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七年四月十日。


    太陽每天都會兢兢業業的升起,而每當太陽再度升起,祂都會發現蒲陰陘戰場的活人更少了幾分。


    鮮血染紅拒馬河,屍首堆滿小泥溝。


    彭越部甚至不得不後撤百丈以避開由聯軍士卒屍首堆積而成的血肉城牆。


    但戰爭,卻還在繼續!


    巴特爾王冠上精致狹長的尾羽此刻卻是一高一低,軟趴髒汙。


    設計時隻考慮美觀華貴而完全不考慮實用的王者重鎧已現出多個坑凹,甲片內夾雜著凝固的血液和碎肉。


    黃金為柄、鑲嵌著大塊寶石的銅啄本該是象征王權的權杖,此刻卻帶著腥風血氣橫掃而出,狠狠鑿穿了一名秦軍騎兵的頭盔、順著太陽穴刺入大腦,舔出了一團紅白之物。


    巴特爾手腕一抖拔出銅啄,劇烈喘息著呐喊:“衝~繼續~繼續衝鋒!”


    身為聯軍主帥、通古斯的王,巴特爾這輩子都不曾身處險境,更是不曾親自衝鋒陷陣。


    但麵對來去如風、破陣如鋒的秦軍騎兵,巴特爾不得不率領最精銳的衛兵部隊頂上前線。


    然而即便如此,聯軍的傾頹之勢依舊不可避免。


    聯軍將士已戰死過半,僅剩十八萬兵馬仍在做困獸之鬥!


    嬴成蟜漠然俯視整片戰場,眼神中沒有半點急切。


    勝利的天秤在不斷向秦軍傾斜,嬴成蟜並不急於一時一日。


    以盡可能少的代價殲滅盡可能多的敵軍,才是嬴成蟜的追求!


    見聯軍南側顯露疏漏,嬴成蟜平靜的下令:“投石車裝填石油彈。”


    “三輪拋投!”


    “傳令都尉馮毋擇後撤五百丈,誘使敵南進。”


    “傳令都尉景頗攻敵之西南、傳令都尉蘇角攻敵之東南!”


    火焰再次於聯軍陣中起舞,但聯軍卻沒有出現大規模混亂。


    每天都得來幾輪火攻,他們人都麻了!


    他們隻是攥緊了手中兵刃,沉默又絕望的看向秦軍。


    因為他們知道,秦軍一定會緊隨火焰而來!


    巴特爾趕忙喝令:“大當戶呼倫!大當戶貝爾!高夷王!”


    “速速馳援南線!”


    看著身後殘存的三千餘將士,呼倫苦澀輕歎。


    呼倫部兵馬戰損已超過七成,殘存的將士們雙腿也早已血肉模糊,呼倫部已幾乎徹底喪失了戰鬥力。


    但若是不戰,難道要引頸就戮,而後墮入偽神的地獄嗎!


    顫抖的雙手握緊銅啄,呼倫嘶聲大喝:“將士們,前進!”


    一名名腳尖滴血的呼倫部騎士趴在馬背上,雙臂環抱馬頸,與疲憊的戰馬一同前進。


    很快,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現在呼倫的視野之中。


    赫然正是大秦都尉蘇角!


    呼倫心頭苦澀愈濃,決絕高呼:“衝鋒!”


    胡騎們放開馬頸,血肉模糊的雙腿再次用力夾住馬腹,強忍著痛苦和疲憊翻出短弓,拉弓搭箭。


    反觀蘇角麾下騎兵雙腿卻沒有半點傷勢,安坐於馬鞍之上,,精神飽滿的齊齊拉弓。


    “嘣嘣嘣~~~”


    一輪箭雨對射過後,呼倫當即喝令:“右轉!拉開距離!”


    騎射已是胡騎在馬背上唯一的優勢項目,呼倫希望能拉開距離,盡可能多射幾輪。


    但呼倫部的將士和戰馬都早已疲憊痛苦不堪,其體力和速度都不足以支撐呼倫的戰術需求。


    才剛剛向右拉出些許弧度,蘇角部已當頭撞上!


    長戟一點,輕車熟路的跨越直刀攔截正中一名胡賊的心口,蘇角振奮高呼:“將士們,取軍功!”


    蘇角部萬餘騎兵盡數興奮呐喊:“殺!”


    戰馬衝鋒、長槍突刺。


    眼睜睜看著一名名族人毫無反抗之力的被挑落馬下,呼倫心頭苦澀愈濃。


    分明都是從此戰之初便投入戰場且都經曆了高強度作戰的部隊,呼倫部很多將士已經連馬都騎不穩了,蘇角部卻依舊能駕馭戰馬飛馳。


    究竟誰才是馬背上的驕子啊!


    呼倫知道,以他麾下將士們的戰鬥力,已不可能完成巴特爾的將令,很快就將會被蘇角部完全吞噬。


    心中的不甘和憤怒促使呼倫嘶聲咆哮:“屠我族人!殺我勇士!”


    “密仁紮木勒哈一定會斬殺偽神!長生天一定會為我們複仇!”


    蘇角訝異的望向咆哮著的呼倫,卻沒有立刻將呼倫射殺於馬下,而是調侃著用東胡語笑道:“哦?”


