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煖搖了搖頭:“不。”


    魏國君臣們都安心了些許。


    想想也對,龐煖性子溫和,更崇尚不戰而勝、攜義而戰,這樣的人又怎會提出屠戮百萬保一城平安的計策!


    然而他們的心還沒放進肚子裏,便聽龐煖繼續開口:“不隻是黃河大堤!”


    “外臣還需要挖開鴻溝大堤和滎澤大堤!”


    魏王增:(°Д°)


    單單挖開黃河大堤已經夠讓魏王增震驚了。


    誰承想,龐煖竟還不滿足,要一連挖開三座大堤!


    這是人能想出來的計策嗎?


    但凡有一點人性都不能想出如此毒計吧!


    高泯失聲驚呼:“龐將軍可知若主動挖開這三處大堤會造成大魏子民流離失所?!”


    龐煖坦然道:“或可達三十萬之巨!”


    高泯斷聲道:“單單挖開黃河大堤就將造成至少五十萬大魏子民流離失所。”


    “若是再挖開鴻溝大堤和滎澤大堤,水患至少也會波及百萬人!”


    龐煖的聲音很平靜:“鴻溝入渠口和滎澤大堤皆位於秦國境內。”


    “外臣不知我軍是否有能力挖開這兩座大堤。”


    “但若果真能挖開,我等完全可以引導鴻溝和滎澤水流向秦國境內!”


    高泯無法理解的看著龐煖。


    那可是百萬黔首啊!


    即便其中大半都不是趙魏子民,但龐煖在決定他們的死亡後為何還能如此淡然!


    魏王增聲音艱澀:“即便能如龐將軍所言一般引鴻溝和滎澤水流向秦國境內,但我大魏依舊會有五十萬子民流離失所。”


    “而他們的流離失所皆是因寡人之令!”


    魏王增倒不是心疼普通黔首。


    而是魏王增很清楚這道命令會對民心造成多大的打擊。


    魏國原本就在不斷縮減的總人口也必將出現崩塌,進而導致魏國國力愈發衰弱!


    讓魏王增下達此令,無異於讓魏王增親自斷臂求活!


    龐煖誠懇的說:“數十萬魏國子民若流離失所,絕非是因魏王之令。”


    “若我軍不挖開大堤,大堤便將由秦軍挖開。”


    “最終的結果依舊是黃河泛濫,黔首流離失所。”


    “請魏王深思,若果真由秦軍挖開河堤引水灌城,又會造成多少死傷?”


    “單單大梁城內就有四十餘萬黔首、十餘萬士卒並數千權貴,自黃河至大梁城之間的鄉裏也至少有二十萬黔首,這可是七十餘萬人!”


    “既然這幾座大堤早晚都會被挖開,為何不由我們來決定於何處決堤!為何我們不提前將損失降到更低!”


    龐煖確實是一個溫和的人。


    但龐煖更是一名將軍!


    人命在戰場上隻是一串冰冷的數字,龐煖要做的就是付出最小的代價去博取更大的收益。


    對於龐煖而言,決堤之事就像是一個電車難題。


    身為一名路人,是否要為了救五個陌生人而扳動鐵軌,驅使電車轉向去撞死另外四個無辜的陌生人?


    龐煖的選擇便是毫不猶豫的扳動鐵軌,主動讓電車去撞死那四個無辜的人。


    他冷血嗎?


    很冷血,他主動判決了四個無辜的人的死刑。


    他仁善嗎?


    龐煖以承擔罵名和心理壓力為代價,讓死亡人數降到了最低,又如何能說他不仁善!


    魏王增帶著幾分希冀的看著龐煖:“龐將軍還有他策否?”


    龐煖搖了搖頭:“局勢已危急至此,外臣亦無良策。”


    “但凡外臣還有其他方法,外臣皆不會上諫此策!”


    兵力弱勢、戰局弱勢、士氣弱勢,雖有堅城在手卻又有致命的把柄在敵軍手中。


    龐煖能怎麽辦?


    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高泯拱手長揖:“請龐將軍再傳訊邯鄲城,請趙王增派援軍,與我大魏一同剿滅秦軍!”


    龐煖坦然道:“趙歡將軍已經在趕往邯鄲城,請我王發兵增援。”


    “但觀當下戰局,我大趙也在承受秦國猛攻,扈將軍戰死對我大趙的影響極大。”


    “若我王增派援軍,則邯鄲不穩,大趙有亡國之危!”


    龐煖不知道趙王偃會否增兵。


    但在龐煖看來,即便趙王偃增兵也不會派來太多兵馬,於大局而言毫無意義。


    既然如此,不若斷絕魏國君臣的幻想,將他們逼上絕路!


    魏王增疲憊的喃喃:“果真再無他策嗎!”


    龐煖拱手一禮:“水淹大梁城亦或是水淹他處。”


    “魏國滅亡亦或是魏國子民遭難。”


    “請魏王自定!”


    一個艱難的抉擇擺在了魏王增麵前。


    自行決堤,魏國國力崩潰。


    秦國決堤,魏國滅亡。


    事實上,魏王增根本沒得選!


    魏王增隻是需要說服自己,說服自己自斷一臂,說服自己甘願成為背負千載罵名被大魏子民唾棄的昏君!


    許久之後,魏王增終於深吸一口氣,厲聲喝令:“挖!”


    “誠如龐將軍所言,既然那大堤早晚要被挖,不若由我大魏來決定於何時挖、於何地挖。”


    “也唯有我大魏主動挖開黃河大堤,才可以將傷亡將至最低!”


