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新鄭宮。


    嬴政的聲音在尚食署內各處響起。


    “牛肉定要燉的軟爛些許,尤其是那蹄筋,必當要燉的入口即化。”


    “這魚怎的已奄奄一息?誰人操持的此事?拖出去,論罪行刑!”


    “再多做些甜糕果餅,屆時一並呈上。”


    嬴政身後,一眾侍郎的眼皮子都在狂跳。


    牛,是這個時代的重要生產力。


    所以嬴政這輩子都沒吃過一口牛肉。


    除非是祭祀過後的宴饗,否則王宮賜宴也從來都不會準備牛肉。


    結果今日嬴政竟直接拉來了三頭牛,宰而烹之!


    侍郎們都懷疑眼前這人究竟是不是自家大王了!


    更離譜的是,普天之下誰能想到,剛剛駕馭大秦征戰八方、開疆擴土的秦王嬴政竟然天還沒亮就親自駕臨尚食署,盯著禦廚們烹飪菜肴?


    雖然大秦從來都不在意什麽君子遠庖廚,也向來不在意禮製規矩。


    但秦王、廚房,這兩個詞怎麽都不該能結合到一起才對啊!


    太荒謬了!


    蒙恬終於忍不住開口:“大王,這些餐食交給禦廚便是。”


    “臣等也可代大王盯著,定不會出半點差錯。”


    “大王終日辛勞,合該多多休息一番,不必在這等小事上耗費心力。”


    嬴政卻是搖了搖頭:“這可不是小事。”


    “若此番王弟是回師鹹陽城,華陽太後也必然已親至尚食署,甚至親手烹製魚湯了。”


    “而今華陽太後不在此地,自當由寡人多加照看。”


    “可惜寡人不善易牙之術啊!”


    寡人的王弟沒什麽追求和誌向,其平生所好不過是遊山玩水、嬉戲胡鬧、陪伴家人、品嚐美食,是個熱愛生活、有些貪嘴的孩子而已。


    可就是這般王弟,卻為了寡人在外征戰已一年之久!


    整整一年時間了啊!


    尤愛美食的王弟卻隻能在軍中啃食生硬的粟米飯,日常能吃的菜色也唯有醬菜。


    而今王弟好不容易回朝,寡人又豈能在餐食上虧待了王弟?


    對於嬴政而言,準備好凱旋慶功宴,讓嬴成蟜吃的滿足,就是現在最重要的事!


    見嬴政態度堅定,蒙恬隻能換個方向勸諫:“大王,現下天還沒亮。”


    “臣以為現在就開始準備大宴許是有些早了。”


    “臣上諫大王先去休息,待長安君振旅之後再來準備大宴也不遲。”


    嬴政麵露淡笑:“田間的麥子已經熟了,臘祭也僅剩十日。”


    “王弟此番凱旋未必會振旅。”


    蒙恬頗感不解。


    麥子熟了、臘祭將至,與振旅有什麽關係?


    正說話間,一名衛兵匆匆而來,拱手上稟:“啟稟王上,長安君所部未曾紮營,正在加速向鹹陽城行進而來。”


    “長安君所部派遣傳令兵上稟,請求於明日食時(7:00)回師,明日哺時(15:00)散帳!”


    蒙恬大感意外:“振旅之良機,長安君竟就這般放棄了?!”


    蒙恬無法理解,並大感震撼!


    而更讓蒙恬震撼的是,嬴成蟜如此離譜的操作,竟然也被嬴政料中了!


    嬴政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幾分:“出征一年了,王弟的性子還是沒變。”


    “傳寡人令!”


    “城中所有秩五百石以上之官,日出(5:00)之前必抵東城門,以迎我大秦凱旋之師!”


    “今夜宵禁解除,全城黔首皆可來賀。”


    “傳令長安君,天黑風涼,當小心慢行。”


    衛兵當即拱手:“唯!”


    嬴政又看向身後侍郎:“留下二十人看護尚食署,必不得出任何差錯!”


    從嬴政親自跑來尚食署,一眾侍郎就能感受到嬴政對這頓飯的重視,當即齊齊拱手:“唯!”


    秋夜的晚風微涼,嬴政的心卻一片滾燙。


    站在新鄭東城門樓上,嬴政極目遠眺,隻想早些看到凱旋的嬴成蟜。


    在漫長的等待後,終於,一抹火光翻越山嶺,出現在嬴政眼前。


    緊隨其後的,是一條蜿蜒而來的火龍!


    隨著火龍的前進,天幕漸漸由深黑色轉為墨藍。


    最終,一輪朝陽躍出地平線,映襯於大軍之後,為凱旋的秦軍打上了璀璨的底色!


    魏繚五味雜陳的慨歎:“終於回來了。”


    早在嬴政有意招募魏繚之初,魏繚便為大秦製定了未來的發展戰略和戰爭節奏。


    可魏繚萬萬沒有想到,他的計劃別說全麵鋪開了,他才隻是提出了入秦之後的第一條諫言,嬴成蟜就像脫韁的哈士奇一樣滿天下亂竄!


    魏繚辛辛苦苦籌謀數年製定的戰略在嬴成蟜的隨意發揮之下,還沒來得及展示就已經徹底破產!


    而今,嬴成蟜終於回來了。


    魏繚也總算可以放心了。


    贏潛、嬴樂等宗室成員眼中也滿是期許:“終於回來了!”


