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聞燕丹要來時,嬴政是十分興奮的。


    嬴政生怕因為身份的轉變而讓燕丹生出自卑等負麵情緒,影響了二人的友誼。


    所以嬴政拿出了最高規格的接待禮儀,單獨相處時也從不擺大王的架子。


    嬴政無比希望二人可以像曾經一樣繼續為友。


    但經過短暫的接觸,嬴政卻發現這名友人所談所求皆是國事。


    這在嬴政的意料之內。


    畢竟燕丹就是為出使而來。


    出於雙方的友誼,嬴政非常願意在談判時給予燕國一些優待。


    可在燕丹尚未登基之前,嬴政能做的卻也僅此而已。


    因為現在的燕丹無法代表燕國,他更無法決定燕國的戰爭與和平!


    在嬴政看來,燕丹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去提及昔日的承諾。


    燕丹更不應該試圖利用兩人昔日的友誼去讓秦燕簽訂不平等條約!


    嬴政願意為了兩個人的友誼而屈尊降貴,甚至是付出一些代價。


    但兩個人的友誼不應該讓大秦萬民去承擔後果!


    嬴政的內心有些發堵。


    他覺得,他將失去他最後的、也是唯一的一個朋友了。


    突然間,燕丹的聲音從床尾傳來:“政弟,可安寢否?”


    嬴政雙眼依舊看著穹頂,沒有回答。


    燕丹輕聲一歎:“此番燕國伐秦,兄著實苦苦勸諫了父王,可惜未能求父王收回成令,是兄愧對政弟。”


    “在父王令兄出使時,兄真的沒臉來見你!”


    “但王令已下,兄又如何能不來啊!”


    燕丹坐起身,借著月光看向嬴政的方向:“聽聞政弟登基親政時,乃兄開心的暢飲了整整三日!”


    “乃兄為你開心!為秦燕開心!也為這個天下開心!”


    “乃兄開始暢想,暢想秦燕永為兄弟之國。”


    “不止不互相攻伐,秦燕還當聯手,左右夾擊趙國,以報早年你我於趙所受的屈辱!”


    嬴政的目光有些複雜。


    曾經,這也是他的理想。


    但現實啊,總是那麽殘酷。


    嬴政終究是會死的,燕丹也是會死的。


    兩個人的友誼最多最多也不過是能維持百年而已。


    可百年之後呢?


    若天下不能一統,未來嬴政的後輩和燕丹的後輩必將再啟戰亂。


    未來的天下人依舊會飽受戰火之苦啊!


    嬴政能做到的極限,就是讓燕國如衛國一般享祭祀之權卻無疆域之封,永為臣屬。


    僅此而已!


    燕丹的語氣愈發激昂:“待到攻滅趙國,秦燕共分趙之疆域。”


    “而後秦燕再南下滅楚,東進滅齊!”


    “伱我兄弟,共天下也!”


    嬴政的雙眼依舊看著穹頂無法入眠,鼻中卻傳出沉悶的鼾聲:


    “呼~~~呼嚕~~”


    丹兄,快睡吧。


    夢裏啥都有!


    聽到嬴政的鼾聲,燕丹有些訕訕:“政弟睡眠這麽好的嗎?”


    燕丹不願打擾嬴政,便也帶著滿腹心事躺回軟榻,如嬴政一般仰頭看著穹頂。


    不知過了多久,燕丹終於帶著醉意沉沉睡去。


    次日食時二刻(7:30)。


    燕丹感受到眼前熹微的光芒,睜開雙眼下意識的呼喚:“政弟?”


    然而燕丹並沒有等到回答。


    坐直身子,燕丹就見床頭處已沒了人影,倒是屋門外有人影閃動。


    “燕太子,可要洗漱否?”


    看向端著銅盆入內的宦官,燕丹微微皺眉,沉聲發問:“政弟何在?”