    “那你讓那勞什子長生天和密仁紮木勒哈過來啊!”


    “此戰日久,難道長生天的馬瘸了腿,以至於長生天時至今日仍無能抵達戰場乎?”


    “不對啊,你們不是說長生天是神嗎?”


    “有這麽弱的神嗎!”


    呼倫心頭怒火更盛,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駁斥蘇角這番話。


    這一戰事關通古斯的未來和興衰,事關四十萬通古斯兒郎的性命,戰事也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


    長生天理應庇護他們!


    但,長生天為何遲遲不庇護他們?


    難道他們平日裏的祭祀還不夠虔誠嗎!


    呼倫不知道。


    呼倫隻能放狠話:“無恥南人,不要急!”


    “很快,長生天和密仁紮木勒哈就會殺死你們的神!”


    “我們將會魂歸長生天的天堂,每日享用吃不完的珍饈,再也不會受凍挨餓。”


    “而你們……”


    沒等呼倫說完,蘇角打斷呼倫,理所當然的說:“我們就不需要等到魂歸黃泉才能吃飽飯了。”


    “我們活著的時候就能每天吃飽飯,我們的家眷老小也都能每天吃飽飯。”


    呼倫:???


    呼倫狠話放到一半,後麵的話堵在嗓子眼裏不上不下。


    蘇角一臉不解的發問:“你難道不知道嗎?”


    “長安君、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偽神近些年間一直在將仙術接引至人間。”


    “近些年間,我大秦畝產倍增再倍增,今年末就能實現全大秦人人不饑饉的目標。”


    “長安君更還接引了富強豕下凡,又親自培育了數十萬頭富強豕,富強豕再生幼豕源源不斷越來越多,五年內就能讓全大秦黔首吃上肉了。”


    “除此之外,長安君還接連賜下了縫合治傷、冶煉鐵料、造紙造車等諸多仙術。”


    “你們想象中去往天堂之後才能過上的日子,我們現在就已經過上了。”


    呼倫沉默了,呼倫部的將士們也不自覺放緩馬速,看向蘇角的目光滿是震驚,甚至是忍不住竊竊私語:


    “難怪你我麵對的秦國和祖輩們口中的秦國截然不同,原來都是偽神的手筆!”


    “他說什麽?每一名秦人都能在活著的時候吃飽喝足?這怎麽可能!人活著的時候怎麽能頓頓都吃飽飯呢!”


    “偽神竟是賜下了耕作、養豕之術予秦人?偽神都能如此,為什麽我們的長生天卻不願賜予我們吃飽飯的仙術!”


    “騙人!他一定是在騙人!族人們都不要信,他就是在亂我軍心!”


    東胡將士們甚至隻敢幻想死後可以過上頓頓吃飽飯的日子,結果蘇角卻說秦人還活著的時候就能頓頓吃飽飯?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這可是天堂才有的享受啊!


    難道秦人都生活在天堂不成?!


    蘇角詫異的看著呼倫問道:“不會吧,不會吧。”


    “你們信仰的長生天,難道連讓你們活著的時候吃飽飯都做不到嗎?”


    紮心!


    暴擊!


    一些胡騎甚至不顧自己身在戰場,竟是低垂下頭顱試圖逃避自己聽到的一切。


    因為他們信仰的長生天確實沒辦法讓他們在活著的時候吃飽飯!


    好在蘇角也揮了揮手,沒有讓麾下將士們繼續進攻,而是驅策戰馬緩速走向呼倫。


    呼倫惱羞的怒聲喝問:“蘇角!”


    “即便你我是敵人,本將也敬你是不世出的勇士!”


    “你何必說這些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偽神隻是區區偽神而已,就連長生天都不能做到的事,區區偽神怎麽能做到!”


    蘇角回首看向身後將士,手指呼倫笑道:“你們瞧,他們都窮成什麽樣了!”


    “竟然連能頓頓吃飽飯都不敢相信!”


    秦軍將士們暢快大笑,非常驕傲的開口:“長安君當然能做到!”


    “長安君不隻是能做到,而且已經做到了,以後更還會帶領我們種出更多的糧食,吃到撐!”


    “長安君還請十二位仙人齊聚鹹陽城,很快就會有更多仙術被長安君接引至我大秦,我們以後的日子絕對會越來越好!”


    “言說我大秦長安君是偽神?你們的長生天才是偽神吧!連讓你們吃飽都做不到,他算什麽神!”


    看著秦軍上至都尉下至小卒的笑容,呼倫驚恐的勒馬後退了兩步。


    呼倫能看得出來,就連那些小卒的笑容都是發自內心的。


    難道說,長安君那偽神真的已經讓南人都吃飽飯了?


    如果連長安君那偽神都能讓他的信徒們吃飽飯,那長生天為什麽……


    不不不!


    呼倫惱羞成怒般怒斥:“族人們,休要聽他們胡言亂語!”


    “就算是秦人的生活過的再好,也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不要忘記,南人不接受降卒,隻會坑殺俘虜!”


    “我們與南人之間隻有死戰一途!”


    蘇角這一次是真的不解,甚至很是憤怒的質問:“誰說我大秦不接受降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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