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隨嬴政同往雍城已經不僅僅隻是為了維護兄弟之間的感情和保護嬴政。


    位居九卿之一,被呂不韋一手舉薦起來的黃竭倒向嫪毐,正式表明呂不韋已經失去了對麾下臣屬的掌控。


    在嬴成蟜看來,嫪毐很可能已經從內部完成了對呂不韋派係的吞噬。


    其中有些人已經明牌跳反,為嫪毐壯出聲勢以勾結更多的人。


    有些人還潛藏不動,準備在關鍵時刻送上助攻。


    在嬴成蟜看來,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因為現任內史、內史尉是呂不韋的人。


    現任鹹陽縣令、鹹陽縣丞、鹹陽縣尉也是呂不韋的人。


    鹹陽大營的戎衛主帥還是呂不韋的人!


    嬴成蟜無法確定這些人究竟忠於呂不韋還是已經改換門庭去了嫪毐門下。


    若嬴成蟜繼續留在鹹陽城,那嫪毐的第一目標會是誰?


    一邊,是已經成年,證明了自己有能力與呂不韋掰掰手腕,更可以率軍滅國的嬴成蟜。


    一邊,是才剛一歲,話都說不明白,可以隨便操縱掌控的扶蘇。


    嫪毐的第一目標不用想都一定會是嬴成蟜!


    即便嬴成蟜住在鹹陽大營也不見得安全,因為鹹陽大營的戎衛主帥不一定還忠於嬴政!


    所以無論是為了保護嬴政順利登基,還是為了保護嬴成蟜的個人安全,嬴成蟜跟在嬴政身邊都是最好的選擇。


    看著嬴成蟜堅定的目光,嬴政輕聲一歎:“王弟,你若與兄一同戰死於雍都,我大秦王位或將異手他姓!”


    嬴成蟜灑然而笑:“反正弟又不是秦王,挨罵的是你!”


    “若下了九幽後父王斥責於兄,弟會為父王擂鼓助威的,父王見弟如此懂事必不會再忍心斥責於弟。”


    嬴政:……


    你還寡人的感動!


    嬴政笑罵一聲:“伱的美酒沒了!”


    嬴成蟜一臉無語:“你當弟是那等願為美酒折腰之人?”


    “但若兄準弟為大兄而戰,待父王申斥兄時弟會攔著點父王的。”


    嬴政笑問:“弟意欲如何?”


    嬴成蟜沉聲道:“既然王太後不準弟率大軍往雍都,那弟便率家兵、宗室往宗廟授馘。”


    “如此王太後總不會還有不滿了吧!”


    嬴政微微皺眉:“王太後無法阻止宗室成員往雍都授馘,但王太後或會借此機會暗害於你。”


    嬴成蟜笑了笑:“弟以為,王太後布下如此大棋定不會滿足於隻抓住弟一人。”


    “王太後應該不會那般急迫,即便王太後急迫,王太後身邊的智囊也會攔住王太後。”


    “所以在大兄抵達雍都之前,弟皆無憂矣!”


    嬴政略略頷首:“即便王弟無憂,百名家兵和數十名宗室顯然無法於大局發揮什麽作用。”


    嬴成蟜沉聲回應:“弟會臨機觀察,盡可能的往雍都之內運輸人手。”


    “即便未能成功也不會有多少損失。”


    “弟自問武藝不弱於人,至少可以護著王兄殺出重圍!”


    看著嬴成蟜自信的模樣,嬴政笑而頷首:“既如此,那便試試!”


    “兄會於明日小朝議定下此事,還望弟注意安全。”


    嬴成蟜肅然拱手:“大兄放心,弟定無礙矣!”


    “弟唯一的顧慮便是母妃。”


    “不知兄可否允母妃暫居於鹹陽宮,與華陽太後為伴?”


    嬴政卻搖了搖頭:“若黃竭果真有意進攻鹹陽宮,那鹹陽宮也並不安全。”


    “寡人可令韓夫人故地重遊,回凡新鄭看看故鄉。”


    嬴成蟜驚喜的發問:“可以嗎?”


    身為封君,嬴成蟜的親屬是不能亂動的。


    這並不是為了封君家屬的安全,而是為了轄製封君。


    若封君作亂,便先殺其親屬。


    所以嬴成蟜根本就沒考慮過讓韓夫人回新鄭這個想法。


    嬴政笑著點頭:“弟願以性命護兄,兄又怎會對弟多加提防?”


    “祖母時常惦念著楚國的橘子,可見祖母對楚國之思念有多深重,想來韓夫人亦如此。”


    “如今寡人無法讓祖母回故土看看,但允韓夫人回歸故鄉看看還是沒問題的。”


    嬴成蟜大喜拱手:“若如此,弟代家母拜謝王兄!”


    嬴政按下了嬴成蟜的雙手:“你我之間何須多禮?”


    嬴成蟜嘿嘿一笑:“那美酒?”


    嬴政笑罵一聲:“少不了你的酒!”


