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嬴成蟜正在中軍大帳梳理軍務,卦夫卻是撩起帳簾而入,拱手上稟:


    “家主,王上、陽泉君都派了信使而來,管家張銘也已至軍中。”


    “可要通傳?”


    嬴成蟜眸光一閃。


    嬴政派來信使在嬴成蟜預料之內。


    但陽泉君也派來了信使,韓夫人甚至把管家都派過來了?


    嬴成蟜感覺事情的發展可能超出了自己的掌控,當即開口:“先傳張銘!”


    沒一會兒,一名頗顯老邁的中年人就被攙了進來。


    見著嬴成蟜的第一時間,張銘就掙脫家兵,跪倒在地:


    “拜見少主!”


    嬴成蟜趕忙將他攙到了軟榻上:“張管家,快快請起!”


    “究竟出了何事,何至於令張管家親自跑一趟?”


    張銘無奈輕歎:“收到少主家書後,夫人便令韓上卿照少主所言安排更多謠言。”


    “原本韓上卿已借此在朝堂上獲得了上風。”


    “但就在韓上卿調查完畢,回朝準備在小朝議上發難時,相邦卻突然略過此事不再提及。”


    “隻是言稱少主無緣無故斬殺樊於期乃是違律之舉,事後也未曾上稟解釋,且對王上的催促置之不理,乃犯上之舉。”


    “相邦欽點南宮宦丞嫪毐率二十萬大軍出征,討伐少主!”


    嬴成蟜失笑:“理由竟如此荒謬嗎!”


    樊於期的罪證嬴成蟜早就送去鹹陽城了。


    當然,這不重要,隻要呂不韋說證據沒送來,那即便嬴成蟜送了一萬份證據也是沒證據。


    但問題是,樊於期是七天前死的,發兵命令是四天前下達的。


    除非是像嬴成蟜這樣早做準備的主將,否則哪個主將能在三天之內收集好證據並把證據送到鹹陽城?


    即便呂不韋隱藏了嬴成蟜送回去的罪證,呂不韋發兵的理由也太經不起推敲了。


    張銘昂然而呼:“群臣激憤!更有不少將領上前為少主辯駁!”


    “然,相邦決議如此,王上也一言不發,便是群臣再諫,亦毫無效果。”


    張銘苦澀的拱手:“是我等無能!”


    嬴成蟜搖頭而笑:“無需自責,諸位已幫到了我很多。”


    “至少讓那謠言變得再無威力,不會有人以為是我在抨擊大兄繼位的法統。”


    “以一個站不住腳的理由發兵,總比以我謀逆這個理由發兵更好。”


    嬴成蟜的應對終究是有了作用。


    若是背負上謀逆的罪名,嬴成蟜即便先逃往他國以後再回大秦,名聲也難以洗刷。


    且若是嬴成蟜毫無應對,嬴政和嬴成蟜之間的關係真的不會生出嫌隙嗎?


    嬴成蟜不願深思,隻是問起關鍵問題:“大軍何時出征?”


    張銘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嫪毐急躁,本想即刻出征,卻被韓上卿所阻。”


    “韓上卿言稱鹹陽大倉無糧、函穀大倉亦無糧,若想出征需得自巴蜀糧倉征調糧草。”


    “但巴蜀地距離鹹陽城道阻且長,想要征調到足額的糧草至少需要兩個月時間。”


    “想來是少主早就考慮到了這一點,故而特令韓上卿提前準備好超量的糧食,讓後軍根本無糧草以啟程!”


    嬴成蟜下意識的想要反駁。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我隻是怕朝廷斷我糧草而已,卻未曾想,這自保之舉反倒是阻礙了追兵的出發。


    不過沒什麽反駁的必要,嬴成蟜隻是繼續追問:“那母妃何意?”


    張銘對著嬴成蟜拱手一禮:“夫人令卑下護持少主逃出秦國。”


    “其餘六國的關係夫人皆已疏通,無論少主去哪國都會有人接應。”


    “卑下此來,帶來了長安君府的所有浮財以供少主取用。”


    “未來卑下將隨少主左右,為少主驅使。”


    嬴成蟜沉默幾息後,才艱澀的發問:“母妃已有死誌?!”


    張銘歎息著頷首:“自少主出征,夫人便已有死誌。”


    “夫人也令卑下叮囑少主,莫要為夫人之性命而束手束腳。”


    “隻要少主安康,夫人便心安矣!”