    魏王增好像是在勸說別人,也好像是在勸說自己。


    高泯等臣子對視一眼後,齊齊拱手:“臣等,附議!”


    所有臣子都在開口高呼。


    他們確實沒什麽能力,但他們卻也不會讓魏王增自己來背這個黑鍋。


    用數十萬魏國子民的命來換大梁城的安危,是魏國全體君臣的一致決定!


    魏王增心中生出幾分溫暖,聲音也多了幾分堅定:“接下來的指揮交給龐將軍全權負責。”


    “寡人亦願聽從龐將軍調遣!”


    “唯願龐將軍保我大魏社稷!”


    龐煖趕忙側身避讓,旋即還禮:“外臣幸得魏王信重,敢不從命?!”


    “唯願不負魏王!”


    雖然魏王增給予了龐煖最高指揮權,但經曆過五國聯軍勾心鬥角的龐煖很清楚有些話隻能聽聽而已。


    別看現在的魏王增很堅定,但等魏王增的熱血冷卻,他的想法可就不一定和現在一樣了。


    所以龐煖還是以輔佐者的身份進行溝通:“外臣以為,於秦軍而言,長安君既然已經提出了水淹之策,就必然會有所防範。”


    “於我軍而言,隻要解決了水患威脅,大梁城便萬全無憂,可以靜待大趙打退秦軍後增援魏國,亦或是等待其他三國來援。”


    “故而決堤之事必當速戰速決,且不惜一切代價!”


    魏王增認同頷首:“龐將軍所言有理!”


    龐煖繼續說道:“故而外臣請命,將我軍水師劃分為三批,分別從南水門殺出。”


    “再令城外援軍合兵一處,由南向北殺向南水門,配合我軍步卒殺通南水門旁的陸路!”


    高泯麵露不解:“為何要將水師劃分為三批分別殺出?”


    “且南水門乃是通向淮河,若從南水門殺出,想要再轉回黃河至少需要月餘時間。”


    不等龐煖開口,魏琦便解釋道:“因為秦軍有一種黑色的油,那黑油可以漂浮於水麵之上。”


    “若我軍水師傾巢而出,秦軍完全有可能倒下黑油引燃河麵,將我軍水師盡數焚燒。”


    “從南水門出發也是因為這黑油。”


    “若從北水門出發,秦軍可以在任何一處上遊傾倒黑油,我軍避無可避。”


    “但從南水門出發乃是順流而下,秦軍若是在我軍前方傾倒黑油,黑油會被水衝走,秦軍若是在我軍後方傾倒黑油,我軍可以加速航行,甩開那些黑油。”


    “而以步卒配合,清掃河邊陸路,便是為了防止秦軍直接對我軍水師位置傾倒黑油。”


    “同時這也是為了驅逐秦軍的投石機,避免秦軍投石機拋出的巨石砸爛我軍艦船。”


    魏琦看向龐煖,像是討誇獎的好學生一樣雙眼亮晶晶的發問:“龐將軍,末將所言可對?”


    全大魏沒有人比魏琦更了解石油。


    甚至可以說全天下都沒有人比魏琦更了解石油!


    就算是嬴成蟜,他被石油燒過嗎?


    他知道身處火海時的感受嗎?


    他不知道!!!


    所以魏琦始終心心念念著秦軍的石油戰術,並在思考每一個戰術之前都會率先考慮秦軍的石油能否破解此策。


    龐煖欣然而笑:“彭城君大才也!”


    魏琦的臉有點微微發紅:“龐將軍過譽了。”


    “其實末將也有不解。”


    “為何不直接令我軍城外兵馬去挖掘河堤,而是冒著巨大的風險派遣水師出城?”


    龐煖解釋道:“黃河大堤自大梁城之後的河段皆處於趙魏境內。”


    “若我軍隻挖斷黃河大堤,自然不需要水師配合。”


    “但滎澤全境和鴻溝上段皆處於秦國境內。”


    “單憑城外援軍不足以殺入秦境挖斷溝渠,必須要水師配合方才能針對秦國水師薄弱的問題達成此策!”


    城外的四萬援軍大多隻是各城的城衛軍,戰鬥力比起魏國主力兵團有一定的差距。


    單憑城外那四萬援軍,龐煖嚴重懷疑他們甚至無法攻破新鄭城和管城,獲得對滎澤水係的控製權。


    更遑論挖堤引水了!


    魏琦恍然拱手:“竟是如此,末將請為水師先鋒!”


    龐煖沉默片刻後沉聲道:“此戰,極凶!”


    此戰不隻是極凶,甚至可以說是在送死!


    因為龐煖也不確定秦軍究竟會在何時何處傾倒石油以封鎖江麵。


    一旦自身戰船處於火海之中,神仙難救!


    魏琦笑了笑:“末將怎能因此戰凶險便放棄作戰?”


    “正是因為此戰極凶,所以末將才更要自請為先鋒!”


    龐煖不言,隻是看向魏王增。


    這不是他能決定的事了。


    因為魏琦不隻是魏國的彭城君,同樣也是魏王增同父同母的親弟弟、魏安釐王的幼子!


    魏王增認真的說:“王弟,你無須如此。”


    魏琦灑然而笑:“若換做其他人統兵,他們或許會因畏懼而投降。”


    “但弟不會。”


    “弟便是死,也不會墜了我大魏國威!更不會辱我大魏王室尊嚴!”


    “弟,再請為先鋒!”


    看著魏琦堅定的目光,魏王增在沉默許久後終於肅聲開口:


    “寡人親自為你擂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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