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的進攻速度和變陣頻率越來越快。


    各部精兵被拆分成以千為單位的兵馬,圍繞燕軍形成了二十餘個作戰方針完全不同的小規模局部戰場。


    拉扯、強攻、勾引同時出現在不同的局部戰場之上,各個局部戰場又在互相配合,匯聚成一盤混亂卻暗藏秩序的大棋!


    隨著嬴成蟜的再一次變陣,燕安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焦躁,一把抓掉頭盔,狠狠撓著頭皮恨聲道:“秦軍主帥究竟在做什麽!”


    “變來變去變個沒完!”


    “如此,我軍士卒自是疲敝,但秦軍士卒難道不會累嗎?”


    “我軍隻需要固守陣型,奔襲的距離並不算長,但秦軍卻是動輒進行長達數裏的奔襲。”


    “本將自問看過的兵書不少,可天下間哪有如長安君一般打仗的!”


    誠然,秦軍悍勇。


    但單從單兵戰力和身體素質的角度來看,燕人並不比秦人差!


    如此高頻率的變陣和各部奔襲配合必定會大大消耗秦軍的體力。


    而燕軍則隻是需要坐鎮原地以逸待勞,消耗的體力比秦軍少了太多。


    所以在燕安看來,嬴成蟜的戰略布置是非常不理智的。


    但那可是大秦的長安君啊!


    魏國的亡魂可還盤桓在這片土地的上空盯著他呢!


    這樣的人,誰敢說他不會打仗!


    一邊是自身戰術素養對嬴成蟜的否定,一邊又是過往戰績對嬴成蟜的肯定。


    燕安不知道嬴成蟜是不是突然在此戰抽了瘋,燕安隻知道自己快被這種認知衝突給逼瘋了!


    將渠縱馬在原地繼續轉圈,聲音中多了些疲憊和苦澀:“長安君如此布置想來並非是為了求勝。”


    “而隻是為了摧殘本將、摧殘燕軍!”


    “本將現在終於明白為何戰功赫赫的龐將軍卻在與長安君對戰後心脈崩斷而亡了!”


    燕安微怔:“長安君是為了摧殘我等?”


    將渠又轉了一圈兒,下了幾條命令後輕聲一歎:“本將之軍略相較於長安君,頗為不足。”


    “我燕軍相較於秦軍也頗為不足。”


    “而長安君如此快速的變陣和拉扯,或許就是為了進一步拉大雙方的差距!”


    “至於體力?”


    “莫要忘了,秦軍還有一支偏師尚未動用!”


    “若我軍弱點盡數暴露、軍心崩潰、陣型不穩,那支偏師便可大敗我軍!”


    將渠早就知道自己和嬴成蟜之間是有差距的,但將渠都沒想到嬴成蟜還能將這份差距進一步擴大!


    身處野外遭遇戰的環境,雙方將領都不能站在指揮台或城牆上居高臨下的俯視全場、縱觀戰局,他們甚至還會被本部兵馬擋住視線,隻有爬到輜重車上墊著腳才能看清遠處。


    對於經常打野戰的秦軍將領而言,他們早已習慣了通過副將、家兵、傳令兵、鼓聲等種種外部條件協助,於腦海中構築出上帝視角的地圖,對根本看不到的部隊進行操控。


    但將渠沒那個經驗,他隻能不停的原地轉圈,用肉眼去環視戰場,才能堪堪擋住嬴成蟜全方位、高頻率的進攻。


    一刻不停的原地轉圈幾個時辰,誰能不迷糊?


    年過七旬的將渠甚至已經吐了好幾次!


    而更重要的,則是中基層將領和底層士兵之間的差距。


    出征至今,還能站在嬴成蟜麾下的將士無不曆經鏖戰而活,其中不少士卒都經曆過攻楚之戰初期敵眾我寡的艱難戰局,久經考驗的他們有著十分堅定的戰鬥意誌。


    反觀燕軍,很多燕軍的中基層將領都跟不上將渠的指揮速度,燕軍內部時常因為高頻變陣而出現衝撞。


    絕大多數燕軍更是這輩子都沒打過一場勝仗,他們人生參與過的所有國戰結局都隻有一個,那就是失敗!


    如此軍隊,有什麽戰鬥意誌可言?


    而嬴成蟜在做的,就是用高強度的戰鬥進一步暴露燕軍的內部問題,並利用群狼環伺的恐懼進一步瓦解燕軍的戰鬥意誌!


    當戰鬥意誌被瓦解,體力又有什麽意義?逃的更快一點嗎!


    聽了將渠的解釋,燕獾急了:“若是如此打下去,我軍豈不是要完全崩潰,進而淪為魚肉,為秦軍宰割?!”


    燕安忍不住怒道:“現在知道了?早幹什麽去了!”


    “我軍與秦軍的差距是切實存在的。”


    “相邦所諫的早早退軍才是上策!”


    “能戰鬥至今而不潰敗,已是相邦大才!可……”


    燕安話沒說完,將渠便擺了擺手:“無須多言。”


    “且戰局也未曾敗壞到那般不堪的地步。”


    燕獾和燕安都不解的看向將渠。


    相邦,您都快轉成車輪了,戰爭還沒到那般不堪的地步?


    將渠不再解釋,隻是輕聲安撫:“再等等!再等等!”


