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火星整齊劃一的墜落,這是力與美的水乳交融,是規則與藝術的夢幻聯動。


    如果火海之內未曾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悲鳴。


    想來沒有哪個女孩可以抗拒這美輪美奐的場景。


    如果身陷火海的並非楚軍。


    楚軍的將領們也會撫須而笑,帶著欣賞和欽佩的目光端詳著這一片星落如雨。


    可惜,沒有如果。


    看著那些逃入山林的麾下被烈焰吞噬,熊奧後怕又憤怒的一拍劍柄:“秦狗,無恥!”


    “秦狗竟果真如項都尉所言一般在西南方布置了伏兵,以阻攔我軍!”


    屈鷗慶幸喃喃:“萬幸景副將、項都尉早有所料,否則我軍全軍必將葬身火海!”


    “兵不血刃而葬我大楚十餘萬精兵,秦長安君,何其可怖!”


    景疇更是苦澀輕歎:


    “祝融之名,名不虛傳!”


    秦、魏、韓三地都在盛傳嬴成蟜是祝融轉世。


    然而即便去歲嬴成蟜已經以烈焰吞噬了一批楚軍,楚國的將士們依舊對此嗤之以鼻。


    他嬴成蟜有什麽資格當我們楚國王室的先祖!


    可現在,看著四麵八方的火焰,景疇信了。


    以火焰逼迫楚軍走位,又以火海消耗楚軍的體力、精力、士氣和兵力,再以一片涼爽的森林給予楚軍虛幻的驚喜。


    楚軍即便明知敵軍就在附近,卻也隻能放任一部分楚軍先行入林去試探陷阱。


    而後,坐視他們被大火吞沒!


    整套軍略不止需要對楚軍將領洞若觀火的了解、對楚軍兵力分布的準確判斷,更需要對火勢火情的精準掌控!


    若非祝融轉世,嬴成蟜如何能將無情又無矩的火焰如玩物一般如臂使指!


    與其相信嬴成蟜是個人,景疇寧願相信他是自己的老祖宗!


    熊奧、屈鷗等將領紛紛看向景疇:“景副將,敵軍還在繼續縱火,我軍該當何如!”


    “中軍還有力勁,還能繼續撲火!”


    “末將願率我昭氏私兵穿越火海,尋秦軍而殺之!”


    絕境當前,楚軍一眾將領空前團結,紛紛建言獻策,甚至不吝族人的損失。


    然而景疇卻沉聲道:“全軍密集陣列於辟火通道之內,繼續開辟無火區域。”


    “而後。”


    “等!”


    一眾都尉盡數失聲質問:“等?”


    “西方的火勢在越來越大,且敵軍就隱在密林之西,必會不斷縱火。”


    “南方火情也越來越近了,我軍根本等不到火滅那一刻!”


    景疇堅定的說:“此地地形已然較低,理應已經靠近山林邊緣。”


    “方才秦軍射火矢數千以縱火,這更說明我軍即將離山!”


    景疇之所以沒有讓督戰隊上前,放縱中軍三部士卒隨意奔逃,就是在用這些士卒的命去試探秦軍是否另有埋伏!


    近兩萬楚軍的性命逼迫嬴成蟜提前引燃了布置於此的石油,也讓景疇試出了足以幫助他做出下一步決斷的有效信息。


    見幾名都尉眼中還有些許不解,項榮振奮的解釋道:“林間多樹。”


    “若秦軍弩兵身處林間,他們射出的火矢隻有少數能衝破樹木阻隔、落於西方密林。”


    “大多數火矢卻都會被他們周邊的樹木所阻擋。”


    “秦軍非但會引燃我部西方的密林,更會引燃他們身周的樹木!”


    “且秦軍即便刻意令弩兵隨意射擊,弩兵射矢的習慣不會輕易改變。”


    “方才那一撥箭矢雖然雜亂,卻近乎於同一時間墜落。”


    “這更說明三千弩兵站立之地十分之近!”


    熊奧恍然:“能供三千弩兵站在一起拋射弩矢之地,必是平地!”


    “也就是說,火矢衝飛之地,必是無樹無火的平原!”


    “而火矢方才衝飛之地……”熊奧回憶著記憶中的畫麵,聲音滿是振奮:“三裏!僅剩三裏!”


    “三裏之外就是生機!”


    所有楚軍將領都不由得看向西方,眼中流露出濃濃渴望和不甘。


    隻要越過這三裏距離,他們就能逃離火場!


    但單憑肉身,他們又如何能穿越這三裏火場!


    往日裏無需多久便可越過的距離,現在卻成了生與死的分界線!


    景疇也笑而頷首:“不錯,橫亙於我軍前方的樹林最多僅剩三裏。”


    “這三裏林子已不足以支撐秦軍再放第二把火。”


    “方才那把火,就是秦軍最後的掙紮!”


    景疇調高聲調,振奮而滿是堅定的高呼:“諸位袍澤!”


    “傳令全軍,除項榮所部外,即刻前往辟火路,繼續砍伐樹木隔絕火焰,撲沙堆土開辟生路!”


    “隻要我軍挨到這一把火熄滅,便可順暢出山!”


    所有楚軍齊齊拱手:


    “唯!”