    從車架底部搬出一個壇子,嬴政將其塞進嬴成蟜懷中:“趙國送來的美酒,便是兄平日裏都不舍得喝。”


    “送你了!”


    “弟今日已困乏,先回府休息,待休息好了再飲。”


    嬴成蟜笑的很開心:“謝大兄!”


    正事說完,嬴成蟜才感覺到濃濃的疲憊湧向全身。


    打了個哈欠,喚皮管停下馬車,嬴成蟜跳下車廂,對著嬴政擺了擺手:


    “大兄,弟先回了。”


    目送嬴成蟜坐上他的駟馬大車,一路疾馳向長安鄉的方向,嬴政輕笑喃喃:“這孩子!”


    “都這麽大年歲了,還是那般幼稚!”


    “你何時才能頂天立地啊?”


    透過嬴成蟜的話和計劃,嬴政已經明白,嬴成蟜肯定知道了什麽,將嫪毐列做敵手。


    但嬴成蟜不知道的是,嬴政早就知道黃竭投效了嫪毐!


    嬴成蟜更不知道,不隻是黃竭,內史、鹹陽縣令等大量關鍵位置的官員都已經投效了嫪毐。


    嫪毐麾下已探明的官員數量便超千人!


    這一方麵是源於呂不韋對臣屬的失控,另一方麵也是嬴政的刻意縱容。


    是的,嬴政在縱容嫪毐!


    嬴政甚至在約束臣屬,即便發現了嫪毐的所作所為也要故作不知,給嫪毐拉攏更多人的機會!


    因為嬴政很清楚,嫪毐不可能在鹹陽城內殺死嬴政,嫪毐對嬴政下殺手的地點隻能在雍都。


    那麽嫪毐拉攏鹹陽縣令意欲何為?


    嫪毐確實有意殺害嬴成蟜和嬴扶蘇。


    但嫪毐的首殺目標卻根本不在這二人之中,而是居於鹹陽宮中的……


    華陽太後!


    所以嬴政不會讓韓夫人住進鹹陽宮。


    那不是在護衛韓夫人的周全,而是在要韓夫人的命!


    車夫位的簾子被拉開一角,皮管低沉的聲音順著縫隙傳來:


    “王上,計劃可要變動?”


    嬴政閉上雙眼,笑而搖頭:“王弟可是給寡人出了個好大難題啊。”


    嬴政很清楚他加冠時一定會有一場大戰。


    嬴政將自己的命放在了天秤兩端,賭兩端廝殺慘烈,兩敗俱傷!


    嬴政承認他賭的很大,嬴政心裏也是慌的。


    所以嬴政才給了嬴成蟜那麽多籌碼。


    以圖在嬴政陣亡後,嬴成蟜還保存著力量可以於殘局之中奪取王位,保住大秦社稷,為嬴政報仇。


    但現在,嬴成蟜卻決意參戰,這完全打亂了嬴政的計劃!


    嬴政心中卻沒有計劃被打亂後的不滿和憤怒。


    有的隻有滿滿的感動和欣慰!


    畢竟,能活著誰願意死?


    且以嬴成蟜的統兵之能,加上嬴成蟜與嬴政之間的絕對信任,此戰嬴政的把握平添兩成!


    嬴政淡聲發問:“皮候奄以為長安君可否頂替昌平君之位?”


    皮管沉默半晌後,搖了搖頭:“昌平君如今身居奉常之位,可攜數千兵馬入雍都,長安君做不到。”


    “臣意以為,此戰依舊以昌平君為主,長安君作為輔佐。”


    嬴政沒有回答,隻是手指按壓著太陽穴,閉目思索。


    半晌過後,嬴政終於開口:“傳令雍都候者為內應,向雍都之內輸送兵丁甲胄,留待大事起時由長安君調遣。”


    “待長安君抵達雍都後便潛伏於長安君身邊,盡可能護衛長安君周全。”


    “若王太後有意先殺長安君,不惜一切代價護送長安君逃出雍都!”


    皮管肅聲回應:“唯!”


    ……


    另一邊,嬴成蟜還不知道他讓嬴政又多消耗了不少腦細胞。


    拎著嬴政贈與的美酒,嬴成蟜快馬加鞭返回長安鄉。


    “我兒!”剛進府門,韓夫人就匆匆而出,擔憂的呼喚。


    嬴成蟜露出燦爛的笑容,張開雙臂大步向前,口中溫柔的呼喚:“母妃!”


    然而剛走到韓夫人麵前,嬴成蟜就被韓夫人以左手抵住了額頭。


    皺起眉頭,韓夫人右手捂鼻:“你幾日未曾沐浴了?”


    不怪韓夫人嫌棄嬴成蟜。


    大牢裏的味道能好聞嗎?


    嬴成蟜還一直在進行手術,身上被迸濺了不少血液甚至腸液。


    即便嬴成蟜每晚都會用綢布蘸水擦拭一下身子,但那濃鬱的氣味卻依舊揮之不去。


    嬴成蟜臉上的溫柔和思念盡數化作尷尬:“十、十天。”


    韓夫人瞪大了眼睛:“十天?”