    嬴政親政之前和親政之初的種種表現讓大秦宗室誤認為嬴政非常看重宗室並願意重用宗室。


    嬴傒、贏潛等不少宗室成員都在嬴政親政之後上躥下跳。


    結果嬴成蟜離朝之後,嬴政立刻對亂跳的宗室成員進行嚴打!


    至此,嬴樂等宗室成員才終於看清了真相。


    嬴政他根本就沒想重用宗室!


    恰恰相反,即便大秦宗室已經十分衰弱了,嬴政依舊對大秦宗室頗為防備、抵觸。


    嬴政看重、親善的唯有嬴成蟜一個人而已!


    嬴氏宗室想要再次迎來大發展,依靠嬴政是行不通的,唯有抱緊嬴成蟜的大腿才有一線機會。


    而今,他們的主心骨終於要回來了!


    城牆下,聽得消息的新鄭國人(大城市的市民)也都匆匆跑出家門,匯聚於城門之內,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俺家的娃兒前些日子傳了家書,他還活著,還斬了一名敵軍,此戰過後就能成貴人了!”


    “俺良人戰死了,但他沒白死!他臨死前殺了兩個敵人,俺的娃兒也能成貴人了!”


    “還是大秦好啊,昔年咱們為韓王死戰,何嚐有過如此厚賞!”


    近幾十年間韓國的戰爭頻率在七雄中位列中遊,新鄭國人們參加的戰爭並不少。


    但這卻是他們第一次為戰而喜!


    每一名新鄭國人都在翹首以盼,期待著他們凱旋的家眷,期待著家人們帶回的軍功!


    在一雙雙目光的注視下,凱旋的秦軍距離新鄭越來越近。


    嬴政昂然而呼:“愷!”


    六十六架平車駛出城門,太樂贏娛正聲道:“奏樂!”


    絲竹築瑟之音奏響悠揚平和的樂章,向著凱旋的將士們迎接而去。


    嬴成蟜朗聲喝令:“愷!”


    八名鼓手甩掉上衣,雙臂賁張間持槌劈向主戰汾鼓。


    緊隨主戰汾鼓之後,全軍所有戰鼓一齊擂響!


    “咚!咚咚!”


    戰鼓隆隆!


    曆經鏖戰、疾馳而回的士卒們猶如一頭頭剛經生死搏殺的困獸。


    他們的甲胄中還夾雜著凝固的血液、脫水的肉絲、敵人的頭發。


    廝殺的回憶被戰鼓聲喚醒。


    嗜血、殘暴再次浮現於雙眼,對頭顱的渴望直衝內心。


    萬餘士卒下意識嘶聲狂呼:“衝殺!”


    百戰之師強烈的殺氣直衝新鄭城,唬的不少新鄭國人驚聲跌坐,也令魏繚等一眾群臣麵色蒼白。


    他們未曾被殺氣所懾。


    他們隻是意識到了一個問題,萬一嬴成蟜現在攻城,誰人可擋!


    魏繚毫不猶豫道:“請大王下城避讓!”


    嬴政的目光依舊落在嬴成蟜的身上。


    他看著嬴成蟜憔悴、疲憊的麵容和明顯的黑眼圈。


    看著那件出征前嬴政送給嬴成蟜的白狐大麾此刻卻已變成暗紅色的大麾。


    嬴政心裏沒有半點恐懼,隻是在抽痛。


    王弟他還隻是個孩子啊!


    就連那些比王弟歲數更大的士卒都已因戰爭而無法自控。


    王弟他身為主帥,又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嬴政沒有接受魏繚的建議,隻是上前一步,朗聲而呼:


    “長安君萬勝!大秦萬勝!”


    城牆之上,所有衛兵、侍郎齊齊高呼:


    “長安君萬勝!大秦萬勝!”


    聽見這呼聲,將士們也隨之回過神來,他們不是在戰場上,他們已經凱旋了!


    羞愧、慶幸、劫後餘生等種種情緒匯聚成數萬將士的嘶吼:


    “大秦!萬勝!”


    以傳遍新鄭城的狂呼為背景,嬴成蟜率蒙武並一眾都尉策馬而上,立於城門外二十丈。


    翻身下馬,嬴成蟜拱手高呼:“大秦長安君、主帥公子成蟜於秦王政十年十月一日承王令伐魏!”


    “今,秦王政十年九月二十一日,領軍而回。”


    “此戰,我軍斬敵首十五萬六千七百零八級。”


    “拔魏全境,滅魏宗廟,奪魏王增、魏百官。”


    “並攻破楚都壽春而退,卻楚二百裏,潁水以北之楚境盡數歸秦。”


    “再大敗燕國,令燕不敢與我大秦為敵。”


    “望王大悅!”


    隻聽嬴成蟜的簡略匯報,所有人便不禁為之咂舌。


    一次出征,連戰三國!連破三國!


    第六次縱約國伐秦的戰局尚未完成合兵,便已被嬴成蟜一陣狼奔豚突的完全破除。


    僅此一戰,便可成就嬴成蟜大將之名!


    嬴政更是暢快大笑:“寡人大悅之!”


    “今日寡人不會在宮中宴請諸位凱旋之將。”


    “傳寡人令!”


    “凱旋之軍就地紮營,寡人與我大秦的將士們同在城外宴饗以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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