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沉聲道:“本君可以去向王兄說明此事。”


    張讓麵露嗤嘲:“在權力麵前,語言是最無力的武器。”


    “你當我不曾與王上說明每一次行事的理由嗎?”


    “你當呂不韋未曾與秦王說過他為何要針對你嗎?”


    “王上依舊對我百般提防,秦王也同樣提防呂不韋。”


    呂不韋將自己變成了薛定諤的呂不韋,根據觀察者的不同呈現出不同身份。


    於嬴成蟜一方看來,呂不韋支持嬴政,隻要嬴政下定決心就能下一道王令,誅殺嬴成蟜!


    於嬴政一方看來,呂不韋支持嬴成蟜,隻要嬴成蟜振臂一呼,就能拉起強大的勢力攻入鹹陽宮,篡位為王!


    這讓嬴成蟜和嬴政被置於囚徒困境之中。


    如果嬴成蟜和嬴政互相信任,呂不韋的伎倆毫無用處。


    但在王位、權力和生命麵前,又有幾人可以毫無保留的相信對方?


    嬴成蟜麵對的困境同樣也是張讓曾麵對的困境。


    張開地、張平、張讓耗費了父子兩代三人一生的時間都未曾解決這個難題。


    張讓扭頭看向牆壁,不願讓韓夫人和嬴成蟜看到他的雙眼,隻是他的聲線中卻依舊帶著壓抑不住的悲戚:


    “伱可能擁有足以推翻秦王的實力,這就已經夠了。”


    “無論你說的再多都已是死罪。”


    “王者,無情啊!”


    韓夫人默然,擔憂的看著嬴成蟜。


    嬴成蟜沉默許久後,突然沉聲下令:


    “八夫,取刀筆!”


    左簡右刀,嬴成蟜在竹簡上刻下一長串文字。


    韓夫人湊近查看,低聲念誦:


    “請騰夫為典客,請韓淩為武庫令,請張衝為巴士司馬令,請楊虎為左中郎將,請陳禾為太子家令,請……”


    嬴成蟜一連串寫下了三十多個名字。


    其中很多人韓夫人都不認識,但韓夫人知道,這些名字的主人現在都住在長安君府的客院之中。


    再念及現在擔任著這些官職的官員,韓夫人瞳孔猛的一縮。


    “你舉薦的所有官職皆是由呂相麾下臣屬擔任。”


    “蟜兒,你這是要做甚?!”


    嬴成蟜笑道:“呂相不是意欲表露合盟之意嗎。”


    “我等已與呂相鬥了十餘年,多少臣屬被呂相罷免歸家!”


    “想要了結恩怨可不是贈一卷書就能做到的,他需要付出代價。”


    “這些官位,我要了!”


    “他願不願意給?”


    韓夫人心思急轉:“若呂相不願舍棄這些官位,必然與朝中與你相爭。”


    “如此一來,呂相與你合盟之說便不攻自破。”


    “但若呂不韋願意割讓這些官位給你呢?”


    嬴成蟜沉聲道:“呂相若是願意割讓這些官位,那在拿到這些官位後,兒會繼續索要更多的官位。”


    韓夫人追問:“那若呂相還是繼續割讓,維持與你的虛假合盟呢?”


    嬴成蟜幽幽開口:“若呂相繼續割讓,那王兄就不需要揣測懷疑了。”


    “因為兒已經於事實上掌握了推翻王兄的實力。”


    “彼時該擔心的就是呂相了!”


    想把本君和王兄置於囚徒困境之中?


    你是什麽身份啊?


    你配嗎!


    想玩猜疑鏈就親自下場,咱們一起玩!


    以你手中的官職權勢為籌碼與本君和王兄賭一把。


    看看你能否在輸光籌碼之前挑撥成功!


    張讓終於忍不住轉過頭抨擊:“你這是在行險!”


    “你就不怕在你執掌一定權力之後還不等呂不韋下場,秦王就已令你自刎了嗎?”


    嬴成蟜笑道:“王兄尚未親政,政事由呂相代管。”


    “王兄若能下達令我自刎的命令,就說明呂不韋根本不是我的盟友。”


    “猜忌自解!”


    張讓冷笑:“想的還算周全。”


    “但其中不少細節仍有疏漏,譬如呂不韋一個官位都不讓,從一開始就與你爭鋒。”


    “秦王難道不會懷疑你是在與呂不韋配合演戲以安他心,待籌謀周全了便暴起發難嗎?”


    張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提醒嬴成蟜還是在訴說自己心中的苦楚。


    說著說著,張讓已經帶上了情緒,聲音變得篤定而暴躁:


    “隻要王上對你產生懷疑,那你的一切行為在王上眼中都是錯的!”