    “你非是出征,而是就在鹹陽城中,卻足足十日未曾沐浴?”


    “此可為君子之道乎?”


    “速去沐浴!”


    嬴成蟜隻能無奈應聲:“誒!”


    乖乖去仔細沐浴了一番,又換上新衣。


    重新回到後院,嬴成蟜就聽到了韓夫人開心的笑聲:


    “我兒果真得那麽多人的誇讚?”


    八夫梗著脖子道:“那是自然!”


    “夫人您是不知道,那些宗室之人起初看主上那叫一個不順眼。”


    “結果呢,主上就說此術可以用於剖腹產,大大有利於新生兒降生。”


    “安文君整個人都驚呆了,連聲道謝。”


    “我看呐,若非安文君是長輩,安文君高低得給主上磕一個!”


    韓夫人笑嗬嗬的說:“那可是我大秦封君,爾等豈能如此言說?”


    卦夫接口道:“八夫可沒誇張。”


    “安文君還不是反應最大的,渭陽君一開始甚至屢屢出言諷刺主上。”


    “但在知道此術可以用於接生之後那才叫一個大變臉呢,舔著臉要陪主上去諸宗室族人府上做客。”


    “主上都拒絕一次了,渭陽君還要再次出言相求。”


    “主上無奈,就隻能應下了。”


    韓夫人笑的更開心了:“終究是長輩,長輩主動提議陪蟜兒一同拜訪族親,蟜兒再拒絕就不禮貌了。”


    八夫趕忙說:“大王還說,此術可活命無數。”


    “僅憑此術,主上便可名傳千古呢!”


    “之後馮廷尉還盛讚……”


    不等八夫說完,嬴成蟜已經黑著臉快步走來:“新補入的家兵可已訓練完畢?”


    八夫卦夫齊齊一愣,尷尬的拱手:“回稟主上,新入家兵的訓練尚在進行。”


    “預計還要一個月才能達到老家兵的水準。”


    嬴成蟜怒聲嗬斥:“那爾等還留在此地做甚?”


    “速去訓練!”


    八夫卦夫趕忙拱手:“遵命!”


    話落,八夫卦夫逃也似的跑出後院。


    看著兩人背影,韓夫人掩嘴而笑:“何必對家兵如此苛責?”


    “莫非是聽他們在背後誇讚你,麵皮上掛不住了?”


    嬴成蟜麵露尷尬:“前番大戰,家兵陣亡五十餘人,重傷而不能再戰者十餘人。”


    “兒需要重新征募家兵,重新訓練。”


    “時間緊任務重,可不是要故意刁難他們。”


    韓夫人輕笑頷首:“母妃都懂。”


    嬴成蟜:╮(╯▽╰)╭


    母妃您真的懂嗎?


    韓夫人對著嬴成蟜豎起一個大拇指,眼中盡是笑容:“我兒子真棒!”


    嬴成蟜:……


    母妃您覺得咱家是不是需要個地下冷庫?


    兒覺得兒現在就能尷尬的用腳趾頭給您挖一個出來!


    見嬴成蟜滿臉尷尬,韓夫人看了眼自己的大拇指,有些疑惑:“不對嗎?”


    “母妃多見你如此示意表現優秀的家兵,莫不是母妃理解錯了蟜兒這個手勢的意思?”


    嬴成蟜尷尬的說:“母妃您沒理解錯,但莫再誇了。”


    “兒今日已快被誇上天了,再誇就要與太陽肩並肩了。”


    韓夫人笑道:“怎能不誇?”


    “我兒為張天安能夠痊愈,自囚於大獄之中旬日,嘔心瀝血苦研出了挽救張天安之法。”


    “此事母妃必當告知所有故韓權貴,更要告知所有他國姊妹。”


    “蟜兒若要飛天,現在便飛吧。”


    “這可是祥瑞之兆!”


    呂不韋看得出外傷縫合術能讓嬴成蟜獲得巨大的支持。


    但在韓夫人看來,嬴成蟜研究縫合術的過程才是真正值得大書特書的。


    為了一名敵國敗將都能如此大費周章,這是什麽人?


    仁義君子啊!


    有著這個名頭在,未來嬴成蟜再出征時敵人投降的心思都會更多幾分。


    敵國滅亡後主動來投效嬴成蟜的人也會更多不少。


    誰不願意跟著這樣一位仁義的主上呢?


    所以哪怕嬴成蟜再尷尬,韓夫人也會力主將此事傳遍全天下!


    嬴成蟜隻得轉換了話題:“母妃可思念故國?”


    韓夫人訝異的發問:“蟜兒何出此言?”


    嬴成蟜溫聲笑道:“兒與王兄商量了一番,想著送母妃回新鄭遊玩一段時間。”


    誰知韓夫人卻沒有麵露驚喜,而是皺眉發問:


    “鹹陽城要出大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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