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再也壓不住心中不滿,怒聲嗬斥:“放肆!”


    “你怎敢有如此大不敬的想法?”


    “王令乃是大王的權柄,到你嘴裏卻變成了隨手可為之事?”


    “你心中可曾有過對大王的尊敬!”


    嫪毐心中嗤嘲。


    我有大不敬的想法?是,我是有大不敬的想法。


    但你大不敬的事可沒少做啊,王令真的是大王的權柄嗎?不過是你的權柄!


    結果我建議一句都不行?可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奈何大事未成,嫪毐也隻能一臉慌忙的起身拱手:“卑下知罪!”


    “卑下再不敢有半點輕視大王的想法!”


    呂不韋定定的看著嫪毐:“你最好如此!”


    “這大秦的王隻能有一個人,那就是現今王上。”


    “待到王上加冠,本相自會還政於王,王上也將執掌大秦,待到那時伱若還有如此不敬的想法便是取死之道!”


    王敖也附和著補充:“嫪宦丞,你太心急了,假若大王果真下令讓樊於期殺了長安君,你讓天下人如何看待大王?”


    “如此冷血殘暴之主,誰敢投奔?”


    “連同父之弟都可以編造理由、隨意斬殺,他日未嚐不可殺三公、殺上將啊,大秦上下也將人人自危!”


    說白了,呂不韋、王敖,甚至包括樊於期等人都希望能在規則範圍內下棋。


    今天能逼嬴政下令直接殺了嬴成蟜,嬴政親政後就可能學會這招,直接下令殺了他們所有人!


    今天樊於期能襲殺嬴成蟜後全身而退,那明天劉安沒準就也能殺了樊於期後得享高官厚祿!


    規則即是對呂不韋等人的束縛,但同時也是對他們最低限度的保障。


    哪怕雙方都恨不能殺死對方,但隻要雙方都是規則的既得利益者,他們就會共同來維護規則。


    但嫪毐不同,他根本不在意這些規矩,他就想掀桌子!


    雖然心中不屑一顧,嫪毐麵上卻是一臉恍然,拱手再禮:


    “卑下知之矣,拜謝相邦、王大夫教誨!”


    呂不韋失了興致,擺了擺手:“長安君便是發現了樊於期的想法也無可奈何。”


    “他手中能用的人手太少,根本不足以幫他扭轉軍中風評,不過是徒勞而已。”


    “待征足了上黨兵,那些早已暗恨大秦的上黨人自會在樊於期的引導下發生兵變,襲殺長安君。”


    “大事未變,諸位心中無須憂慮,都散了吧,王大夫留一下。”


    嫪毐和鄔竭趕忙拱手:“唯!”


    一路走出相邦府,嫪毐和鄔竭在府門處各奔東西。


    但片刻後,嫪毐和鄔竭卻又在一架馬車之中重逢。


    嫪毐躺在軟榻上,冷笑嗤嘲:“這也不敢那也不敢,想成大事卻惜身,那還做什麽大事?”


    “不如歸去!”


    “相邦老了,身子骨不行也就算了,膽子也變小了。”


    “不過是一件小事,何故周旋至斯!”


    越說,嫪毐越氣:“還有那王敖,不過是個無實權的大夫而已,隻是會說話了點,就敢隨意教訓本丞。”


    “他有什麽資格?他配嗎!”


    鄔竭篤定的回答:“他不配!”


    嫪毐一拍小幾:“對,他不配!”


    坐直了身子,嫪毐聲音淩厲:“不過是除掉個嬴成蟜而已,相邦還猶猶豫豫、瞻前顧後,那本丞便幫他一把。”


    “鄔佐戈,你放個風聲出去。”


    “就說……”


    略一思考,嫪毐嘴角微微上翹:“嬴政乃是呂不韋與王太後所出,根本不是先王的種!”


    鄔竭:0Дq


    鄔竭眼睛瞪的溜圓,就像是掉進瓜田裏的猹一樣,即不敢置信又滿心好奇的發問:


    “大、大王不是先王之子?”


    “這這這、真的假的?”


    嫪毐嗤嘲而笑:“怎麽可能是真的?”


    這瓜不熟,鄔竭有些遺憾。


    但細細想想鄔竭也就明白了,趙姬被送給嬴異人之後足足過了一年多才誕下嬴政。


    說嬴政是呂不韋的兒子?時間根本對不上啊!


    鄔竭很是無語:“這個消息真的有人會信嗎?”


    嫪毐反問:“你難道沒有一瞬間的相信嗎?”


    “永遠不要懷疑大部分人的腦子,這天下有幾個聰明人?”


    “且這還是宮闈秘事,誰不樂意多聽兩耳朵?”