    景疇又看向項榮所部:“都尉項榮,率你部兵馬囤於辟火路最中間。”


    “本將會令家兵為你部與其他士卒之間隔出一片空地,保障你部能夠好生休息。”


    項榮忍不住道:“景副將,讓我部也參與滅火吧!”


    “我部將士乃是我軍體力保存最好的士卒,若我部也投入滅火,速度必定能快上很多!”


    驕傲的貴胄子弟不會躲在他人身後。


    項氏嫡長子的身份讓項榮無法坦然的坐視其他貴族子弟去與火焰廝殺,他卻帶著項氏子弟繼續龜縮在大軍中間做個懦夫!


    景疇反手攥住項榮的衣襟,怒聲低吼:“休要有如此想法!”


    “莫要忘了還等在密林之外的秦軍!”


    “伱部兵馬是我軍衝出絕境的唯一依仗。”


    “現在!立刻!帶著你的兵滾去大軍中間保存體力!”


    “若是你部現下心中慚愧,那就做好死戰的準備!”


    迎著景疇赤紅的雙眼,項榮再難說出拒絕的話語,隻能忍著濃濃羞愧,重重頷首:


    “末將領命!”


    火場之中,楚軍竭力砍伐樹木、潑灑沙土,向南北兩側開辟防火隔離帶和安全區。


    但高溫、煙霧和火焰卻也在愈演愈烈。


    且不同於被引燃的山火,燃燒於西側的火焰是被石油點燃,不止溫度更高、更難撲滅,還釋放著毒性更強的黑煙和有害氣體。


    隨著山火的不斷燃燒,氧氣含量也在持續降低!


    “咳咳~咳~嘔~血!我吐出來的怎的都是血!”


    “阿翁!阿翁你醒醒啊!你快醒過來啊!”


    “俺回不去了,代俺照看俺的家眷。”


    看著一名名士卒被燒死,看著一名名族人身上明明沒有著火卻突兀倒地、再也無法醒來,再看著越來越近的南方主火情,所有將領的身心都遭受著烈火的焚燒!


    他們心中對嬴成蟜的恨和懼也變得愈發濃鬱!


    隨著西方密林中的可燃物漸漸變少、火焰逐漸消減,越來越多的將領懇請景疇下令出山。


    但景疇卻不動如山。


    終於。


    南方主火情距離楚軍已不足一裏。


    西方地麵上的草木和石油已經焚燒殆盡,唯有樹幹和樹枝還在燃燒著火焰。


    景疇這才高呼:“都尉項榮何在!”


    項榮趕忙上前:“末將在!”


    景疇雙眼緊緊的看著項榮:“你部兵馬可還有一戰之力?”


    項榮正聲道:“我部體力充沛、精力飽滿,隨時願為大楚死戰!”


    景疇目露欣然,肅聲喝令:“令!”


    “後軍轉前軍,中軍轉後軍。”


    “各百姓族兵盡數並入前軍,擇精銳上馬,隨本將待戰。”


    “令都尉項榮所部急行西出。”


    “若未遇敵軍,則四散偵察。”


    “若遇敵軍,務必為我軍鑿出一條脫離火場之路!”


    景疇誠懇的看著項榮:“為了我軍十餘萬將士的性命。”


    “萬望項氏效死!”


    項榮轟然拱手:“本將必不負諸袍澤所托!”


    轉過身,項榮朗聲高呼:“項氏子弟,上馬!”


    將備用馬交給步卒,八百名項氏子弟翻身上馬,雙眼灼灼的看著項榮。


    項榮也雙手一撐,翻上馬背,握緊韁繩,斷聲喝令:


    “隨本將,衝鋒!”


    八百項氏子弟齊齊怒吼:


    “殺!”


    馬:(Д)ノ籲?


    在主人的命令下,戰馬不得不踏入火場。


    炙熱的地麵與馬蹄零距離接觸,瞬間就讓戰馬感受到了極致的痛苦,更散發出了濃濃焦臭味!


    要知道,戰國時代可沒有馬蹄鐵,與地麵接觸的隻是馬蹄之下的角質層而已!


    戰馬們很想逃。


    人的腳是腳,馬的腳也是腳啊!


    但馬背上的騎士卻以馬鞭和劍刃逼迫著他們,他們根本逃不掉!


    馬:ヾ(>Д<;)=3=3=3籲!!!


    根本無需騎士們再多催促,所有戰馬便已爆發出了最快的速度,承載著騎士們向火焰稀疏的西方疾馳而去。


    狂奔之際,項榮的臉狠狠撞上了一根還在燃燒的樹枝。


    臉頰火辣辣的疼,身後披風也已被點燃,但項榮卻隻是聲嘶力竭的呐喊:


    “趴低身形!”


    “抓緊韁繩,準備避讓!”


    八百項氏子弟沉默的將身體與馬背緊緊貼合,雙手攥緊了韁繩,目光堅定的看向前方。


    平原已經遙遙在望。


    但橫陳於平原之上的,卻是一望無際的整齊火把!


    終於,八百零一名浴火騎士衝出火海,躍入嬴成蟜眼中!


    嬴成蟜毫不猶豫的斷喝:


    “一排,目標正前方,標高三,放!”


    弩弦如驚雷般炸響,驅動著八千根箭矢躍上天空。


    而後如黑壓壓的烏雲一般向著項榮所部潑灑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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