    “做的越多,錯的就越多!”


    嬴成蟜堅定的看著張讓:“本君深信王兄!”


    嬴成蟜的計劃確實還有很多問題。


    而且最後還會導致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那就是嬴成蟜一方的勢力可能會因此大漲,對嬴政形成事實上的威脅。


    但嬴成蟜選擇相信嬴政,他相信嬴政不會因為這些事就猜忌於他!


    張讓又轉頭看向牆壁,聲音寡淡:“隨你。”


    信任這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更無法量化。


    嬴成蟜既然都已經選擇相信嬴政會信任他了,那張讓說的再多又有何用?


    韓夫人趕忙勸說:“天安,蟜兒年輕氣盛、血氣方剛,行事也頗有魯莽之處。”


    “天安若有良策還請不吝相告。”


    “蟜兒必重謝之!”


    張讓的聲音有些發甕:


    “讓無良策,讓乏了。”


    看著牆壁,張讓怔怔出神。


    看到嬴成蟜的現在,張讓就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


    彼時的自己又何嚐不是全身心的信任韓王呢?


    可惜,最終張讓卻隻嚐到了信任的苦果,不得不將自己武裝起來,以權謀鬥權謀。


    張讓認為嬴成蟜和嬴政這對兄弟終究會重蹈自己與韓王的覆轍。


    但也或許,他們能撰寫出不同的結局?


    韓夫人見狀隻得屈身一禮:“天安好生休息。”


    離開張讓的客院,韓夫人輕聲一歎:“我出嫁大秦之前就曾見過張天安。”


    “彼時他雖非相邦卻意氣風發。”


    “如今卻成了廢人,落差如此之大很難再平心靜氣。”


    “今日他如此態度想來非是對你不滿,蟜兒勿惱。”


    “他或許不會以禮待你,但你交代的事他會去做。”


    “不為你,隻是為了大兄。”


    說著說著,韓夫人慨然而歎:“大兄始終對他多加提防,但於我看來,此人實在有著與這個世代格格不入的忠誠。”


    嬴成蟜輕輕點頭:“兒明白。”


    明白歸明白,嬴成蟜還是有點不爽。


    忠臣固然值得尊敬,但張讓效忠的對象又不是自己,跟自己耍什麽臉色呢?


    敗軍之將,就該有點敗軍之將的樣子!


    嬴成蟜心思一動,溫聲開口:“張天安一直這樣也不是個事,兒準備再換個法子好生治治張天安。”


    韓夫人好奇發問:“便是宮中太醫都毫無辦法,蟜兒還有他法?”


    嬴成蟜隨意的說:“試試看,死馬當成活馬醫吧。”


    韓夫人哭笑不得的瞪了嬴成蟜一眼:“什麽死馬當成活馬醫?”


    “張天安還沒死呢!”


    嬴成蟜搖了搖頭:“心若死,與死人有什麽區別?”


    韓夫人覺得嬴成蟜說的也有道理,便輕輕頷首:“你自己注意點分寸,莫要輕信那些方士之術。”


    “此等忠貞之士便是並非效忠於你,你也當給予其應有的尊重。”


    嬴成蟜拱手一禮:“兒明白。”


    回身入院,嬴成蟜推開房門就聽到了細微的歎息聲。


    但下一秒就換成了中氣十足的怒喝:“誰!”


    嬴成蟜沉聲回應:“本君。”


    張讓背對著嬴成蟜淡聲開口:“某乏了,還請君上早些離開。”


    嬴成蟜走到張讓身邊,溫聲開口:“本君方才與太醫交流了一番,太醫對張天安的病症束手無策。”


    “但本君恰好還有一術,或許對張天安有用。”


    一時間,小刀、針線和石油再次浮現於張讓眼前。


    張讓瞳孔地震,豁然轉身看向嬴成蟜:


    “讓不求痊愈,讓隻求速死!”


    嬴成蟜邁步上前,笑著開口:“家母可是責令本君務必要治好張天安的,張天安怎能求死?”


    然而嬴成蟜的笑容落在張讓眼中卻那般可怖!


    張讓蠕動著挪向牆壁,驚聲怒吼:


    “你不要過來啊!”


    在張讓驚懼的目光中,嬴成蟜停下腳步。


    然而還不等張讓放下心,嬴成蟜卻又對著門外招呼:


    “卦夫!憨夫!”


    “將張天安請上馬車!”


    張讓:!!!


    張讓扯著脖子衝著門外大喊:


    “公主!救命啊公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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