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二年十月九日。


    天色已晚,金烏高懸。


    鹹陽宮禦書房內的燭火卻還在燃燒自我,照亮奏章上的文字。


    “燕王依舊不願與我大秦合盟?”


    沉吟片刻後,嬴政提筆做出批示,而後將奏章扔進筐簍,等待侍郎們整理。


    活動了一下肩膀,嬴政這才注意到案幾上有一碗魚湯。


    端起魚湯抿了一口,嬴政不由得露出幾分笑容:“此味極鮮。”


    “王弟定會喜歡。”


    若是嬴成蟜還在長安鄉,嬴政絕對會立刻讓尚食令再做一碗魚湯給嬴成蟜送去。


    隻可惜,嬴成蟜早已離開了內史郡。


    帶著幾分思念的放下湯碗,嬴政正準備拿起下一份奏章,禦書房門外卻傳來汪博的呼聲:


    “王上,長安君軍情急報!”


    嬴政怔然而笑。


    難道這就是兄弟之間的心有靈犀不成!


    嬴政朗聲道:“傳!”


    房門打開,汪博手捧竹簡,匆匆跑到了嬴政麵前。


    核驗過封泥印信後,嬴政取出筒內竹簡展開,目光掃過簡上文字。


    【十二年十月二日,楚上柱國趁夜火攻鄧城水寨,未果,又策反鄧城縣丞黃平,令楚軍偽做秦軍潰兵登上鄧城,劫持並迫降鄧城縣令吳存,鄧城縣尉鄂吉死戰不退,與城同亡。】


    【鄧城淪陷,我軍水師亦敗退,退守丹陽。】


    【十二年十月五日,我軍主力自大洪山南下,迅速收服溳水兩岸所有城池,並奪回鄂城,將漢江口控入我軍手中。】


    【現下我軍與楚軍以漢江為憑,互相包夾、互相威脅、互斷輜重。】


    【我軍兵力更多,但消耗的糧草也更多。】


    【我軍步卒更多,楚軍水師卻更強。】


    【是故,臣以為,我軍或會與楚軍僵持良久。】


    【臣請命,望大王予臣臨陣決斷之權、特赦罪責之權、臨戰征兵之權,並派遣上卿姚賈臂助於臣,再對南陽郡所有官吏實行大輪換,以求勝利!】


    【十二年十月五日,秦長安君公子成蟜於鄂城遙拜王上!】


    看著這些文字,嬴政原本還帶著幾分笑意的眸光越來越冷。


    嬴政可以接受吳存的投降。


    為了活命嘛,不磕磣。


    但嬴政無法接受黃平的背叛和背刺!


    嬴政更無法接受黃平背刺嬴成蟜!


    冰冷的聲音自嬴政口中傳出:“傳,秩兩千石以上之卿,即刻往禦書房議事!”


    即便沒有看到竹簡上的文字,汪博也能感受到嬴政的憤怒,懷揣著滿心忐忑,汪博肅然拱手:


    “唯!”


    待汪博關上了禦書房的大門,嬴政繼續展開竹簡。


    【王兄,他們欺負弟(_)】


    【弟曾想過貴族、國人會背我大秦,卻未曾想他們連半點臉麵都不要了,無恥至極!】


    【弟需要對南陽郡各仍在我大秦手中的城池有基本的掌控,至少也需要確保他們的安全,否則弟夜不能寐!】


    嬴政本就升騰的怒火愈發洶湧。


    好膽逆賊!


    這群逆賊非但叛我大秦,更令得王弟心驚膽戰!


    寡人的王弟他還是個孩子啊,那麽貪睡的孩子,卻被這群逆賊嚇到睡不著覺了!


    寡人怎能輕饒!


    【不過南陽郡的境況也令弟更深刻的發現了南陽郡,或者說是楚地的國人、貴族與野人、僮仆之間的矛盾有多深。】


    【南陽國人和南陽貴族有多恨我大秦,南陽野人和南陽僮仆就會有多熱衷於我大秦。】


    【既然楚國選擇借國人和貴族之力,那弟便意欲去借野人和僮仆之力。】


    【今戰況緊迫,弟不能離開軍營,隻能請上卿姚賈代弟走上一遭,具體是否有用,弟也不知。】


    嬴政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雖然嬴成蟜對這個計策沒什麽把握,但大秦不是楚國,沒有那麽嚴重的內部奴隸主老貴族問題,即便嬴成蟜失敗了也不會有太大的負麵影響。


    而秦國付出的不過是姚賈而已。


    值得一試!


    【最後,弟隻是遇到了一些小小的、可以解決的困難!】


    【王兄切莫切莫因此而前駐別都,更切莫禦駕親征!】


    【(╬◣д◢)】


    【否則,弟此戰凱旋過後定會日日往鹹陽宮垂釣,直到鹹陽宮內找不到一條魚為止】


    【o(^`)o】


    【王兄,你已經是一名成熟的大王了,守好鹹陽城,注意安全,切莫令弟心憂!】


    看著筆畫加粗、瞪著兩個三角眼的顏文字,嬴政差點笑出聲來。


    王弟他怎的還是這般幼稚!