    趙高愣了幾息才意識到燕丹說的‘政弟’是誰,趕忙回答:“回稟燕太子,我王正於禦書房內朝議。”


    燕丹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剛剛躍出地平線的朝陽眉頭緊鎖:“現下方才食時吧?”


    “政弟便已開始處理政務了?”


    趙高溫聲回答:“我大秦每日食時開始小朝議。”


    “然我王每日日出四刻(6:00)左右便已開始批閱奏章,準備朝議之事了。”


    燕丹雙眼淩厲的看向趙高:“政弟果真是在朝議,還是有意避吾不見!”


    你當本太子是鄉野村夫嗎?


    家父也是大王!


    本太子怎麽從來都沒見家父日出四刻就開始處理政務?


    尋常食時二刻時家父都尚未睡醒呢!


    趙高誠懇的拱手一禮:“必不敢欺瞞燕太子!”


    “下官中車府令高,秉我王之令好生陪侍燕太子。”


    “我王言稱,無論燕太子有何需求皆當盡力滿足!”


    “除長安君外,我王從未對任何人有過這般恩寵,我王又怎會有意避太子而不見!”


    “燕太子,實誤我王矣!”


    經由鹹陽城之戰,趙高已被擢為中車府令,有權出入王宮內外,調動部分王宮車馬,負責嬴政的車馬管理和出行隨駕,相當於嬴政的司機班班長,職位至關緊要且非心腹不可擔。


    由姚賈負責接待,是國與國之間的外交優待。


    但由中車府令負責接待,卻足見嬴政是真把燕丹當成自己人了!


    燕丹自然也明白其中差別,心情好了些許,隨口吩咐:“去告訴政弟,瑞雪將落。”


    “落雪之前正是秋獵良機。”


    “吾特帶寶弓利箭而來,邀政弟同往山野遊獵!”


    燕丹笑道:“昔年政弟第一次拉弓用的還是吾的弓呢。”


    “也不知這麽多年過去了,政弟的箭術如何!”


    趙高麵露難色:“啟稟燕太子,我王離朝許久,積累的政務繁多。”


    “且秋收已經開始,正是一年中最為忙碌的時間,我王恐怕抽不出時間去遊獵。”


    “便是長安君有意請大王外出遊獵,也是許下了伐魏之功方才得我王應允。”


    “卑下自會為燕太子上稟我王,然我王恐怕無暇外出。”


    燕丹的眉頭再次皺起:“政弟就那般繁忙?”


    “連抽出時間與吾遊獵一日都做不到?!”


    燕丹見過的君王並不少。


    但燕丹還真沒見過忙到如此程度的君王!


    在燕丹看來,處理政務哪需要那麽久?


    時間擠一擠總是能擠出來的!


    隻是嬴政不願將時間花費在他的身上而已!


    趙高慚然拱手:“大秦累戰,又新得魏土,諸事繁多!”


    “實在是愧對燕太子!”


    燕丹氣的胸脯起伏,冷聲道:“政弟終日繁忙,吾卻也並非閑人!”


    “既然政弟無暇,便讓政弟自去忙碌便是!”


    話落,燕丹連洗漱也不願,取下大麾披在身上便闊步走出了臥房。


    趙高趕忙跟上:“燕太子,請慢行!”


    “速速去備車駕!”


    車輪滾滾。


    看著鹹陽宮門被甩在身後,燕丹微微鬆了口氣。


    他的內心深處也有些恐懼。


    他終究是燕國派來的質子。


    燕丹很擔心嬴政會半點都不顧往日情誼,像趙孝成王一樣不準他離開王宮!


    萬幸,嬴政終究沒有做到那般地步。


    “燕太子,燕國行舍(駐外使館)到了。”


    聽到趙高的呼聲,燕丹推開車門,闊步下車,便見鞠武竟已等在門外。


    “太子!”鞠武上前兩步,見燕丹身上無傷方才鬆了口氣:“回來了就好!”


    燕丹扯出爽朗的笑容:“太傅何必擔憂?”