    隨著時間推移,秦軍的戰爭節奏也愈發多變。


    將渠很難不懷疑嬴成蟜是在用燕軍去練手,練習他聽說過卻還沒用過的戰術!


    可將渠卻沒有生氣,他隻是在繼續等待。


    終於,將渠已經明顯能從燕軍臉上看到驚懼,燕軍各部開始偶發一些內部騷亂。


    而秦軍奔襲的速度也開始肉眼可見的慢了下來。


    將渠終於等到了他想要的時機,毫不猶豫的喝令:“令!”


    “以燕安為主、公孫高為副,率前、中二軍北上奔逃!”


    “令樂訊所部為左翼,本相為右翼,為大軍斷後!”


    燕安不敢置信的看向將渠:“相邦,您令本將與燕安都尉率眾北上。”


    “而您自己斷後?”


    “我等或能逃脫,可您怎麽辦!”


    將渠沉聲道:“若本相不親自斷後,我軍後軍必定崩潰。”


    “屆時等待我軍的便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燕安無言以對。


    鄗代之戰時,上一任燕國相邦栗腹在戰敗後令後軍斷後,結果後軍集體投降,以至於趙軍輕而易舉的掩殺而上,栗腹也死於潰兵之中!


    觀當下戰局,將渠之舉看似行險,但卻反而是最為穩妥之舉。


    燕安隻能拱手:“唯!”


    見燕安應令,將渠的聲音愈發嚴肅:“切記!”


    “當以精兵為前軍,若遇秦軍便不惜一切代價的衝而破之。”


    “若退軍不順,本相允許你就地遣散大軍,令各將士自行北上回國。”


    “但在遣散大軍之前,需將軍中糧食盡數分給將士們,並告知所有將士,隻要他們能回到燕地,所有罪責一筆勾銷!”


    將渠又看向燕獾:“請務必將此事上告大王。”


    “潰敗之責、將士逃散之罪,請皆加於本將之身,切莫苛責士卒!”


    燕獾、燕安齊齊拱手:“唯!”


    聽完將渠最後的叮囑,燕安朗聲而喝:“前、中二軍聽令,北上回國!”


    一聲令下,激起一片嘩然。


    “撤軍回國?甚善!終於撤軍了,可以回家了!”


    “要俺說啊,反正咱大燕打誰都贏不了,還不如早些潰敗,還能讓我等早早回家趕上秋收。”


    “快走快走!小心秦軍追殺!”


    “還走什麽走?跑啊!”


    當戰鬥意誌被瓦解,體力又有什麽意義?逃的更快一點!


    當燕軍開始逃亡,戰鬥意誌沒了意義。


    燕軍存留至今的體力反而成了關鍵。


    撤軍命令剛剛下達,燕軍前、中二軍便撒丫子開跑。


    唯有兩支燕軍迅速向逃軍的左右二翼填充而上,正麵擋住了衝殺而來的秦軍!


    “世人皆言楚軍善走,本將觀這燕軍也不遑多讓啊!”嬴成蟜輕聲一笑,旋即喝令:“銜尾追殺!”


    “打旗,令蒙武所部出城衝殺!”


    塵封已久的陽晉城門轟然洞開。


    蒙武怒聲嘶吼:“將士們,援軍已至,敵軍已潰。”


    “封侯拜爵何時有?今朝正是立功時!”


    “隨本將,取軍功!”


    一萬兩千名秦軍在蒙武的率領下嗷嗷叫的衝出城門,向著燕軍奔襲而去。


    蒙武殺出的時機完全在將渠的意料之內。


    但從陽晉城跑到戰場的這一段路程,已經足夠秦、燕兩軍拉出足夠的距離。


    待燕軍主力衝出戰場,將渠當即喝令:“左右二翼合為後軍。”


    “轉身北上大流山穀!”


    陽晉周邊山巒諸多,大流山穀便是從陽晉轉進靈丘方向最寬敞的一條大道,也是將渠最後選擇的阻擊地點!


    但將渠所部距離大流山還有十餘裏時,陣陣喊殺聲便從大流山方向傳來。


    將渠愕然眺望,便見一支秦軍正從大流山山巔向著燕軍前軍衝殺而來。


    將渠輕聲一歎:“倒是本相想多了。”


    “以長安君之能,一旦開戰又豈會放本相離開?”


    定了定心神,將渠沉聲喝令:“全軍加速!”


    後軍加速奔襲,破開擠在路上的潰兵,一路殺入大流山內。


    “燕安!”將渠怒聲大喝:“率你部兵馬快走!本相所部阻敵!”


    燕安焦聲道:“我軍已被困,若相邦……”


    親自持槊洞穿了一名秦軍的咽喉,將渠打斷了燕安的話,嘶聲怒吼:“快走!”


    “此乃軍令!”


    燕安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最終還是隻能拱手:“唯!”


    一拽韁繩,燕安嘶聲而呼:“撤軍!”


    在付出六千餘燕軍陣亡的代價後,趁著蕭途所部被將渠阻攔,燕軍艱難的翻過山巒,向著更北方狂奔而去。


    唯有將渠和樂訊兩支兵馬還在依托大流山地形頑強的抵抗秦軍。


    策馬橫槊,一槊洞穿了一名秦軍的咽喉。


    右臂肌肉賁張,將渠將這名秦軍高高挑起,口中怒吼:“眾將士,援軍已在路上!”


    “包圍即將成型!”


    “隻要堵住山路,我軍必勝!”


    “隨本相,殺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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