    但看到嬴成蟜的威脅,嬴政笑不出來了。


    雖然嬴成蟜的威脅看在嬴政眼中也很幼稚,但正因為幼稚,所以嬴政相信嬴成蟜絕對會說到做到。


    如果嬴政這一次還是在看到嬴成蟜的求援信後就馬不停蹄的跑過去,那嬴成蟜在凱旋之後肯定會把鹹陽宮當成他的池塘!


    嬴政倒是不缺那兩條魚——反正嬴成蟜也釣不上來多少。


    可一旦嬴成蟜經常往鹹陽宮跑,那嬴政就別再想起早貪黑的批奏章了!


    嬴政無奈、溫馨又寵溺輕聲一笑:“這王弟。”


    “便是為了不再被王弟催促,寡人也著實該當盡快推進變革之事了啊!”


    小心翼翼的拆開竹簡,將嬴成蟜留給他的小紙條取下、收好,魏繚等大秦重臣也已匆匆趕來,氣喘籲籲的拱手:


    “大王!”


    雖然還有幾名朝臣沒到,但嬴政卻不願等了。


    將嬴成蟜的軍報交給熊啟,嬴政沉聲道:“鄧城縣丞反叛,鄧城縣令被劫持,鄧城縣尉守城戰死,鄧城已經陷落。”


    “今長安君所部看似勝算極大,然,危險重重。”


    “諸位愛卿以為,如何臂助長安君?”


    嬴成蟜的軍報在一眾將領手中來回傳遞。


    魏繚、李斯等人觀之咂舌。


    若是他們沒記錯的話,這還是嬴成蟜第一次在局部戰場上出現失利。


    難怪嬴成蟜在出征之前百般推辭。


    如今看來,此戰確實不好打啊!


    看完軍報,姚賈沉聲道:“若此舉對大秦有益,微臣願往!”


    魏繚繼續說道:“楚上柱國是在以漢江並長江的一段為甕,以封長安君。”


    “長安君則是在以漢江為甕,以封楚上柱國。”


    “本官以為,長安君的判斷不錯,此戰或會陷入僵持久戰。”


    “對於長安君的要求……”


    魏繚有些為難。


    臨陣決斷權給不給無所謂,反正嬴成蟜向來都是臨陣決斷的。


    特赦罪責之權則是給予了嬴成蟜隨意赦免任何人任何罪行的權利,這聽起來很離譜,但其實也是很多將領和君王的默契。


    畢竟秦律是為戰爭服務的,而非戰爭是為秦律服務的。


    在戰爭和勝利麵前,律法也得讓路!


    真正讓魏繚頭疼的,是臨戰征兵之權!


    一旦擁有這個權利,嬴成蟜就可以合法合理的無序擴張隊伍。


    這非但會對後方糧草造成更大的壓力,更給予了嬴成蟜威脅王權的可能!


    畢竟,若是嬴成蟜率領兩百萬楚、韓、魏舊地征募的士卒殺回鹹陽城,嬴成蟜怎的就不能坐一坐那最高之位?!


    魏繚很為難,但嬴政卻半點不為難:“長安君所提的要求,無需商議。”


    “既然長安君如此要求,自然有長安君的道理。”


    “寡人所要議之事,乃是如何更進一步的臂助長安君!”


    禦書房內,群臣默然。


    內心直呼好家夥。


    哪怕您不臂助長安君,長安君都能屢屢帶崩大秦後勤。


    您還要主動為長安君添磚加瓦?


    大王,您是心裏對咱大秦到底有多少家底兒沒數,還是心裏對長安君到底有多能折騰沒數啊!


    魏繚委婉的說:“大王,臣以為,依長安君與大王之間的情誼,若長安君果真有需求,自然不會憋在心裏。”


    嬴政微微皺眉:“若長安君果真如此,寡人也就放心了。”


    “寡人這王弟年歲雖小、本事不大,卻總是想著為寡人分憂。”


    “莫說他自己的困難,便是寡人遇到的困難,長安君都時常默不作聲的埋頭處置,寧肯自己多背負一些壓力,也不願寡人為難。”


    “現下大秦後方的困境,長安君一清二楚。”


    “寡人擔心長安君顧忌後方,故而不敢提要求啊!”


    所有朝臣都不由得看向嬴政,小小的眼睛裏麵充斥著大大的疑惑。


    大王,您說的長安君和我們以為的那個長安君是同一個人嗎?


    您說的是趙國那位年過七旬的長安君吧?


    聽您這描述,怎麽聽都不像是咱大秦的長安君啊!


    李斯溫聲道:“既然長安君心憂後方,那依臣之見,我等要做的便是為長安君鞏固出一個安穩的大後方,積蓄國力,於長安君需要之際可以即刻提供臂助。”


    “如此,亦可令出征在外的所有將軍皆心安也。”


    嬴政現在就像是知道孩子在外地受了委屈的老父親一樣。


    他很想用盡全力幫幫孩子,結果一翻口袋,卻發現除了維持家庭基本開支的錢財之外再無一枚鋼鏰!


    迎著一眾朝臣為難的目光,嬴政強壓下心中的愧疚和無奈,輕輕頷首:“李愛卿所言極是。”


    “諸位愛卿以為,若朝中不再多加臂助,長安君該當如何破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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