    “丹不過是去與老友秉燭暢談了一夜而已。”


    鞠武輕聲發問:“果真是秉燭暢談了一夜?”


    燕丹笑不出來了。


    鞠武沒有多說,隻是右手一引:“太子,請!”


    在書房分主臣落座,鞠武當即發問:“秦王可還願與太子交好否?”


    燕丹再次撐起笑容:“那是自然!”


    “若不再交好,政弟怎會特令秦中車府令為丹之禦者?”


    鞠武鬆了口氣:“甚善!”


    “能得秦王相助,於太子而言實是絕好消息!”


    燕丹和嬴政的友誼不隻是燕國與秦國談判的重要保障,也是燕丹穩固繼承權的有力武器。


    鞠武也曾擔憂過,燕丹是否對二人友誼的估計過於樂觀了?


    但通過嬴政對燕丹的待遇,鞠武明白,嬴政雖然已經登基為王,但終究還惦念著燕丹這位老友的!


    燕丹的笑容更真實了幾分:“不止如此,丹昨夜還與政弟提起了昔日的舊約。”


    “政弟對丹保證,必當守約!”


    “若他日各自為王,秦燕必不攻伐!”


    燕丹心中有些得意。


    嬴政現在對他有些薄待,但這隻是暫時的。


    終有一日,燕丹也將登基為王,屆時嬴政必然不會像現在這樣連與他外出遊獵一日都不願。


    待到燕丹登基,秦燕也必將永保和平!


    鞠武卻是不自覺的坐直了身子:“然而太子仍未登基!”


    燕丹隨意的說:“隻要政弟還記得這個約定就好。”


    “丹總有一日會登基為燕王。”


    “且政弟也給出了承諾,在丹登基之前,隻要我大燕不主動進攻秦國,秦國必不會發兵攻燕!”


    鞠武的聲音多了幾分急迫:“秦王給出了承諾?”


    “秦王為何要給出承諾?”


    “你二人昨夜未曾暢談過往,而是在聊國事?”


    “秦王是主動對你做出的承諾,還是被你質問之後給出的承諾?”


    鞠武的問題一個連著一個。


    燕丹也感受到了鞠武的焦急,訕訕笑道:“丹此番乃是燕使,自當與政弟聊聊國事。”


    “然,政弟始終在聊過往,那丹自當主動相問。”


    “不過在丹問過之後,政弟就給出了令丹滿意的答案。”


    鞠武一手扶額,悲聲長歎:“與十餘年未見的老友初次相見,太子您卻想著聊國事?”


    “國事自當於朝堂之上相商,而絕不該因國事而玷汙太子與秦王的友誼。”


    鞠武恨其不爭的拍著案幾:“太子,您糊塗啊!”


    “大燕還不是您的大燕!”


    “但秦王卻是您的友人!”


    “孰輕孰重您怎麽就分不清啊!”


    就算你是燕國的法定第一繼承人又如何?


    但凡大王看重你哪怕一點點,至於讓您在外國當了快二十年的質子嗎!


    用折損甚至是玷汙個人的人脈與未來為代價,去為國家爭取利益?


    鞠武都不知道該說燕丹究竟是赤誠還是愚蠢了!


    燕丹故作輕鬆的大手一擺:“那是太傅不知丹與政弟之間的友誼有多牢固。”


    “都是自家兄弟,不礙事的!”


    “便是政弟已為秦王,也未曾忘記與丹的友誼。”


    “否則政弟又怎會願意繼續昔日舊約?”


    燕丹覺得嬴政怠慢了他。


    但燕丹卻不能讓別人知道嬴政怠慢了他。


    否則燕丹豈不是很沒麵子!


    鞠武苦笑搖頭:“不礙事的?”


    “不過是一句舊約而已,便是秦王果真願意履約又如何?”


    鞠武近乎悲鳴的呐喊:


    “太子您怎敢於現下提及這個舊約?”


    “隻要讓太子無法登基為王。”


    “秦王自可履諾啊!”


    “太子,意欲死於秦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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