    “即便他們知道這個消息是假的,他們照樣樂意興致勃勃的告知所有人!”


    鄔竭目露恍然,拱手而讚:“嫪宦丞,大才!”


    嫪毐繼續吩咐:“記得先從韓倉等人身邊開始傳,他們聽見這個傳言之後絕對會主動幫忙,進一步擴散這個消息。”


    鄔竭雙眼一亮:“然後我等就可以說這個消息本就是韓倉等人傳出來的。”


    “而韓倉等人傳出這個消息乃是受到嬴成蟜的指使,嬴成蟜放出這個消息乃是為了謀逆!”


    嫪毐滿意點頭:“不錯。”


    “隻要嬴成蟜謀逆之事定了,怎麽殺嬴成蟜可就由不得相邦了。”


    鄔竭有些忐忑:“但這個謠言對相邦的傷害是否過於大了?”


    “為了區區一個嬴成蟜,讓相邦和大王背負如此之大的汙蔑,不值當啊!”


    嫪毐笑了。


    為了殺區區一個嬴成蟜,當然不至於去汙蔑呂不韋和嬴政。


    但我原本就沒打算隻殺一個嬴成蟜啊!


    或者說,殺嬴成蟜不過是隨手而為,給呂不韋和嬴政潑髒水,動搖嬴政的王權合法性才是嫪毐真正的目的!


    身體前傾,嫪毐一把攬住鄔竭的腦袋,摁著他的後腦勺迫使他的額頭貼住了嫪毐的額頭。


    嫪毐如毒蛇一般陰冷的目光就這麽近近的盯著鄔竭,低聲笑問:“鄔佐戈,大王加冠親政之事還能拖幾年?”


    “三年?五年?”


    “三五年後,你覺得咱們這位相邦會怎麽死?”


    “屆時你是想跟著咱們這位相邦一起去死,還是隨本丞之尾,嚐嚐官居九卿的滋味?”


    鄔竭心髒猛地一顫。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嬴政登基之後呂不韋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呂不韋自己的日子都不好過了,他們這些呂不韋的麾下肯定更不好過。


    鄔竭也沒少為此而無奈歎息,呂不韋他咋就不敢跟大王幹一架,甚至直接殺了嬴政,把年僅兩歲的嬴扶蘇扶為新王呢?


    如果有新的、更好的出路,鄔竭非常樂意改換門庭,早早跳下這艘注定沉沒的船。


    但,嫪毐允諾自己以後可以官居九卿?這可能嗎!


    看出鄔竭眼中的閃爍猶疑,嫪毐的聲音沉穩而堅定:“放心,王太後(趙姬)站在本丞身後。”


    “你也很清楚華陽太後、夏太後都有何等權柄,如今大王的生母意欲親自下場參與朝爭,幾個三公九卿的位置還不是手到擒來?”


    “隻是,王太後想掌權,也需要賢良輔佐啊!”


    鄔竭心中頓時升騰起一片火焰。


    是趙姬在招人?你早說啊!


    鄔竭毫不猶豫的跪在車板上,轟然拱手:“卑下願為王太後馬首是瞻,助王太後成就大業!”


    嫪毐暢快大笑:“善!”


    “甚善!”


    ……


    另一邊,相邦府。


    待到嫪毐和鄔竭離去,王敖垂手詢問:“相邦獨留卑職所為何事?”


    呂不韋沉聲發問:“蒲鶮可有書信傳回?”


    王敖當即點頭:“蒲鶮已招募到了二十名遊俠兒,這二十人皆是燕地遊俠,勇武而重諾。”


    “前番書信傳回時,蒲鶮言稱已至河東郡,正欲投軍。”


    “可要令蒲鶮與樊副將相認?”


    “有樊副將相助,蒲鶮也更容易接觸到長安君。”


    蒲鶮和王敖一樣,同樣是呂不韋的門客出身。


    隻是王敖善唇舌辯論,所以早早入仕成了大夫。


    蒲鶮卻武藝出眾,忠誠重信,一直被呂不韋好生供養,直至此次方才將他派出。


    呂不韋毫不猶豫的搖頭:“不,蒲鶮之事除你、我之外,莫要再讓第三人知曉。”


    “告知蒲鶮,若樊於期能順利引導兵變,襲殺長安君,那他便在親眼看到長安君陣亡後即刻撤離,本相會安排人接他回返鹹陽城。”


    頓了頓,呂不韋目露不忍,語氣卻格外堅定:“若樊於期未能成功,請蒲壯士銘記本相厚待,為本相出手,親殺嬴成蟜!”


    “蒲壯士的家族老小……本相會盡力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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