。


    讓代地變成大秦的腹地,讓代地萬民再也不需要擔心異族的威脅,從今往後可以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這可能嗎?


    這,難道不可能嗎!


    嬴成蟜自懷中取出一枚都尉令符遞向李牧,肅聲發問:“李將軍可願以大秦假都尉、此戰先鋒大將之身,臂助本將實現此大宏願?!”


    幾個月前,李牧覺得他已經老了,老的該去死了。


    但現在,李牧卻覺得他還正年輕,他還能帶著兒郎們再去草原上浪一圈兒!


    鄭重的雙手接過兵符,李牧半躬腰身,肅聲大喝:“牧,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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