    雖然嬴成蟜早就知道了韓夫人的打算,但此刻還是感覺胸口壓抑無比,心髒沉甸甸的似是要墜入腹中。


    即便嬴政未來都有可能會與他出現利益上的糾紛,需要依靠親情來調和。


    但唯有韓夫人。


    她的利益永遠與嬴成蟜的利益一致,她也永遠深愛著嬴成蟜並願意為嬴成蟜付出一切代價!


    用力的吸了口氣,嬴成蟜溫聲吩咐:“張管家辛勞一路,想來已疲憊不已。”


    “先去休息吧。”


    打發走了張銘,嬴成蟜拆開了韓夫人的書信。


    以手指撫摸過那或深或淺的刻痕,嬴成蟜仿佛能感受到韓夫人刻錄這封書信時滿滿的疼愛和灑脫。


    那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灑脫!


    過了許久,嬴成蟜才收起家書,抬頭吩咐:“請陽泉君信使。”


    很快,一名彪形壯士龍行虎步的走進大帳,拱手一禮:“陽泉君麾下家兵什長熊猛,拜見長安君。”


    嬴成蟜略略抬手:“免禮,賜座。”


    “謝君上!”應了一聲,熊猛卻沒有坐下,隻是雙手承托著一枚竹簡上前:“此為華陽太後手書,請君上閱之。”


    核驗過封泥印信,嬴成蟜展開竹簡,一行行娟秀的字體便映入眼簾。


    熊猛從旁解釋:“王太後決意發兵,華陽太後無力阻止。”


    “特令卑下領家兵十人護佑君上前往楚國。”


    “華陽太後、陽泉君皆已在楚國有所布置,昌平君、昌文君已聯合上奏楚王,楚王願賜楚地五十裏以封長安君。”


    五十裏聽起來不多,但終究是真實存在於楚地的疆土,是能實質性獲得稅收的,這在戰國時期其實是很難得的。


    例如趙國就也有一位長安君,他的封地也是長安鄉。


    可長安鄉在大秦腹地,除非趙國滅了秦國,否則那位長安君的封地就是一場空,隻是一位有名無實的封君而已。


    相較於華陽太後第一次出手遊說,這次的條件可以說是非常拿得出手了。


    但嬴成蟜卻依舊沒有應下,隻是溫聲而笑:“太後與陽泉君的心意,本君深知矣!”


    “八夫,熊什長車馬勞頓已久,待熊什長先去沐浴更衣。”


    熊猛拱手一禮:“謝君上!”


    “還望君上早做打算。”


    “一旦朝廷明文行至軍中,君上再想走脫就難了。”


    嬴成蟜略略點頭:“本君會多加思慮。”


    華陽太後信使的來意沒超出嬴成蟜的意料之外,嬴成蟜也沒耽擱時間,傳召了最後一位信使。


    很快,一名皮膚白皙、端正如玉的青年走進大帳,拱手見禮:


    “王上信使,蒙氏蒙毅,拜見君上!”


    嬴成蟜略顯訝然:“蒙氏蒙毅?蒙恬之弟?”


    蒙毅也很訝異。


    一直以來,別人都稱呼他為蒙驁之孫,或是蒙武之子,很少有人稱呼他為蒙恬的弟弟。


    自小就對蒙恬十分敬佩的蒙毅嘴角上揚了5°,腰板也挺的筆直,拱手再禮:“蒙郎中正是家兄。”


    “此番某能得傳信的機會,亦是家兄將某推薦給了王上!”


    說到這兒,蒙毅才意識到自己是來做什麽的,趕忙雙手奉上一枚竹簡:“王上手書在此,還請君上過目。”


    取來竹簡,拆開封泥,嬴政的字跡便映入眼簾。


    【令:長安君嬴成蟜詐逃,往六國為間,待王令召乃還,秦王政九月十五日。】


    【秦王政(印)】


    蒙毅從旁解釋:“王上已與華陽太後、韓夫人商定,阻隔糧草,拖延嫪毐所部。”


    “最短也能為君上爭取到兩個月的時間。”


    “王上希望君上能利用這兩個月的時間安置好大軍,前往他國暫避。”


    “待王上親政,再召君上回國!”


    嬴成蟜若有所思的發問:“準許嫪毐發兵攻伐本君,大兄得了什麽好處?”


    嬴成蟜說的過於直接,蒙毅有些艱澀的回答:


    “王太後已傳手書,言稱王上已為成人,當加冠以勵其心。”


    嬴成蟜欣喜的追問:“定於何時加冠?”


    蒙毅趕忙拱手:“明歲己酉!”


    嬴成蟜輕聲喃喃:“明歲己酉嗎?”


    思慮良久,嬴成蟜終於下定決心,沉聲開口:“轉告王兄。”


    “本君將攻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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